第9章

第9章

許之蘅和小芸被關在了二樓房間裏。

房間裏甚至沒有窗戶,只有兩張上下鋪的雙層床,一張低矮的桌子兩把椅子。

床邊的牆上,膩子粉刷的白牆很粗糙,上面被人用指甲摳出了無數道大大小小的月牙,還有暗色的漬。

許之蘅覺得,那大概是幹化的血。

大夏天的,房間裏沒有空調也沒有風扇,空氣不流通,又熱又悶,讓人喘不過氣來。

熱到衣服被汗浸濕,黏糊糊地貼在身上,更讓人覺得心慌。

分不清白天黑夜,許之蘅害怕地一直不敢睡,耳旁全是小芸的哭聲。

或許是第二天,那個叫阿毅的男人送來兩份盒飯,門砰一下關上,套上了鎖。

許之蘅縮在床角一動不動,無聲絕食。

上鋪的小芸不停地哭着問:“怎麽辦呀?怎麽辦呀我們……”

許之蘅沒法回答,只能默默縮在床上流淚,她感覺自己的理智在往深淵墜落,一直往下,再往下。

怎麽辦?房間沒有窗戶,她看不見外面,身份證也被拿走了,她要怎麽辦?

她也不斷地勸自己——

沒關系,只要找到逃跑的機會,報了警就可以回家了。

她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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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之蘅咬着手背,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一遍又一遍地給自己打氣。

想要逃跑,她得有力氣才行。

許之蘅不再拒絕吃飯,每一次有人送盒飯進來,她都會把飯扒得幹幹淨淨。

小芸在上鋪翻來覆去,哭泣永無制止。

她的淚水好像用不完似的,兩只眼睛哭的像個核桃一樣腫,總是自言自語。

外面一天送一頓飯進來,許之蘅靠着每一頓飯,在心裏默默記着天數:一天,兩天,三天……

牆面上的月牙又多了一些,那是許之蘅用指甲摳出來的。

可一天又一天,一天又一天。

許之蘅心裏的絕望開始像漲潮的海水一般愈加洶湧,無力感讓她幾乎崩潰。

她完全找不到逃跑的機會,一天到晚都被鎖在房間裏,吃飯在房間裏,上廁所要敲門才會有人來開門。

為了看着她們,二樓外廳的麻将桌從沒歇局過。

外頭那些男人似乎都不用睡覺,許之蘅永遠能聽到他們的叫罵怒笑。

到後來,小芸也不再哭了,房間裏變得靜悄悄的,沉默的可怕。

許之蘅精神開始恍惚,有時她覺得自己在做夢,可下一刻她又會瘋狂敲自己的腦袋陷入無窮無盡的後悔。

門外麻将牌搓動的聲響,男人的說話聲,還有會聽見隔壁房間裏偶爾有女人扯着嗓子尖叫,慘烈地讓人心裏發寒。

這些聲音像線一樣,不斷地勒緊了她的大腦和心髒。

*

“出來。”

房門打開,門口是阿毅。

許之蘅置若罔聞,無神地盯着牆,指甲又摳下一塊白泥。

阿毅大力拍着門板,不耐煩道:“聾了啊?我看你們是想挨揍是吧?出來!”

小芸唯唯諾諾從上鋪爬下來,轉頭看向許之蘅,“姐,我們出去吧……”

許之蘅還是沒動。

阿毅抓了抓頭發,氣笑了。

下一秒他快步邁到床前,暴起扯住許之蘅的頭發就往外拖。

許之蘅來不及抓住床爬杆,被扯趔趄一下,只能伸手用指甲摳在他的手臂狠狠劃拉。

阿毅嘶了一聲,松開她。

許之蘅一下跌坐在地上,坐在地上赤腳往後蹭。

阿毅瞪眼看着她,眼裏都要冒出火來。

他擡着胳膊吹了兩下,深深吸了一口氣,改成箍手拽。

男女力量懸殊,哪怕許之蘅胳膊都感覺被拽斷了,她仍舊抵不住踉跄着被拖到外面。

阿毅啐了口唾沫,把人往地上重重一搡,擡腳就往許之蘅身上踹——“抓我!抓我是吧臭婊子!我讓你抓我!”

連踹了好幾腳,他的氣才消了下來。

許之蘅死死咬着唇,壓抑的悶哼卻從齒間溢出來。

她彎腰蜷縮抱住自己,一點力氣也沒有,只能像蟲子一樣地艱難地蛄蛹着,眼淚無可抑制地湧了出來——

太疼了,真的太疼了。

她覺得自己腰上和肚子上的骨頭都要碎了。

小芸怯懦地看了看阿毅,猶豫了下,還是蹲下去把許之蘅扶坐起。

樓梯處有腳步聲往上來,有男人低低咳嗽了一聲。

阿毅連忙走過去,“容哥。”

容國盛拳頭抵住嘴又悶咳了聲,往許之蘅那邊掃了一眼,不鹹不淡地說:“下手注意點,打死了你賠給我?”

