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如此等了二十來天,消息終于傳來。
張老爺大女兒高調回鄉省親,江順縣人人都知道大女婿高升。
張家這日後,有了個從五品員外郎的靠山。
江順郡內風平浪靜,張家繁盛更盛從前。
在狐朋狗友相邀連醉多日後,張闫懷終于将艾弛叫到房中。
青年赤腳踩在腳踏上,只着了件雪白中衣,斜靠在高枕之上。
兩侍女跪在一側手捧着果盤,另一人将果子喂到張闫懷嘴邊。
“二少爺。”
知道張家此劫已過,艾弛并沒着急來問賣身契之事。
他太了解這位少爺。
叨擾其喝酒興致,反倒會弄巧成拙,只有等張闫懷自己想起,才會施舍其“恩典”
而今天,就是施舍的日子。
“本少爺答應你的,拿去吧。”
張口咬下一口果子,張闫懷戲谑地将指間夾着的賣身契扔出。
薄薄一張紙飄落。
艾弛跪行幾步,撿起賣身契,匆匆掃過後确認确是他的那張。
“多謝少爺。”
“本少爺已經跟衙門打過招呼,你拿着賣身契去衙門消去奴籍,日後便是自由之身。”
方才之舉,張闫懷就是故意耍弄艾弛而已。
不過私心裏倒是并無惡意,純粹就是想看看一個人狂喜之下會作何表情。
不過艾弛神色如常,眸中平靜無波,倒是無趣得緊。
“小的多謝少爺。”艾弛再次叩謝。
“行了行了,好歹主仆一場,本少爺就好人做到底。”
既然答應過的事,張闫懷自認是個守誠信之人,從桌上取下銀票,這回是用手遞出:“一百兩銀票,祖父承諾之物。”
另一只手,遞上了個荷包。
神色就在這時略一停頓,目光在那張銀票上略過:“若是銀票不好使,就用我給的銀子。”
艾弛接過,起身道謝。
【銀票沒蓋章!壞蛋!】魚白氣憤大叫。
“去收拾包袱走吧。”張闫懷擺手。
艾弛倒退着離開。
銀票是真銀票,但沒有蓋錢莊的戳,不過就是張廢紙而已。
“這麽有錢竟然如此摳門。”艾弛出了張宅就将那張銀票撕碎丢進河裏。
銀票給了,兌不兌得到就憑自己本事。
張闫懷最後給的那袋銀子,恐怕就是知道銀票無法使用。
找地方打開銀票一數,加起來正好一百多兩。
錢拿到,艾弛先去了趟書鋪。
在書鋪裏買本北延地理志,了解清楚皇都位置。
尋客棧住下研究一夜之後,決定走水路。
千裏之遠,走陸路的話安全問題首先無法保證,跟随商隊啓程,一路走走停停沒個半年走不到。
坐官船,走水路。
半個月月就能到皇都。
***
“這就是您的房間,有事兒叫小的就是。”
二甲天字房,相當于現代的商務間,算是官船上環境比較好的屋子。
艾弛摸出五枚銅錢丢給夥計。
關上房門後,第一時間躺下睡了過去。
前些天當下人要伺候主子,從來沒睡過一個囫囵覺。
昨夜又看了整夜的北延志,現在整個人累得喘不上氣來。
一覺醒來,天色已黑。
官船龐大的體積在平緩江面上行駛,比馬車還要平穩些。
艾弛點燃蠟燭,收拾了下今早匆匆置辦的東西。
船在運河上行半個月,只有路過大郡城時才會靠岸補給。
在此期間吃食要自己準備,船上有廚房可供乘客們使用。
若是不想自己做飯,也可花錢購買。
提了小袋精米和一些幹貨,艾弛走出船艙,順着甲板走到床頭。
奈何天色太黑,除了船頭一盞油燈挂着的地方能看清楚水波蕩漾外,兩邊都是黑壓壓一片。
“兄臺也出來賞景?”
艾弛覺得毫無看頭,偏偏有人好這一口。
黑暗裏,一青衫書生走了出來,笑着拱拱手。
“在下粗人一個,不懂夜景之美。”艾弛搖了搖手中米袋:“只是前往廚房之時路過此地。”
“兄臺是要去做飯?”
書生雙眸一亮,希冀地望着艾弛,說罷還往前走了兩步。
艾弛點頭。
“那在下可否能花錢從兄臺那買碗粥。”
艾弛不解。
“兄臺有所不知,這官船上什麽都好,就是吃食……讓人一言難盡。”
一碗光可照人的稀粥五十文錢,饅頭更是要兩錢銀子一個。
書生就是買得起,也不想做那冤大頭。
原本想着等明日靠岸,在下去尋些食物果腹。
“只要兄臺不嫌棄,在下做好之後送些給兄臺。”艾弛大方地擺了擺手,沒提錢的事。
書生看穿着就知是貧寒子弟,兩碗粥算不得什麽。
“那周某就多謝兄臺贈粥,還不知該如何稱呼兄臺……”
“艾弛。”
“原來是艾兄……”
官船廚房設置在船尾處,其實就是擺了十幾個泥爐竈的屋子。
屋子裏有專人看管明火。
要使用爐竈和鍋碗,需繳十文銅錢。
這錢謝書生說什麽都要出,艾弛也就由了他。
交完錢,端着燭火進屋。
“今夜就簡單吃些粥,明早在下做些饅頭給謝兄送去,當交個好友。”艾弛笑着說。
取煤點燃,用砂鍋慢慢熬煮。
“我觀艾兄極會烹饪,難道艾兄是酒樓大廚?”
