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71章
清寂的酒吧裏, 難得沒多少客人,包廂裏服務員扭着蛇腰退去, 順便把他們門帶上。
對面的大媽四十多歲,眼睛是彎彎的月鈎,柔和但又銳利,她不像普通媒婆那樣接地氣,穿着價值不菲的酒紅色大衣,挎着小兩萬的黑色皮包,唇色豔麗氣質高貴,她勾起唇角不失溫婉笑了笑,同時不動聲色打量着對面這兩人。
左邊穿黑色大衣的男的是她要接待的人, 可她此時目光都放在對面女人身上,說是女人其實也是女孩,有種介于青澀和成熟兩者之間的氣質,包廂裏溫暖,她只穿了件粉色薄毛衣和牛仔褲, 底下一雙gi小白鞋。
長發淡妝, 但掩不住眉眼間的妖冶。
大媽眸光多看了她兩秒, 直到她看過來, 才不動聲色收回,“冀醫生,你放心好了, 小柔是我親自挑選的,是這個酒吧的經理,有錢有房, 長相吧,這酒吧的客人好多都是奔她而來的, 你待會見見就知道,唯一差一點的,就是學歷可能不那麽高,大專畢業,但你放心,她爺爺奶奶都是醫生,和你肯定有共同話題。”
冀成林笑着嗯了聲,“謝謝姨。”
“不用謝,要是看對眼了,別忘了請姨喝喜酒,”大媽說着餘光一直看着逢绛,只見她慢條斯理拿起酒杯抿了一口,這個酒吧沒多少名貴的酒,一瓶幾百塊的廉價酒硬是被她喝出了高級酒的感覺,“這位是冀醫生朋友?”
逢绛放下酒杯,禮貌自我介紹,“阿姨,我是他朋友。”
“聽剛才的電話,已經有對象了?”
“阿姨,她你就不用想了,”冀成林說,“跟她女朋友如膠似漆呢,沒個十年八年散不了。”
“十年之後,也很年輕啊。”大媽半開玩笑地說了句。
“她交的女朋友。”
“女朋友我也能介紹啊,”大媽笑吟吟,從大衣口袋裏拿出自己的名片,“不管用不用得着姨,都先加個聯系方式再說。”
大媽笑呵呵走後,冀成林瞥了眼逢绛手裏的名片,本以為她會拒絕,“幹嘛啊,真要相親啊你,不怕你女朋友撕了你?”
逢绛挑眉,奇怪的眼神看他,“是什麽給了你種蒲寧很殘暴的錯覺?還有,我是妻管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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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像。”
“……”逢绛挪開眼,“少揣測我。”
冀成林忍着笑,“你最近還在吃藥嗎?”
“不吃了,”逢绛說,“到時間了,下去相親吧。”
冀成林一看,還真是,這會兒小柔早就在樓下等着了,駐唱歌手可能為了應景唱起了一首情深缱绻的曲子,冀成林下樓前理了理發型,“怎麽樣,帥嗎?”
“很帥,放心去吧。”逢绛笑着說。
名片拍了張照片發給盛言後,逢绛才出去包廂倚着走廊的欄杆,眼角垂着往下看,此刻相親兩人已經聊上了,氛圍看起來還不錯,小柔确實長得蠻漂亮的。
逢绛忽然想,如果她和蒲寧高中不認識,也不會有後來的離別和重逢,那會不會在長大後的某個瞬間,也會像相親這樣,不熟悉的試探,再慢慢深入。
是種截然不同的人生軌跡。
逢绛想着就給蒲寧打了個電話,這會兒蒲寧正在洗澡,她擠着沐浴露的泵頭,開着免提,聽完面無表情。
就知道她一走,這人就開始emo了。
“那我可以陪你相一次親,假裝咱倆之前從沒認識過,”蒲寧說,“好像也挺好玩的。”
一句話,打破了憂郁的氛圍。
聽到逢绛沉默,蒲寧逗她,“相完親呢,接下來什麽劇情啊?”
“……”逢绛笑了聲,“算了,我要挂了。”
“不解風情。”蒲寧在花灑下沖着泡沫。
逢绛一頓,聽着那頭淅瀝的水聲,心頭熱熱的,像是燒着了,她挑起眉梢,低低道,“成年人世界很奔放,好多人相完親當晚一夜情。”
蒲寧噢了聲,意識到不對勁,閉了嘴巴。
“……挂了挂了。”她忙說。
又見不着人,撩什麽撩!
逢绛笑了聲,又覺得一陣落寞,她回到包廂,倒了杯紅酒,冀成林相完親結束,重新回到包廂時就瞅見紅酒瓶空了,沙發上的女人神智依舊清醒的模樣,臉都沒有變紅。
逢绛擡起眼皮,“結束了?對她感覺怎麽樣?”
“挺好的,明天約她吃個飯,”冀成林說,“我叫個車送你回去。”
“不用,你先回吧。”
“你還喝啊?”
“嗯,回去也挺無聊的。”
冀成林拗不過她,再加上還有自己的事兒,囑咐了句注意安全就走了,逢绛又點了瓶酒,她知道自己酒量,點到為止喝兩瓶就算完,中途盛言來了。
“冀成林給我發的消息,說是你一個人在這兒喝酒,”盛言站着,居高臨下看着她,“不開心?”
奇怪,明明之前喝多少也不醉,今天似乎有些恍惚了,逢绛彎了彎唇,細白指尖敲着臉頰,莫名顯得孩子氣,“你不回家陪你家人過年嗎?”