阿毅連聲稱是,容國盛沒再理會客廳裏的一切,哼着歌往樓上去。

斷斷續續的調子越來越遠,許之蘅只覺得毛骨悚然。

應和那歌聲的是二樓另一個房間裏傳出的女人尖叫聲。

她在喊:“救救我……救我,媽媽!”

小芸身子輕輕顫抖了下,下意識把身體偎向許之蘅。

阿毅的怒火又竄上來,低聲罵了一句,掏出串鑰匙就去開門上的挂鎖。

門開了,他進去了。

過了不到十秒鐘,房間裏就傳出阿毅的咒罵聲——

“操你媽的,你以為喊救命就能出去了是不?我告訴你這邊上除了山就是山,你喊破喉嚨都沒用的,你要麽老老實實聽話,要不然你就直接一頭撞死,山上埋人方便得要死。”

“你就是讨打,都來多久了還不學乖?叫叫叫,就知道叫!”

“你再叫一個試試?”

清脆的耳光聲一個接着一個,女人哀嚎着求饒。

聞言,許之蘅瞬間臉色一白。

那女人的哭聲鑽進了她耳朵裏,不知怎麽的,她感覺自己的臉突然也隐隐作痛起來。

緊接着,一個女人被阿毅拽着頭發拖到外面來。

那個女人很瘦,不知道多久沒洗得頭發絲油成一绺一绺的,臉上被打得全是血,

阿毅冷着臉,朝麻将桌那邊喊:“馬宗,拖她去喝水。”

叫馬宗的男人抱怨:“等會兒呗,打完的。”

“嘿——”阿毅伸腳佯作要踹。

男人撇了下嘴,蔫巴巴地站起來,更粗魯地拖起女人去了衛生間,像是要把怨氣發洩在女人身上。

衛生間的門阖上,悶悶的說不清是什麽的動靜傳出來。

許之蘅牙根顫栗,緊緊地握住小芸的手,眼裏是掩不住的驚駭。

阿毅陰沉的眼再次望過來,張嘴正想說什麽時,對面房間門打開,一個穿着睡衣的女人眯着眼走出來,沙啞的聲音裏有明顯的煩躁:“你動靜能不能小點兒?”

阿毅瞥了她一眼,沒說話。

女人抓着領口抖了抖風,去冰箱拿了瓶水,說:“房子找好了沒啊?這是人住的地兒嗎?熱得要死,一天到晚還乒鈴乓啷的。”

她擰開瓶蓋邊往嘴裏倒,邊瞥向許之蘅。

淡淡一眼,只是打量。

許之蘅捂着小腹,和她對視兩秒,擡起另一只手胡亂抹了抹臉上的眼淚。

那就是她第一次見青子。

她看起來跟自己一樣年輕,長相普通,身高倒是挺高。

“也就這兩天,你收拾收拾,到時候會通知你的。”阿毅敷衍道。

青子點點頭,轉身往衛生間去。

阿毅叫住她:“裏頭有人。”

青子啧了一聲,伸了個懶腰靠在沙發上,問:“什麽時候來的啊?”

阿毅:“啥?”

青子朝許之蘅那邊努努嘴。

“哦,有幾天了。”阿毅不爽地看了許之蘅一眼,又對青子說:“你跟她倆說說我們是做啥的,我還有事要跟容哥說。”

青子抿着唇點頭。

阿毅上樓去了。

牌桌上麻将搓動聲嘩啦啦的,很清脆。

青子望向倆人,咬着下唇吮吸兩下,蹙眉眯眼,表情裏帶了點流裏流氣。

看了一會兒,她打了個哈欠,朝兩個人招招手,“過來坐啊,杵那兒幹嘛?”

許之蘅沒有動,眼神一直往樓梯口飄。

青子睨了她一眼,側頭管麻将桌上那邊要了根煙,略一思索,站起來身來,“算了,去我那屋裏說吧。”

許之蘅仍舊瞟着樓梯的方向,心砰砰直跳——

她能跑過去嗎?要是樓下還有人怎麽辦?要不要試試?

許之蘅深深呼吸,只覺得腹間一陣刺痛。

她拉着小芸的手往樓梯口正欲跑,衛生間的門突然打開。

那個叫馬宗的男人拖着渾身癱軟的女人走出來,看起來就像是在拖一條死狗。

女人濕答答的身體蹭過地面,留下一條粗糙的水跡。

只那麽一眼,許之蘅猝然止步,像腳底沾了強力膠。

青子見怪不怪,轉頭眼神涼薄地問許之蘅:“走不走啊?”

