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許之蘅被姜和扯到樓下,人還是莫名其妙的。
酒局應酬提前離場不是什麽禮貌的事情,但姜和這人做事情向來随心所欲,也不是她能說的。
見姜和拉開車門,許之蘅忍不住說:“你喝不少酒,別開車了吧?”
姜和半只腳剛邁上車,聞言動作一頓,“怕死啊?”
許之蘅抿抿嘴,“挺危險的。”
姜和收回腳,隔着車頂瞅着她笑,“那你來開?”
“我不會開車。”
“……”姜和心頭想法這會兒還挺旖旎,也就忍了,“上車。”
“……哦。”
車剛出停車場,許之蘅嗓子就開始發幹。
姜和這個轉彎甩得相當危險,幾乎擦過了門口崗哨亭邊,一路炸街疾馳而去。
上了車輛少的路,姜和就開始瘋狂提速。
在市區裏酒駕飙車,嫌命太長?
許之蘅心髒狂跳,就像要從喉頭沖出來般。
她是人,無法避免感覺到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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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轟鳴聲裏,每一秒被拉扯延長,她滞停在那種随時都可能車毀人亡的驚懼裏。
許之蘅手心出了冷汗,轉頭去看姜和。
他單手握着方向盤,面色如常地随意,目視前方,情緒不曾有絲毫的起伏。
她不了解姜和,但她大概知道,這個人跳脫随性,恣意妄為。
他似乎對刺激格外着迷。
*
公寓昏暗,許之蘅在黑暗裏被姜和扯得踉跄。
當她被摁在落地窗上,雙腿無可抑制地開始打顫。
遠處的夜空格外蒼茫黑沉,無數高樓如巨人般矗立其下,萬家燈火晝夜不肯熄滅。
而她在偌大昏暗的客廳裏,低低喘息。
許之蘅手掌撐在窗上,呼吸急促,一道又一道,霧化了透明的玻璃。
她的腳愈來愈軟,覺得自己像搖搖欲墜的危樓。
有那麽一瞬間,她甚至已經幻視到巨大的玻璃碎裂,她和姜和雙雙墜下樓去。
姜和箍住她的腰,不讓她滑下去。
“怕?”他在她耳邊喑啞地問。
“……怕。”
姜和呼吸微微不穩。握着她的脖子,“別怕。”
許之蘅咬咬牙,拉下他的手狠狠攥緊。
大有我死你也活不了的架勢。
姜和看不見她的表情,但他似乎看見一尊好看潔白的雕塑,在今夜突然被渡了一口倔強的活氣。
他能感覺到她的手在顫抖,但他反而興味更甚。
于是他笑起來,細碎地吻她的鬓角,音色沙沙的:“嬌嬌,你真有意思。”
*
許之蘅不知道原來姜和不喝酒的狀态也這樣瘋。
她像個拼接人偶般被他一一拆開,身體散得七零八落,思維也被撞碎,像微塵一般漂浮在空中。
許之蘅躺在床上,濕汗已幹,仍舊一點力氣都沒有。
眼前昏黑,她聽見姜和不停地抽着紙巾,一張,兩張,三張……
窸窸窣窣。
空氣裏特有的那股腥膻味揮散不去。意興闌珊。
姜和問:“洗澡?”
“沒力氣。”
“我抱你去?”姜和語氣裏染了笑意。
許之蘅動了動,起身揿亮燈,摸過紙巾盒清理。
“你先去。”她說。
姜和眯了眼睛,側躺下去,撐着腦袋看她,“那晚點吧。”
許之蘅啞着聲應着,把紙巾放到床頭櫃上,身形還未轉回來——
姜和的手指驀地落在她的背上,只是碰觸。
指尖發涼,卻很幹燥。
“怎麽來的?”他輕穩。
許之蘅沒有應。
“真醜。”他又說。
許之蘅坐着沒動,背對着他,手裏紙巾緩緩揉做一團丢進紙簍。
餍足之後,他的心情似乎很好,“要不要做個祛疤?”
