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憐憎

第59章 憐憎

蕭楚襟口藏着的耳墜“啪嗒”一聲摔到了裴钰胸口。

他幾乎氣斷聲吞,掐住裴钰的手都在發顫,這是雁翎刀頭一回在他手中失去了方向,打戰的刀尖始終對不準脖頸上的致命之處。

“你真的都記得,裴钰……”

蕭楚的呼吸被打得很亂,可掌間的力道卻越收越緊,好像真的要硬生生擰斷這細頸。

“裴憐之,原來你都思量得這麽清楚了。”

“你一直藏在我身邊,就是為了利用我去扳倒梅知節,是不是?”

“說話!”

裴钰憋紅了臉,他很想張口,可蕭楚将他的脖頸扼得太緊,又壓着他的腹部,讓他連氣都喘不上來,他掙紮着去抓蕭楚的手臂,劃了好多道血痕出來,可蕭楚卻像不怕疼似地,連一絲顫動都沒有。

裴钰從齒縫間擠出來零碎的話語:“聽……我,說……”

可蕭楚眼下哪裏聽得進去半個字,他眼底都燒紅了,心急如焚地不停思索着那些漸漸拼湊起來的記憶。

望仙臺坍塌案牽扯到了蜀州戰事,蕭仇一月後就會領兵增援蜀州,而正因為這樁案子,雁軍損傷慘重,蕭仇為護蜀州王而死,他必須趕在戰事爆發以前,把此事給壓下去!

然而目下蕭仇已經快馬急往蜀州而去了,蜀州一戰在即,憑他一張嘴怎麽可能說得動她!

不,更重要的是——

天子不會讓他踏出京州半步。

不對、不對……

不對,再仔細想想,他還有沒記起來的事情,望仙臺傾塌和蜀州兵敗有什麽關聯?蕭仇為什麽會死?臨行前她接到了蜀州的求援密信,難道是假的?

裴憐之為什麽會重生?他什麽時候重生的?從一開始靠近他就是為了這件事情嗎?從前種種都是僞裝出來的嗎?他是梅黨,是清流黨,還是天子的人?

他到底要做什麽!

蕭楚的思路被揉得一團亂,急于去捋清這些枝枝節節,壓根沒意識到要收力,也忘了裴钰身上的舊疾新病。

“主子!”

随着門外一聲呼喊,蕭楚猛然回神松開了手,才發現身下的裴钰已經開始有了氣竭的反應,他捂緊自己的脖頸驚恐地看着蕭楚,可他說不出話,和上次被魇住一樣,他沒辦法正常呼吸了。

“憐之……憐之!”

蕭楚見他将要窒息,面色一驚,立刻摔了刀,擡起裴钰的下巴給他渡氣。

氣流滾進裴钰的舌腔裏像是救命稻草,他抓着蕭楚的衣襟,貼緊着他的唇不停汲取氣息,血腥氣彌漫在兩人口間。

蕭楚心跳的幅度很劇烈,時不時地要停下來換氣,再重新貼上裴钰的唇渡過去,重複了很多次後,裴钰才勉強從窒息中緩和過來。

在探了他的脈息确認正常後,蕭楚顫着氣息離開了裴钰的唇,他頭腦中一片空白,看着裴钰脖頸上殷紅的指印,只覺得心口一疼。

他不敢再往裴钰身上停留目光,于是立刀抵住了地面,擡頭看去,江讓和明夷正站在門外,一臉緊張地看着他。

明夷猶豫了會兒,小聲喚了一句:“主子……”

他頭回覺得自己的模樣堪稱狼狽,像是被剝開了外殼的蚌肉,所有的從容都丢失在了後知後覺裏,他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麽,一陣無力感泛上心頭。

蕭楚“嗯”了一聲,朝門外走去。

裴钰方才經歷了一次瀕死,氣息虛弱,連聲音都是啞的,可一見蕭楚起身,就忙扯住了他的衣袍。

“蕭楚,不要着急,都督不會有事的。”

蕭楚輕輕甩開了裴钰的手,徑直走到江讓面前,雙目寒冽地俯視下來。

“讓開。”

江讓一咬牙,強行鎮定住,說道:“侯爺,我家主子有命令,沒有他的允許,我不好放您走。”

“你家主子的命令?”明夷聽罷,一把提了江讓的衣襟,惡狠狠地說,“三姓家奴,你主到底是陳喜,裴钰,還是天子?”