艾弛扔進鍋裏的那些幹貨,謝書生一個都不認識。
但随着熬煮,香氣逐漸飄散開來,竟是鮮美無比。
“謝兄好眼力,在下廚子出生,此物名叫幹貝,熬煮濃粥之時……”
“那我可當真有口福!”
艾弛一邊攪動鍋裏的粥一邊與謝書生聊着。
兩人似是一見如故,天南海北聊得甚是歡快。
一碗粥,讓謝書生牢牢記住了艾弛。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抱了包白面找到艾弛表示:“這些就當我的飯錢,日後我就跟着艾兄一起吃。”
白面一袋,碎銀子三兩。
昨晚的一碗濃粥,喝完倒是把謝書生的饞蟲給勾出來了。
輾轉反側整晚,天一亮就忙來找艾弛。
艾弛大方接下,商議着等會兒靠岸同去買些新鮮菜來做飯。
此次官船坐的人并不多,甲一天字號房全被回都城的官員家眷包圓了。
船靠岸之後,艾弛和謝書生買了不少新鮮吃食。
船老大通知,因柳家女眷要趕回皇都,所以接下來五日船都将不會再靠岸。
整艘船上,除了艾弛和謝書生等三四個外人,全是那柳家的仆從。
他們自帶了做飯的竈爐,所以官船廚房裏幾乎就艾弛一個人使用。
第一天,艾弛做的臘肉飯讓謝書生吃得在船上溜達一個多時辰。
第二日,艾弛蒸包子,做口水雞。
第三日,守廚房的船夫沒收炭火錢,就想換一碗剛從河裏釣上來的魚湯。
艾弛應着好。
将泥爐竈搬到窗邊,三人邊看兩岸山清水秀的風景,邊喝着滋味鮮美的魚湯。
閑情逸致終是被打斷,廚房裏迎來了位不速之客。
兩個婆子鑽入廚房,徑直走到艾弛面前,趾高氣昂地指了指還在炖的另外一鍋魚湯。
“我家小姐看上你這鍋魚湯了。”
婆子甩了甩帕子,旁邊婆子立即抛出小錠碎銀子。
銀子在船板上滾了好幾圈,艾弛皺眉。
“明日若還是有吃食,送到天字號房來,我們小姐自會有賞。”
婆子說完,端起魚湯就想離開。
“我們沒說要賣!”
謝書生冷聲道,說着就要站起來,艾弛伸手拉了拉他,輕輕搖頭。
船夫也朝他示意勿要沖動。
“好好打聽打聽我們小姐是誰,不識好歹就別怪我們不客氣。”
婆子仿佛是聽到了世上最大的笑話,不屑地冷聲哼笑起來。
笑聲刺耳,卻是這個世界最真實的寫照。
士農工商之間不可逾越的天塹。
就算這位飛揚跋扈的小姐只是個七品官員之女,也不是艾弛幾個普通百姓得罪得起。
等婆子一走,船夫無奈地跟幾人說起了那柳家的身份。
戶部左侍郎柳建澤之女,柳府嫡女柳如君回府盡孝。
“說是盡孝,其實就是相看人家,為了結親呗。”船夫道。
“難道日後我們做甚吃食都要先孝敬她。”謝書生不悅道。
好在今日魚湯艾弛做了兩鍋,否則被那柳小姐搶走,他們還吃甚。
艾弛淡淡一笑,将碎銀子撿起。
別說,雖然盛氣淩人,但給了三兩銀子,能買十鍋魚湯。
“到時多做些便是,說不定咱們還能趁此将路費賺回來。”
艾弛倒是樂觀得很,輕輕抛起銀子笑道。
不同意……又能如何呢!
接下來幾日,天字號房那位柳小姐強買得次數越來越多。
直到十日後,柳家婆子送來一筐子河蝦,讓艾弛做好送到樓上。
艾弛:“……”
這是把他當成府中廚子使喚了。
糖醋蝦仁剛做好,天字號房內立刻有了動靜。
十幾日來,第一次聽見那柳家小姐的聲音。
不過,內容叫艾弛和謝書生都很不悅便是了。
“媽媽,我聞到香味了,快讓那賤民送上來。”
“秋雪,那賤民端上來的盤子記得擦幹淨,別污了我的手。”
“賤民……”
“賤民……”
被稱為賤民的艾弛,在樓下全程聽完了她們主仆之間的對話。
兩人對看一眼,雙雙搖頭苦笑起來。
果真是什麽樣的主子就有什麽樣的仆從。
那兩個婆子相比起來,還算客氣的了……
好在被呼來喝去的日子很快到頭,兩日後,官船準時到達皇都東碼頭。
晨光熹微。
沉寂一整夜的碼頭恢複人頭躜動,官船也在各種吆喝聲中靠岸。
天子腳下,北延皇都。
船老大大聲吆喝着人群下船,不等下完人,就有碼頭工扛着貨物從另一頭上船。
艾弛挎着個小小包袱,走下船。
立在碼頭迷茫片刻的功夫,艾弛第一次瞧見了柳家小姐的真容。
怎麽說呢……
就是個尖嘴猴腮的黃毛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