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玉梭魚 | 他
第003章 玉梭魚 | 他
【3】
“我叫陸洲。”男子的聲音如雪入繁林,卻看向季容夕。
一雙眸子既冷且寒。
季容夕定了定神,狙擊手最先練的不是技術,而是心态,遇見什麽都要波瀾不驚,對,波瀾不驚。
“你好,我是季容夕。”季容夕微笑。
氣氛如此和諧,梁南更加熱情,抄起話題噠噠噠地問開了:“陸洲,你的制服好特別,你不是玉梭魚的吧,是什麽部隊的呀?”
熱情如斯陸洲也招架不住:“邊緣部隊的。”
梁南大笑:“騙人的吧,邊緣部隊怎麽能下來啊?”
陸洲:“特殊申請也會批準。”
邊緣部隊,是星際部隊。
幾十多年前地球爆發核戰争,導致人口銳減、空氣污染、生存環境急劇惡化。戰後,為防止這種殺傷力過強的戰争再度爆發,各國簽署了共同條約:禁止生産及流通先進的武器。
因此,各國的軍事水平停滞在戰前。
但并不意味着科技不前。
恰恰相反,各國加速向星際空間發展。
中國很幸運地找到了一顆适合生存的星球。跟其他國家一樣,第一時間将尖端科技人才、政府高官、以及願意支付大筆星際移民費用的富人們輸送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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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群衆不願意了,不斷抗|議這種不公正的對待。
迫于壓力,國家幹脆封鎖新星的消息,免得“棄子們”心生不平和暴|亂。
地球已是“棄子”。
留在地球的人們也就認命了,努力重建戰前的秩序——沒錯,現在的環境與21世紀初相當,除了空氣更糟、疾病更多、人口更稀少。
邊緣部隊。
是國家為護衛新星的安全而成立的星際部隊。
對于地球上的普通人來說,那只是一個名字一個符號。
畢竟,跟地球無關。
陸洲自稱邊緣部隊的?
也就是說,他是新星球上的人?
嘛,好多騙子都說自己是新星來的,謊言一戳就破。
梁南嗤的笑了:“聽說新星球的空氣太好,新星的人來地球就會全身腐爛,你這麽水光光,我才不信!你那天跟我們少将一起,還站C位呢,老實說,你到底什麽身份啊?”梁南也不傻嘛,早認出陸洲曾出現在觀望臺上,是那一堆人的中心。
陸洲笑笑:“我是玉梭魚的尉将。”
梁南一頭黑線:“尉将?有這頭銜沒有?咋不說你是元帥呢!玉梭魚攏共就12個隊長1個少将,哪來的尉将,說謊能不能打個草稿先!”
季容夕噗的笑出聲。
場面一度尴尬,陸洲牽了牽嘴角,薄唇微揚,似笑非笑。
這時盛岸大步走了過來,啪的一聲,敬了一個大大的軍禮:“尉将好!”
尉将?梁南傻眼了。
陸洲露出隐隐的笑:“這倆是你的手下?”
“是!”盛岸擲地有聲。
“怎麽招來的?各項成績都很一般嘛。”
真能裝,人不是你弄進來的麽,盛岸噎了足足五秒:“這倆小子是特招的,底子不行,天天加場訓練呢。過幾個月您再看,肯定不是現在這熊樣子。”說完狠狠地瞪了兩人一眼。
季容夕配合地敬禮:“我們會努力的。”
梁南收起一臉傻樣趕緊也敬了一禮:“尉将,我有眼不識泰山了,你千萬別介意啊∠(°ゝ°)。”
陸洲收複面子失地,不鹹不淡地回答:“不要緊,尉将是特殊授予的軍銜,不知道也正常。今晚天氣不錯,機會難得,你們要好好練一練夜視能力。”
夜視?梁南:“啊?”
盛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啊神馬什麽啊?尉将指導得對,就得練!你倆今晚練到8點、不、11點收隊!”
梁南苦着臉:“謝謝尉将指導!”
輕飄飄的一句指導,讓兩人多受了5小時折磨。早晚溫差大,飛沙走石,季容夕和梁南吐出滿嘴的沙子,趴地上練習瞄準,時不時被破枝爛葉碎石子兒砸中腦門,怎一個慘字了得。
收隊時,梁南的兩腿都要抽了。
梁南發現季容夕趴着不動:“喂!小夕夕,季大帥哥,你死啦?”
“……沒。”
“你的腿也抽了嗎?腳後跟着地,用力蹬一蹬就好了。”
不是抽筋的事。
一直握着槍,心口窒息。
季容夕虛脫般地掙紮着回去,洗了個快澡,準備睡覺時,就聽見邦邦邦的敲門聲和盛岸粗犷的喊聲:“我!開門!沒睡覺呢?季容夕,尉将讓你過去一趟。”
季容夕:“深更半夜……”
梁南快言快語:“深更半夜的召他侍寝啊?”
季容夕一個枕頭砸過去:“滾!”
軍隊大院都差不多,樹多建築舊,一棟棟,排得整整齊齊。最南邊一棟,最頂的幾層樓是招待所。外面普通,裝修卻很精致,設施齊全,影院會所游泳池一個不差。沒有星級,勝似星級。
剛一進電梯。
盛岸再按捺不住八卦之魂:“你跟陸尉将認識?”