說完這句,明夷就把他扔了出去,江讓擦着地滑退數裏,穩住了身形,他刀口半收,目如鷹隼盯着二人。

他今日拿的不是繡春刀,而是一把普通的橫刀。

“主子,我一路跟來的。”明夷回身朝蕭楚抱拳,低頭道,“方才見你和裴钰……情急之下就喊了一聲。”

“嗯,”蕭楚捏緊了雁翎刀,狠聲道,“來都來了,把裴廣找出來,本侯想見見他。”

他很快就冷靜了許多,他知道殺了裴钰沒用,望仙臺的案子要除的根,應該是裴廣。

明夷這回沒多問半個字,只道一聲“是”,提腳就要躍上牆頭,方才被逼退的江讓見狀,一甩手,袖口幾枚飛刺鑽入風中直撲而來。

明夷嗅到殺意,立刻回身揚劍擊落飛刺,一邊朝江讓罵道:“陰溝裏的老鼠,暗箭傷人的本事不小!”

江讓也不示弱:“只怕你連老鼠都幹不過!”

他點地躍起,不由分說刀口往明夷迎頭劈下,明夷立刻閃身躲去,提劍搶上前來,嘴上也是沒閑着,對他罵個不停。

“你不去跟你那好閹爹,跑來這裏撒什麽潑!”

“關你屁事!”

江讓上回就被罵得窩火,這次幹脆破罐子破摔,跟明夷對罵起來。

“瞎了眼的管得還寬,沒瞧出來我的底牌就這般着急,改日我斷了你的命根,你是不是得整日趴在我邊上叫喚?”

明夷朝他啐了一口:“是啊!我見到你這張臉就晦氣,我天天給你嚎喪!”

罵完這句,明夷一用勁把江讓推開了去,随後擡腳就往他心口一踹,把他整個人踹翻在了地上,趁他受身之際,疾步上前要去按他。

江讓見勢不妙,在明夷擒住他之前,極快地打了個哨,下一刻,江讓的臉就被明夷搓到了地面,短促的哨聲戛然而止。

這聲幾乎驚飛屋檐鴉雀,明夷根本來不及搶斷,只能咬牙切齒道:“果然是畜生,你這反應也快得跟老鼠一樣。”

江讓側目看着他,也是咬牙道:“我他媽當你誇我呢……滾開!”

他們這邊打得頭破血流,另一邊的裴钰還在努力留住蕭楚,他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死死抱着蕭楚的腰不松手。

“蕭楚,你絕對……絕對不能離開京州!”

蕭楚難以置信地看着他:“你瘋了嗎裴憐之?我剛剛差點把你殺了!”

裴钰像是聽不懂,把蕭楚卡死在了格門裏,重複道:“絕對不能離開京州,蕭承禮,你會死的。”

蕭楚想去掰開裴钰抱在自己後腰的手,可越是推開,他反而像藤蔓一般纏得越緊。

若是狠心把他甩開,也不是做不到,可方才裴钰瀕死的模樣還在腦海中萦繞不去,蕭楚壓根不敢用太多的力氣,只能跟他吵。

“裴憐之,你想就這樣拖我一輩子?我姐現在就在去蜀州的路上,再晚,她還是會死!”

蕭楚把裴钰的臉給捧起來,他眼裏噙着淚,水涔涔的雙目盯着蕭楚看,簡直像是無聲地在祈求憐憫。

“現在放手還來得及,其他的事,我們秋後算賬。”

裴钰也開始急聲道:“你留在我身邊,我去保蕭仇安然無恙,但你踏出京州城門一步,天子就會要你的命,你聽不懂嗎蕭楚!”

“裴钰,不是所有的事情,你都能抓得住!”蕭楚聲音顫抖着,不禁磨蹭了一下裴钰的臉頰,“靠你一個人鬥不過他們,我也不相信你。”

裴钰搖了搖頭,道:“聽我說……”

“我不想聽,裴憐之!”