許之蘅和小芸對視一眼,只好默默地跟在她身後。

*

青子帶上門,自顧自地靠到了床上,單手撐着腦袋側躺着擺弄手機,也不說話。

這屋子跟許之蘅她們那間差不多的,雙層床,沒有窗戶。

但牆角邊置有一臺風扇,直直對着床的方向吹。

許之蘅身體繃直,目光緊緊地鎖定在青子的手機上,神色微動。

青子擡頭,正好就撞上許之蘅的眼神。

“你剛剛想跑是吧?”她緩緩地說,“我勸你最好不要,跑不出去的,不信你盡管去試。”

“如果你不怕像外面那個女人那樣挨打的話。”她語氣一頓,又低頭看手機,“聽話點,還能像我這樣。”

許之蘅突然開口問:“像你一樣?”

“是啊,像我一樣。”青子搖晃兩下手機,“行動自由,随便上樓下樓,甚至還可以出門。”

“像你一樣?”許之蘅又重複了一遍。

青子不說話了,看了她兩秒,視線移到小芸身上,嘴型張合着,咬字吐得格外清楚:“聽他們的話,賣啊,做J。”

說話時,她的表情是那樣的冷靜淡漠,仿佛事不關己。

許之蘅臉刷一下變得慘白,嘴唇的血色也褪了下去,腿也軟了,要不是小芸扶着,她可能會直接滑坐到地上。

她其實早就想到了,只是她一直不敢相信。而此刻現實确确實實攤在她面前,她一點點僥幸都沒有了。

許之蘅身體僵硬,嘴唇嗫嚅兩下,試探着問:“……你也是被騙來的嗎?”

“是啊。”青子一臉無所謂。

“你既然可以跑,那你怎麽不跑呢?”

青子凝視着她,臉上似笑非笑,“有沒有一種可能,我原本的境遇比這更差?”說完她又低下頭玩手機。

許之蘅被她一句話堵得無言以對。

她屏住呼吸,盯着青子的手機,腳步一點點蹭着靠近。

“想搶我手機啊?”青子頭都沒擡。

許之蘅心中一緊,管不了其他的,竄過去就搶,像個潑婦一樣,抓撓扯掰。

小芸呆立在原地手足無措。

青子身子往後倒,擡腿用力一蹬,把許之蘅給踹到地上。

她冷着聲說:“我要是現在喊一聲,你就要被打了。”

許之蘅往後退了兩步,堪堪站穩。

她喘息道:“你幫幫我們吧,就打一個電話……求求你。”

“我為什麽要幫你?”

“你不是說他們要逼我們去做那個嗎?你不是也是被騙來的嗎!”許之蘅急了。

“是啊,那又怎麽樣呢?”青子奇怪地看着她。

“那我們不是站在同一戰線的嗎?”

那時候還沒有中二這個詞兒,如果有,許之蘅想當時的青子想必會直接問她一句:你中二病犯了吧?

當時青子瞅着她看了一會兒,嘲弄地笑了:“大姐,你擱這兒打戰呢?還是拍電影啊?”

“這種話你跟我說沒用,我不會幫你的。”她懶洋洋趴下身,“那些人沒有底線的,你不知道他們能做出多可怕的事情來。”

許之蘅直直地跪了下去,哀求道:“求求你了,你就偷偷出去幫我們打個電話好不好?不需要你報警的,我給你我家裏的號碼,求求你了……”

青子托着下巴,臉上是無動于衷的冷漠,“幫了你,被打的是我,你憑什麽呢?”

許之蘅幾乎要把嘴唇咬出血來,她死死地瞪着青子,指甲緊緊摳進掌心。

可青子說得沒有錯,許之蘅沒辦法道德綁架她,畢竟這種情況下,自保是本能,她沒有義務幫自己。

許之蘅陡然洩氣。

“你這麽看我也沒用,我可以選擇不幫你,回自己屋子去吧。”

青子被子蒙頭,再懶得看她一眼。

*

回到房間,門再次被鎖上。

許之蘅熱得汗流浃背,渾身黏膩。

她靠在床杆邊,盯着天花板上那只昏黃的燈泡,想起那個女人渾身濕淋淋地被拖出衛生間裏的場景來。

屋裏那樣悶熱,她卻不由的打了一個寒顫。

不知過了多久,阿毅打開門,探頭進來張望兩眼,說:“青子都跟你們說了吧?好好想想,再擰也是折磨你們自己,何必呢?”

許之蘅和小芸沉默着。

阿毅也不在意,嗤笑一聲,再次把門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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