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剪發
第20章 剪發
唐軍和黃飛宏走後,初瀾看時間也不早了,便結束今晚的“授課”。
他的頭發真有點長了,發質又軟,低頭收拾畫具時,鬓角的發絲總會掃到調色盤。
初瀾不得不将腦後的皮筋摘掉,重新紮了遍,對一旁的莫池說:“你不然還是幫我剪一下,這樣半長不長的太不方便了。”
話語間,碎發再次從皮筋裏滑落,他嘆聲氣,“或者推薦個理發店,我明天到鎮上剪。”
絨子鎮開理發店的就沒幾個是正兒八經學這個出身。
畢竟游客不會專門跑到景區理發,當地人又對發型沒多大要求。
莫池想象了下初瀾的頭發被Tony老師一通操作,變得紅紅綠綠,卷曲爆炸,表情就有些難看。
末了松口說:“我只給你簡單修下發尾。”
“好啊。”初瀾笑道。
莫池整理着桌子,把黃飛宏送來的雞鴨,還有那包桂花酥放進冰箱:
“你去洗頭吧,我也先洗個澡。”
……
*
初瀾洗完澡剛出浴室沒多久,莫池就敲響他屋的門。
初瀾打開門,就見對方站在門口,手裏握着一把剪刀和一把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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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線在初瀾濕漉漉的發尾落了下,淡淡道:“先別吹了,濕着更好剪。”
初瀾“嗯”了聲,側身讓莫池進入房間。
兩人來到陽臺,莫池示意初瀾在藤椅上坐下,順手把燈打開。
初瀾的發梢還在滴水,帶着股洗發液的味道,沿着細白的脖頸流向鎖骨。
莫池幫他抹去,又到浴室找了條幹毛巾圍在初瀾的脖子上,食指和中指并攏夾起一撮頭發,捋到合适的長度。
“剪了?”
“剪吧。”初瀾配合地微微低頭,後頸那一小塊圓潤的骨頭便突了起來。
太瘦了。
莫池心裏冒出句。
剪刀發出“咔嚓咔嚓”的響聲,在寂靜的夜晚尤為清晰。
地上落着的細軟碎發,被江風一吹,散入空中。
就算初瀾看不到身後的莫池,單從這“沙沙”的頻率裏也能感受到對方的手法相當娴熟。
“小池老板,你真沒專門學過麽?”
“沒有。”莫池回答,手上的動作不停,“剪壞了別怪我。”
“不怪。”初瀾笑笑,“大不了剃個光頭,還涼快。”
光頭是絕不會給他剃的。
莫池嘴上雖這麽說,但其實每一次下手都非常謹慎。
初瀾頭發長長的很好看,不能給他剪太短。
但距離夏天過去又還有一段時間,之後會更熱,不能讓他難受。
莫池忽然發現,自己居然已經自動思考到了夏天過完的時候,腦海中不禁又想起剛才唐軍和初瀾的對話,沉了下後開口:
“你之後什麽打算?”
“嗯?”初瀾沒太反應過來。
莫池手上的剪刀頓了頓,又佯作若無其事地繼續說:“大學九月初就開學了吧。”
初瀾沒說話,過了會兒後才又輕輕“嗯”了聲。
“不過我暫時還不用去。”
“為什麽。”
“有些事情沒調查清楚,我還在停職。”初瀾垂着眼睫,口吻看似溫和平緩,但身上那股自帶的疏離感好像一下就又把他和周遭的距離拉開了。
莫池意識到自己問了句蠢話。
“那就多休息一段時間。”他抿唇,繼續道,“我才剛開始學畫畫,在哪兒教學生不是教。”
“以你開竅的速度,沒準下一秒就什麽都會了。”
“不會,我笨得很。”莫池淡淡說。
兩人靜默了會兒。
“但真就有點奇怪。”初瀾若有所思,“你手明明這麽穩,為什麽只有筆拿不好?”
“不知道,可能我從小就不愛學習。”
初瀾輕勾了下唇:“撒謊。”
他早從碼頭的面館老板那裏聽說了,莫池是個優等生。
莫池眸子暗了暗,正要落下的剪刀再次停住。
初瀾閉了下眼,很有分寸的沒再繼續進行這個話題,轉而提醒道:“其實我還是有點怕剃光頭。小池老板,你能不能專心點?”
莫池回過神,“哦”了聲:“沒事,你繼續說你的。”
“我應該不會太快離開這裏,還有些事沒辦完。”初瀾頓了頓,“一個是教你畫畫,再一個我還是想找到那幅畫真正構圖的位置。”
“哪幅?”
“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我在我們學校的畫展上看到過一幅關于朔松江的畫。”
“嗯。”
“我已經确認過了,畫的就是你家附近那個岔口。只是那幅畫的構圖很奇特,我還不知道創作者到底是在哪裏取的景。”
“岔口…”
莫池的聲音有些低,“桔林那邊的岔口?”