“打過交道。”
“以前,他都是露個面就走,這是第一次留下來過夜,還找了你。”盛岸重重地強調了過夜、你這幾個字。
季容夕嘴角抽搐,按下電梯樓層:“你想多了。”
“道理我都懂,我就想知道半夜12點你們能幹什麽,比賽射擊嗎?”
不是,越聽耳朵越熱。
季容夕仰看電梯頂:“你要是有什麽想法,待會兒見了,直接問他不就清楚了。”
盛岸嘿嘿笑:“只怕明天我就被除名了。”
受核戰影響,男女比例嚴重失衡。
異性戀雖還是主流,同性戀也非常普遍,會往那方面想也正常。
叮——
兩人踏出電梯。
盛岸整了整衣領,慎重敲了3聲,沒反應;又加重力度敲了3下,還沒反應;看看門牌,沒問題啊,咚咚咚重重的3下,才如願聽到咔嚓一聲,門開了。
陸洲穿一身休閑白衣,白色幹淨,棉質溫柔,氣質疏疏離離。
兩人啪的敬禮。
“進來吧。”陸洲說着進來,站的位置卻很微妙,恰擋着盛岸,給季容夕留個進來的地兒。
盛岸用眼角示意,季容夕只得擡步進去。
盛岸:“陸尉将,你們聊,我回去了。”
陸洲:“嗯。”
完了,明天要一川風雨了。季容夕眼睜睜地看着盛岸幹脆利索地關上了門,咚的一聲,撞得心顫。扭頭,陸洲已坐在白沙發上,若無其事地看電視。大套間一水的白,陸洲是行走的白,整個一冰窟。
季容夕開口:“尉将,您找我有什麽事?”
陸洲:“自己想。”
不用想也知道是什麽事,孽緣重逢呗。但陸洲還沒表明他是電話裏的那位,季容夕就繼續裝傻。
季容夕:“我們沒見過這種制服,沒認出您的身份,我們會檢讨的。”
“哼。”
“我對狙擊不熟,跟盛隊的教導無關。”
“呵。”
這位不說話,季容夕聊不下去了。
“繼續說啊。”陸洲斜睨。
“我一人說不了相聲。”季容夕幽幽地說,聊天得你一句我一句才行,一人演不了雙簧。
陸洲摸出一把槍拍茶幾上:“現在想起了嗎?”
黑麋鹿R9,莨苕紋鋼印,在白茶幾上黑得發亮。半個月來,季容夕反複練習了再見時的情景,見了,心口還是不自覺地窒息。
季容夕深吸一口氣:“原來是你,抱歉,當時迫不得已。”
陸洲:“誰逼迫你呢?”
沒有誰逼迫,是形勢逼迫。
混入SLK組織一直沒接觸到核心人物,雪山之行,機會稍縱即逝,季容夕決定破釜沉舟賭一下。
結果,他賭贏了。
一條人命,換來吳大少的信任,也換來幾年後SLK組織的覆亡。
當然,季容夕清楚,這個贏是以那人的性命為代價。愧疚,如一顆子彈,狠狠地釘入季容夕的心口,午夜夢回,輾轉難安。
見他沉默,陸洲冷冷地說:“殺我就是唯一選擇嗎?”
季容夕輕聲說:“不是。”
他想過很多解釋的理由和說辭,與陸洲的質問相比都很蒼白,近乎狡辯。
既成事實,就認了吧。
季容夕停了一停:“五年裏,我就是SLK的一把槍。射殺的人裏,有該死的人,也有無辜的人,甚至有舊日戰友和……每個人都能這麽質問我,我不反駁。”
陸洲冷笑:“對,國家不會審判你,因為你是功臣。但對于我個人,你永遠是一個罪人,見死不救,還親手送了我一顆子彈。要不是我命硬,現在站這裏的就是一個鬼魂。季容夕,你欠我一條命!”
欠了一條命?
不止一條。
卧底的路肮髒、鮮血淋漓。
進入SLK的漫長時間,就是不斷放棄珍貴東西的過程:放棄正義感,放棄道德,放棄生命,唯獨沒有放棄堅持。
摧毀SLK,是支撐季容夕堅持下去的唯一信條。
如今,世上再沒有SLK。
季容夕也就失去了支撐的借口。
勳章不能掩蓋命債,發出的子彈取了別人的性命,現在反過來一顆顆地釘回他自己的心口,發芽,抽枝,野蠻生長,肆意汲取季容夕的血,煎熬得他徹夜難安。
而今,有一個人從深淵走出來告訴他:你欠我一條命,我要複仇。
季容夕竟有種欣喜感。
仿佛一顆釘入骨髓的子彈,忽然拔出。
季容夕揚起臉微笑:“槍在你手裏,你來決定。”
“決定什麽?”
“我的命。”
陸洲面露愠色:“我要你的命幹什……殺人犯法,我不至于蠢到這地步。”
季容夕不知道怎麽樣才好。像這樣被冰冷的眼神無聲譴責,從此一見到這個人,就想起那顆無情的子彈,忘也忘不掉繞也繞不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