蕭楚心中又急又氣,他擔心着蜀州戰事,怨恨着裴钰,卻又為方才裴钰的瀕死而膽戰心驚,幾百種情緒冗雜到一塊兒,弄得他現在只想殺人。

他胸膛起伏着,怒聲道:“聽你說什麽?說你回心轉意?說你悔不當初?”

“我回心轉意,我悔不當初!”

“你他媽……”蕭楚忍不住罵了一聲,“那你當時怎麽不去殺了你爹,該償命的人是他,不是我姐!”

“該償命的人是我!”裴钰拖死了他,高聲嘶喊道,“但我不允許你死。”

蕭楚嗤笑了一聲,捏着裴钰的臉頰用了幾分力,話語像刀片一般割過他的喉嚨,最後帶着血腥氣啐了出來。

“我不走,我猜你一樣會殺了我,就跟前世一樣。”

聽到這句話,裴钰的神情忽然變得有些怪異,他慢慢松了些力氣,低頭靠向蕭楚的心口處,感受着他胸腔裏強烈的跳動。

“我只是不想再聽不到了,原諒我這一次吧。”

明夷手肘卡在江讓的後頸,整個人都壓在他身上,一邊對蕭楚喊道:“主子,不要久留于此,這人方才打過哨,援兵恐怕已經在路上了!”

他話音剛落,只聽耳邊嗖聲響起,蕭楚頸上一麻,好像被什麽東西刺中了,他立刻擡手覆上脖頸,摸到了一根纖細無比的針,正紮在自己的穴位上。

蕭楚側過頭看去,一個身着勁裝的官兵正拿着連弩對準了他,方才那針有麻醉的效用,下一刻,一股麻意從針口處急速地蔓延至全身。

官兵?什麽時候潛伏的!

眩暈感來得很快,恐怕這麻毒也是下了狠手,鐵了心要他不省人事。

在意識渙散之前,蕭楚望見了裴钰耳上缺掉的那枚耳墜,心中忽然想通了什麽事情。

他驚愕地看向裴钰,喃喃道:“裴憐之,你……故意的?”

在這一聲裏,裴钰的面色變得很複雜,張口說了幾個字,蕭楚還來不及辨識出來,就兩眼一黑,跌進了裴钰的懷裏。

江讓抓準了這個空隙一翻身踢走了明夷,連滾帶爬地跑去拖住蕭楚,把人往方才的房裏抱進去。

“你們想做什麽?”明夷也意識到上了套,怒視着裴钰,說道,“裴憐之,我家主子是真心待你的,沒想到你卻早就圈了陷阱出來!”

“明夷,他現在不夠理智,聽不進去我的話,”裴钰攥了攥衣袍,躲開了明夷的視線,“等秋祀結束以後,我會把一切都告訴他。”

“到時候無論他是想殺我,還是想留我,我這條命都是他的。”

裴钰說完這些就甩袖回過身,那些官兵得到了他這無聲的指令,旋即提着兵刃壓上了明夷的脖頸,把他往另一側的廂房帶去。

明夷一邊被押着,一邊不停回頭破口大罵:“裴憐之,你負心漢!你一顆心都是黑的!”

“把門關上。”

裴钰聽着明夷漸漸遠去的罵聲,手覆上了自己的脖頸,小心地上下摩挲,這裏還留着蕭楚的體溫,灼得他發燙。

一邊的江讓阖上門後,轉頭注意到了他的動作。

他是個很敏銳的人,雖然不知道裴钰和蕭楚之間有過什麽,但方才裴钰的動靜讓他嗅探到了一絲怪異。

人在受傷以後,總是會忍不住去觸碰受創的地方,這和野獸舔舐傷口一樣,是下意識的行為。

可裴钰這動作很不一樣,他不像是在安撫這傷痕。

反而更像是……

迷戀。

不知是不是覺察到了江讓的目光,裴钰很快就收起手,他從袖中拿出了蕭楚的腰牌,冷聲道:“秋祀結束以前,一步都別讓他們邁出去。”

“除了我,不能有人靠近這裏。”

在他身後,天穹的金烏緩緩西墜,赤色斜映到鎏金腰牌上,割開了“神武”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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