“我家人都在美國,你忘了?”
“哦對,我之前還拜訪過,”逢绛把杯子分給她一只,眼神指了指對面,“坐。”
盛言沒喝,“你給我發那名片什麽意思?”
“她是個媒婆。”
“……”盛言說,“你覺得我需要相親?”
“那不需要就算了吧。”
她總是這樣,除了蒲寧這種極為上心的人,其餘的人總是輕描淡寫而點到為止,盛言眉心動了動,看着微醺的她,有些自賤地說,“我陪你過年吧。”
說完,補了句,“以前不也是我們兩個過年麽?”
逢绛借着酒勁朦胧地瞅了她一眼,直白道,“今年好像不行了,蒲寧很介意我們的關系,我怕她吃醋。”
晚上送她回家的時候,盛言腦子裏回蕩的都是這句話,她想起之前那些年,或許對于逢绛是痛苦的,但對于她而言,是段很快樂的時光。
她猶記得自己陪着逢绛在美國租房、去大學報道、帶着她熟悉這裏、就算逢绛精神狀态不好,有個病了的老爸要照顧,也有她陪着旁邊。
盛言曾經出國時,一度認為她和逢绛這輩子也遇不上了,所以可想而知她在國外見到逢绛那一刻,心情是如何欣喜,就算這麽多年她從未表白過,看破不識破,但她自以為,多少也在逢绛心裏有自己一席之地。
就算她知道逢绛沒忘了蒲寧,但她願意等。
從另一層面來說,她也喜歡逢绛的專一。
可今晚那句話,盛言意識到,無論曾經如何,那些于她而言稱得上幸福的時光,僅僅是從蒲寧身邊偷來的而已。
僅僅而已。
……
逢绛隔天醒來腦子有些重,她喝了杯水,窗外樹枝挂上了鮮豔紅燈籠和彩燈,各家各戶開始準備張貼福字和春聯,準備過年前的東西,春節的氛圍已經很濃厚了。
她醉的不重,還記得昨晚發生的事,在手機上給盛言道了個謝,然後剩下時間都用來發呆。
她本來是抱着畫板準備畫畫的,可直到黃昏落幕,她驀然回神,自己盯着窗外發了一下午呆,只零零散散畫了幾筆,就沒再做別的了。
逢绛抿唇,晚上聽着睡前故事,倒是睡着了,只不過睡得不沉,醒了兩三次,又聽着故事才重新睡着。
蒲寧大概從冀成林那裏知道她酗酒,警告她在家裏呆着,逢绛應了,整天在家裏不外出,整日整日心不在焉,某個瞬間她發現自己臉頰濕潤,竟然哭了。
逢绛不是開玩笑,她抑郁症發作時就愛整天把自己鎖在屋裏,眼淚也會在自己不知情情況下自己出來,回國後她還從沒這樣過,這是第一次。
逢绛沒什麽表情,紙巾将眼淚擦掉了,然後又是呆呆坐着,只有在蒲寧找到她時才會動一動。
冀成林給她送新年禮物,看着她這狀态,嘆了口氣,“想她了?”
逢绛低低地嗯了聲。
“那回去啊。”
之前逢臨也問她要不要回去過年,逢绛随口搪塞,蘭原于她而言,就是個美好又落敗的過去,美好的那部分她重新找到了,剩下的都是灰敗,她沒必要再回去。
她只需要乖乖等着蒲寧過完年回來,然後繼續好好生活就行。
她沒必要也不想見到溫連君逢臨蒲成明那些人,不管誰對誰錯,她都不想再看見了。
“但是你是逃脫不掉的,就蒲寧的爸爸來說,你總不能一輩子躲着不見,逢绛,有些事情在當下就抉擇之後的最好安排,高中的你也沒辦法保證一生一世,但是現在你就可以,因為你現在有這個能力,”冀成林說,“不管人為還是天意,該放下就放下,你不再是高中那個需要看人眼色的小女孩,你現在可以為所欲為。”
“所以說沒人再能将你怎麽樣,想她就去找她,想幹嘛就幹嘛,你可以再嚣張放肆一點。”
……
大年二十九,早上剛下了場雪,積着不薄不厚的一層,蒲寧從商場回來,拎着一小袋零食,漫不經心地故意踩着雪走,擡頭眼睛眯了眯。
大概是雪天,日光大亮,恍惚間蒲寧以為前方是個夢境,不遠處前,女人戴着黑色鴨舌帽,藏藍色牛角扣大衣,脖頸上松松圍了個深灰色圍巾,掩住了下半張臉,只見她蹲在那裏,瘦白指尖摸着路邊那只黃白色野貓,貓在她掌心裏乖順至極,她眉眼含笑。
突然,貓飛也似的溜到了牆頭,大概是嗅到什麽味道,逢绛順勢站起身,側頭,對上蒲寧的目光。
蒲寧覺得時間太久遠了,不僅僅是很多天沒見,還有這個曾經年少時她們一起走過很多遍的小巷,此刻還是相對于她們為背景,相距已經好久好久了。
蒲寧走到她面前,故意問,“你誰?”
逢绛想了想說,“蒲老師的……學生?”
“我就教過那麽一個學生,她現在應該在北京。”
逢绛笑笑,沒說話。
蒲寧溫熱的指尖摸了摸她的臉,冰涼,“我剛才還以為在做夢。”
逢绛挑起眉梢,“蒲老師,你想我想瘋了吧。”
蒲寧,“……”
明明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