“對。”初瀾并沒有看到對方的眼底随着他這句話慢慢變深,接着道,“我去找過這幅畫的創作者,是我們專業的學生,可我總覺得他不是本人。”
“能看看麽,那幅畫。”
“可以,我手機上就有。”初瀾讓莫池暫時停下,起身到房間拔掉了正在充電的手機,打開相冊。
莫池接過初瀾的手機,目光僅僅只在屏幕上落了幾秒,就又把手機還給初瀾。
“在你們學校看到的?”他淡淡問。
“嗯。”初瀾望向莫池,微皺起眉,片刻後試探道,“你…是不是見過這幅畫?”
“沒見過。”莫池拍拍藤椅,讓初瀾重新坐回去,随口道,“我看畫得挺一般。”
“挺不一般。”初瀾糾正,“這孩子要是能堅持下去,沒幾年就能震驚畫壇。可惜之後就再沒見他出什麽作品,我甚至不确定他到底在不在我們學校。”
“可能已經不畫了。”
“是啊。”初瀾眼中帶着些遺憾,“總之希望他好吧。”
“……”
莫池不作聲了,又開始繼續給初瀾剪發。
他看到有根頭發黏在初瀾的頸窩,伸手幫他捏掉。
初瀾本能地縮了下脖子:“癢。”
莫池用手扶着初瀾的頭,輕輕往下按了按:“別亂動。”
初瀾順從地任莫池壓着他的頭,對方掌心的溫度很高,貼在後腦勺上很舒服。
莫池細致地幫他修剪好碎發,又過了會兒後問:“所以你打算找到構圖點再走?”
“嗯。”初瀾說,“到時你應該也能入門了,還要不要繼續就看你自己。”
“你找不到的。”
“什麽?”初瀾本能想扭頭,又被莫池握着脖子轉了回去。
平淡道:“我們這裏山多,同樣一個景色從不同的角度看都不一樣,在不同的時間段也不一樣。”
他頓了下,“你就算問本地的也沒用,除非畫畫那人親自帶你去。”
但他不想。
……
*
圍在初瀾脖子上的毛巾被莫池抽走,将他身上的碎發撣幹淨。
接着收起剪刀,掏出煙盒,朝初瀾沖衛生間遞遞下巴:“去看下。”
初瀾摸摸腦後,頭發的長度剛好。
整個層次都被打薄了,人顯得清爽了不少。
在初瀾去往衛生間時,莫池就叼着煙在他身後一直默默看着。
鏡子裏的初瀾其實沒多大變化,但切身感受确實舒服太多。
發尾柔順輕盈地覆在脖子上,既可以在畫畫時繼續紮起來,平時散着也不會覺得熱。
“好看,給你五星好評。”初瀾回頭說。
莫池輕勾下唇,拿過一旁的剪刀梳子:“走了,明天還早起。”
初瀾點頭:“謝謝。”
“不用。”莫池咬了下煙嘴,“算你教我畫畫的學費。”
“那你賺了。”
莫池笑笑:“把下次的錢一并算上。”
說完,他又低聲道了句“晚安”,替初瀾關上房門。
……
*
當回到自己房間後,莫池的神色漸漸沉下來。
他背倚着門板,煙頭的火光在黑暗裏微微閃爍。
——初瀾手機裏的那幅畫是他當時在宿城的藝考培訓班上畫的,只是若幹畫作裏的其中一幅。
若不是今天看到,連他自己都忘了他還畫過這樣一張畫。
是被誰冒名頂替了?
又是怎麽展出在了宿城美院?
莫池吐出口煙,将其取下夾在指間。
眼前快速閃過幾張放大扭曲的嘴臉,最後聚焦在臺風裏掉落在地的那只棒球棍上。
真相似乎不言而喻,可他卻覺得好像沒必要再繼續深究。
不然怎樣?
告訴初瀾,那幅畫其實是他畫的,但他現在已經不會畫了,然後從初瀾眼裏看到惋惜,博取他的同情?
他最不想要的,便是初瀾的同情。
不然就是找到那個人,當衆揭穿他?
結果充其量也只是取消對方的參展資格,嚴重了再記個過。
學生畫展原就不具備什麽商業性質,況且這已經是不知道幾年前的事。
莫池走到桌邊,将煙頭熄滅在八寶粥筒裏,發出“滋”一聲響。
他一只手伸進褲兜,忽然間微愣了下,接着慢慢把兜裏的東西掏出——
那是一撮柔軟的黑發,被用皮筋偷偷系好藏着,帶了回來。
朔松江上有個傳說。
如果想留住一個人,就把他的頭發剪下珍藏,這樣對方永遠都不會離開。
莫池拉開抽屜,取出裏面的文具盒。
打開夾層,将那撮頭發小心翼翼地放了進去。
他當然知道初瀾不可能一直待在這裏,只是單純想要留下些什麽。
借以證明,這并不只是他做的一個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