“沒必要,我自己也看不到。”
“我看得到。”他輕輕摁了下疤痕的紋路。
許之蘅靜了靜,“那我去做?”
姜和細細摩挲了會兒,收回了手,“算了。”
許之蘅靠到床上,拉被子蓋過肚子,點了根煙。
剛抽上一口,就聽見姜和說:“我讓你抽了嗎?”
她偏眼看他兩秒,吐了煙,默默地把煙掐滅。
姜和傾身越過她,摸了床頭櫃上的煙盒手裏把玩兩下,笑道:“抽這麽沖?”
“一般般吧。”
姜和抽出一根,翻開火機點上,自己抽了一口之後,遞給許之蘅,“跟你開玩笑呢,抽吧。”
她只好接過來,默不作聲地抽。
姜和躺了回去,撐頭注視着她,突然喚她:“嬌嬌啊——”
許之蘅指間夾緊了煙,嗯了一聲。
“你怎麽總一副不高興的樣子?”姜和笑。
“……”
“有什麽不開心的?說出來讓我高興一下。”
許之蘅想說他神經病的,但舌頭卷卷,還是沒敢說出口。
姜和這人就是塊地雷區,她不想随便探索,但他總要非逼她往前試探,沒輕沒重走兩步,沒準一不小心就得踩上一個,炸得還是她自己。
這會兒他是心情好,才有空扯皮。
許之蘅覺得煙錯了味,碾進煙灰缸,“我去洗澡。”
“一會兒的。”姜和拉住她胳膊,“還沒聊完呢。”
許之蘅問:“你想聊什麽?”
姜和很有興致,眼光瞟一瞟她的背,“怎麽弄的?”
“客人弄的。”
“說來聽聽。”
許之蘅不知該說什麽,她看着他,突然笑了起來。
頰下兩點梨渦深深,眼裏卻漆黑沉靜。
她的語氣很柔和:“你喜歡聽別人在你面前賣慘嗎?”
“不。”姜和答得果斷。
許之蘅順下去:“所以,我去洗澡。”
“不過要是你賣,我可以勉強聽聽。”他笑眯眯的,“我這人,蠻喜歡把快樂建立在別人痛苦之上的。”
許之蘅看着他,實在笑不出來了。
她不明白,為什麽男人總是喜歡在事後來上這麽一兩句探究詢問——
她的名字,年齡,生活狀況之類等等……
分明他們一點也不在意一點都不感興趣。
可他們總要假裝交心,噓寒問暖。
拿這樣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話頭來妄圖消弭彼此之間的摩擦關系。
姜和的社會地位擺在那裏,他并不會覺得不自在和尴尬,他或許只是百無聊賴的突然好奇。
但她不想說,可她此刻似乎又踩到了一塊埋在土下的地雷。
姜和伸手拉開床頭櫃,摸了沓錢出來,扯斷封條。
“玩個游戲,一句一百。”
“客人弄的。”
姜和嗯了聲,等了半分鐘沒等到下文,眼色不悅道:“沒了?”
“沒了。”
姜和盯了她半晌,抽出一張一百塊輕飄飄丢在被子上,“你這人真有意思啊,要是別人上趕着給我說,你倒藏起來了。”
“裝上了是不是?”
地雷炸了,又沒完全炸。
許之蘅的太陽穴隐隐跳痛,她抱着一種直接想拱火的心态,問:“你那個呢?”
“我?”
“你身後不也有麽?”
姜和臉色略微一沉,握着那沓子錢無意識地捏了兩下。
末了,他老大不爽地哼了聲,“關你屁事啊?”
