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攻彼
第13章 攻彼
不光是她身上,連這隔間的脂粉氣都如此漲膩,經許秋梧一說,蕭楚依稀辨認出了一些燈油的氣息。
所言非虛。
蕭楚沒聽她的話,依然捏着雁翎刀的刀柄,花鐵的銀光呼之欲出,但他意在周旋,眉間稍舒展幾分,又開始嬉皮笑臉。
許秋梧劍指他眉心,喝道:“把刀放下!”
蕭楚笑道:“冤枉啊,我根本沒拿出來。”
這些話都是逗姑娘的把戲,許秋梧全然不吃他這套,只冷哼一聲,諷道:“我只聽過銀鞍白馬的美名,倒是不知道四公子還生了張巧嘴。”
“你沒聽說過的多了去呢,像是今夜四公子到底摘了幾位姑娘的牌子,你就不知道。”
說罷這句,他手中的木牌直接朝許秋梧甩了過去,挾起一陣銳風,她偏頭一躲過,那削尖了的頭直接刺入了身後的牆板,力道狠勁。
若是這一下打到身上,恐怕是貫穿胸背。
許秋梧将軟劍背手翻過,對準了桌上的一柄燭臺,說:“蕭楚,沉舟在即,我今日就當一回霸王,你這刀拔出來的時候,我就把這燭臺打翻,看看是雁翎刀的花鐵更快,還是我這破釜更狠。”
蕭楚嘆了口氣,把手從刀柄上拿下了,面露憂色地說道:“許姑娘,梅渡川待你不薄,你怎地如此負恩?”
許秋梧斥道:“負恩?他這恩與那田間的癞蟆有何不同!”
蕭楚搖了搖頭,一副遺憾的表情:“我聽聞那戲臺子,梅渡川還是讓許姑娘做魁首的,他與你做了什麽傷天害理之事,你要這般不留情分?”
“不愧是雁州來的人,這性子都直得很,”許秋梧諷刺般地笑了一聲,說道,“梅渡川喊破天辦了這白樊樓的戲臺子,就是為了給京州的膏粱唱唱戲?你這做的是哪年間的美夢。”
蕭楚道:“他要在戲臺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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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知道?”
蕭楚無辜地搖了搖頭。
許秋梧抿了抿唇,道:“你難道不知,白樊樓為何不做皮肉生意?”
蕭楚道:“我只是個玩客,這玩兒的地方我何需了解這麽多?”
“放屁!”
許秋梧的劍更近了一分。
“我知道你想要什麽,白樊樓是塊肥肉,想完好無損地啃下來,就必須要保梅渡川。”
“他也沒這麽蠢,”蕭楚說,“怎麽可能拱手讓人?”
“既然你不知道他要做什麽,那我便發發慈悲告訴你一回,”許秋梧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說道,“戲臺的戲唱完了,梅狗就要賣人,叫底下的看客挨個出價,把唱戲的倌兒給買回家當奴隸,等這事兒辦成了,蕭承禮,那些髒錢你可就分了一杯羹。”
蕭楚面色動了動,默不作聲。
“把刀卸下,我最後說一次!”
劍稍幾乎就要點到蕭楚的鼻尖,二人僵持了須臾,蕭楚擺手妥協道:“莫急,聽你的便是。”
待他卸下雁翎刀後,許秋梧立刻提劍一拍,軟劍往他脖頸上打去,此劍求快,劍走偏鋒,傷人之處委實刁鑽。
好在蕭楚反應不慢,旋身避過,嗔怪了一句:“怎地還不講信用了?”
許秋梧道:“和畜生有什麽可講的?”
蕭楚保持着距離,劍稍莫及,許秋梧遠攻不得勢,立刻轉變了打法,遠近夾攻,劍尖點地翻身而去,還想踢蕭楚的脖頸,卻被他擡臂擋住。
這一踢力道也是不小,蕭楚今日沒戴護腕,只能生生攔下。
“嘶——”
蕭楚皺起眉,甩了甩腕,說道:“力道足夠,可惜功夫不到家,你願不願意和我阿姐去雁州?”
許秋梧冷笑道:“神武侯這說話的本事快要和你府上那美人有得一拼了。”
提到裴钰,蕭楚複又笑了起來,說道:“憐之還讓我瞞着不說,這叫我怎麽辦,全天下的人都要知道了。”
“你死了,就好辦了!”
她壓身再攻,許秋梧非等閑之輩,用劍爐火純青,可惜她找錯了對手,軟劍精要在于“刺”,上輩子他教裴钰的那套劍法也是着重于點刺,化起勢來如魚得水。
更要命的是,她的氣息很亂,顯然在緊繃着情緒,劍勢胡來一通,很快就被蕭楚抓到了破綻,連連退去數步,最終被逼至燭臺邊上。
這是她最後的底氣,許秋梧的手已經按上了桌子,重新擡劍與蕭楚拉開身距。
“神武侯,你在京州的高臺上坐了多久,在你眼中難道人人都是微命,唯你姿态最高!”
聽到這話,蕭楚輕聲笑了一下。
許秋梧道:“你笑什麽?”