許之蘅:“……”
*
往後一個月裏,姜和只過來留宿了三次。
每次深夜來,中午便走。
四月底時,黎韻打來電話問許之蘅五一有什麽安排,要不要一起旅游去。
許之蘅想了想家裏那尊不時到訪的祖宗,只好說:“還是算了。”
引得黎韻一陣打趣:“哦喲我們莺莺真是乖的咧……”
果然當晚姜和再次殺了過來,狠狠折騰一番之後,甚至還是在深夜,就拂衣而去。
只留下一室膻氣和被拆散架的她。
後半夜就開始下雨,轟隆隆的,噼裏啪啦。
許之蘅睡得渾身是汗。
第二天一起來,雨倒是停了,空氣悶熱不少。
日頭明烈,晃得人睜不開眼睛。
許之蘅打開窗,屈膝坐到了主卧的飄窗上。
有一點點風從窗口帶進來,窗簾偶爾飄動兩下。
陽光照得玻璃斑斓耀眼,營營動動的微塵變成了光點在她眼前漂浮。
車鳴人聲被高樓之上的風掠走,好安靜。
許之蘅恍然生出了一種歲月靜好的錯覺。
微信正巧發來宋玉琪的微信。
其實她們聯系的極少,但宋玉琪是個很熱愛生活的女孩。
她總是會發很多漂亮的風景照,或者視頻,哪怕路邊一只蝸牛,或者今天做的什麽兼職。
絮絮叨叨,喋喋不休,說上一大堆,
許之蘅有時回,有時不回。
宋玉琪也渾不在意,隔一段時間又會發來一段更新。
*
中午吃完飯,她花了半個多小時稍微打掃了一下家裏,把被子拿出去曬太陽。
兩點多,她正換了衣服準備出門去圖書館打發時間。
門鈴響了。
打開門一看,上回見過的那個打理的一絲不茍的正裝男人站在門口,似乎……是叫鄭鳴?
“您好。”鄭鳴微笑道:“姜總讓我把他的東西送過來。”
許之蘅愣了愣,往他身旁瞥了兩眼,行李箱,大包小包也不少。
她沉默兩秒,敞開門往旁邊一讓。
鄭鳴把東西搬進玄關,問:“您要出去?”
許之蘅點點頭。
“好的,那我把東西歸置以後離開。”鄭鳴說。
許之蘅頓感怪異,忍不住問了一句:“還有嗎?”
鄭鳴腳步一停,“車上還有一些,您忙吧,密碼我知道的。”
許之蘅哦了一聲,轉身帶上了門。
被這一出搞的,許之蘅在圖書館沒有看進去任何東西,一本書擺在桌上,很久都沒有翻動過。
她就靜靜坐着,腦袋空空,看着窗外的天一點點暗下去。
回家時,她順路在水果店買了些水果,一進家門就看見神出鬼沒的姜和坐在客廳地毯上。
他穿了身家居服,盤腿坐着打電動。
家居服的款式休閑,是白色的。
他應該剛洗過澡不久,頭發淩亂趴着,還有點濕,此刻他看起來幹淨得像個二十歲出頭的大學生,氣質居然是軟的。
這種觀感讓許之蘅感到十分割裂。
姜和瞥了她一眼,很快又把視線轉回了大屏幕上,“幹什麽去了?”
“買東西。”
姜和哦了一聲。
許之蘅換了拖鞋,拎着袋子去到冰箱前,把東西拿出一一分理。
蘋果塞進冰箱時,她在想:五一姜和也放假了?
她回了客廳,問:“你吃飯了?”
“還沒,這不是等你一塊吃。”
“那你怎麽不給我打電話。”
“不急啊,有的是時間。”
果然,他不忙了。
“要出去吃?”她說。
“點個外賣吧,不想出去。”
許之蘅腦仁疼,“那你點吧,我先去洗個澡。”
姜和沒應她,手柄摁得飛快。
許之蘅轉身回了主卧。
屋裏多了不少物件,衣帽間裏他的衣物數量也明顯增多,衛生間裏的男士護膚品甚至都換了個牌子。
每一處痕跡都在向她不斷地強調着姜和的存在感。
這對于許之蘅來說,實在算不上好消息。
她寧願他如往常一樣,把她當作随意打發的消遣,把這裏當作興起時歇腳的旅館。
*
許之蘅洗了個澡,出去問的第一句話就是:“你要搬過來住?”
外賣已經到了。
姜和拆着餐盒,嘴貧得不像話,“之前不是沒女人麽,現在有女人了,不得有個家嗎?”
入戲倒是真快。
許之蘅抿抿嘴,走到餐桌旁坐下。
姜和漫不經心地瞥了她一眼,“你這表情好像巴不得我十年來一次啊。”
許之蘅與他對視兩秒,低下頭去擺弄別的餐盒,“沒有,你想多了。”
姜和盯着她看了兩秒,輕呵了聲。
這頓飯吃得許之蘅食不知味,分明沒吃多少東西,可胃裏就是頂得難受。
收拾完餐桌,她把垃圾袋拿到門外,回身又看到姜和靠在沙發上玩平板,一時心中更加憋悶。
算起來他們倆真正相處的時間其實并不多。
以往姜和來時總是在夜裏,有時候她甚至都不用看清他的模樣,因為她起床肯定也見不到他人影。
今天之前許之蘅的心情尚且算得上輕松自在。
可此刻就不同了。
哪怕姜和什麽都不做,就是光坐在那裏,都給人一種強烈的侵占感。
許之蘅傻傻站着,被姜和一句話給勾回思緒:“想不想去哪兒玩?”
許之蘅頓了頓,“天氣預報說,明天會下雨。”
姜和擡頭,無甚表情地盯着她。
許之蘅不動聲色,暗暗在心中揣測他接下來可能要說的話。
可姜和什麽都沒說,只是眨了下眼,又把頭低下頭去。
*
這晚許之蘅很早就爬上了床,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姜和在。
原本她以為自己會失眠,可她這一覺睡得出乎意料的沉,直接睡到第二天自然醒。
卧室的窗簾沒合緊,微微亮。
姜和眼皮微撩,懶懶看了她一眼。
“幾點了?”
她看了眼時間,“八點不到。”
他翻身,悶聲道:“十點叫我。”
十點,許之蘅去叫姜和起床,又被他扯進懷裏搓磨了一回。
許之蘅癱在床上點了根煙,看着男人鑽進衛生間,不消幾分鐘出來已是神清氣爽的模樣,臉上一副餍足。
許之蘅摁摁腰,翻了個身默默看着他換衣服。
“你過來。”姜和說。
許之蘅略警惕道:“幹什麽?”
“過來。”
許之蘅拉了件衣服套上,起床走到他身邊,“怎麽了?”
“會不會打領帶?”
“……紅領巾那樣的?”
姜和覺得好笑,也真就笑了,“看清楚,我就教你一次。”
領帶在他手裏翻動幾下,打出一個漂亮妥帖的結。
姜和重新扯散,把領帶放在她手中,“試試。”
許之蘅認真重複着他教的步驟,一擡頭,只見姜和眼皮低垂,眸色淡淡地凝視着她。
日光浮動在屋內。
許之蘅手一緊,沒輕沒重,領帶打得歪癟,就是沒姜和打得好看。
姜和側身望向鏡中,評價道:“怎麽那麽笨呢。”
“你怎麽什麽都不會,開車也不行,連個領帶都不會打?”
也不是責怪的語氣,卻讓許之蘅臉上浮起一絲赧意,“抱歉。”
“反正你閑着也是閑着,回頭順便去學個車吧。”他扯散領帶,重新打上整理了一番。
“昨天——是誰說今天會下雨的。”他意味深長說完,定眼看了她幾秒,出了卧室。
許之蘅原地站了小會兒,望了望窗外尚算明媚的天氣,去衣帽間從抽屜裏抽了卷領帶放在手中重新認真打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