蕭楚道:“只是覺得耳熟,以前也有人同我說,我是三尺微命,死不足惜。”
他說話間,又上前了一步。
許秋梧神色愈發緊張,冷汗涔涔,厲聲道:“再往前一步,我殺了你!”
蕭楚渾不在意,說道:“無非是塵歸塵,土歸土,這命你要就拿去好了。”
許秋梧猛然瞪大了眼睛。
她想錯了。
她如今做困獸之鬥,的确有拼死一試的本錢,可蕭楚當了兩輩子的困獸!一整船人的性命,包括他自個兒的,壓根寫不成“威脅”這二字。
他不要命!
她錯愕之間,蕭楚徒手将那柄軟劍一擰,不顧劍刃滑破掌心,竟硬生生地往回一抽,許秋梧頓時被拉了過去,她足下不穩,身子前傾了過去。
蕭楚不給她須臾的喘息,掌心随即往她肩上打去,許秋梧瞬間頸側發麻,似乎被生生打折了骨,鑽心的疼痛讓她再無力持劍,悶哼了一聲後單跪到了地上。
蕭楚極快地點了她背後的穴位,擡腳就往她頭上而去,許秋梧已是強弩之末,躲閃不開,側臉被狠狠磕到地上,一時半會兒再動彈不了。
“故意用這種技法下毒,就是為了引我來此,你想和我做什麽買賣?事先說好,本侯早就戒斷風月了,皮肉事,幹不了。”
蕭楚踩住許秋梧的臉,一手拿起了桌上的燭臺,蹲下身子,在她面前将火燭往下傾去,一點焰紅點亮了他的眼神,雙目中盛滿了肆意和瘋狂,仿佛此刻以全船人性命相挾的不是許秋梧,而是他。
燭火顫動着,似乎想竭盡全力舔舐到地面上去,蕭楚把距離拿捏得正正好好,像澆水似地,慢條斯理地來回晃動。
“你不要命,原來你弟弟也不要命。”
“他不是我弟弟!”許秋梧痛得冷汗直淌,咬着牙嘶喊道,“他的命由天定,老娘根本不在乎!”
蕭楚神色輕松地看了許秋梧一眼,說道:“那你急什麽?”
許秋梧雙目睜圓,怒瞪着他。
“我今時在此處殺了你,許觀同樣會點了這船的火,你姐弟二人這是串通好了的要一塊兒投胎,來世還當一家人?”
許秋梧道:“神武侯,你在此處與我廢話的功夫,許觀早就覺察了,再過幾刻,你就等着跟梅渡川一起死在這兒吧!”
蕭楚像是壓根沒聽見她的話,自顧自地說道:“你這劍法不錯,但總覺得有些個花架子的味道,以前在戲班子演的是武旦吧?”
他說對了,許秋梧抿緊了嘴沒應聲。
軟劍的用法不多,主要在一個“巧”字,用劍勁道恰如其分,劍能直穿樹樁,多一分還是少一分都會彎折劍身,以至于綿軟無力。
這和京戲中的武打有些同源的意味在,伶人不需要過分研究用劍的技巧,只需要仿“形”,就能做到逼真而不傷人。
而傷人之劍,必然需要夜以繼日的淬煉,方能成就,軟劍不挑人,甚至更适合力道小的人使用,這點上輩子蕭楚也提點過裴钰。
蕭楚輕描淡寫道:“本侯平日喜歡去梨園聽曲兒,這不巧得很,前不久才剛認得個會唱牡丹亭的,叫什麽音?”
許秋梧眼神一動,急聲道:“陳音,他沒死?”
蕭楚道:“沒死,卻也不大好過。”
許秋梧道:“把他放了!”
蕭楚道:“嗓聲忒好了,不舍得啊。”
言下之意,就是要拿點有價值的東西換。
許秋梧知道他在胡言亂語,不肯放人,頓時急火攻心。
“早聞四公子不好女色,整日還要裝作萬花叢中過,真是好一招扮豬吃虎,你要在京州撐一片天,找我,你找錯人了!老娘上這條船之前,早就給自己備好了棺材,從我身上你撈不到一點兒油水!”
蕭楚道:“何必妄自菲薄?許姑娘才貌雙全,在白樊樓當個清倌到底蒙了塵,你這弟弟看着才賦也不低,何不投我門下,你們只需替我辦事,我替你姐弟二人開道。”
他說話輕薄佻達,總讓人覺得真假摻半,可偏偏就在許秋梧窮途末路之時,她心中竟然升起了一種荒唐的期望,覺得這人說的話未必不真,未必不可信,或有一線生機……
在京州的污泥裏想獨善其身,太難了,她已經為了守護家人而抛卻自矜,甚至抛卻性命,依然不能求得立錐之地。
圖窮匕見,都是為了燃盡最後一點自尊,向這京城背後的陰翳嘶喊出凄厲的絕唱。
但是,她還不想死!
許秋梧咬緊了牙,狠聲道:“我憑什麽信你?”
“不就是想要複仇?”
蕭楚輕輕吹熄了燭火,站起身來,将那燭臺放回桌上,哂然一笑。
“我幫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