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将王家三口妥善安置之後,溫淮陰提出了一個大膽的計劃。

“我想回去看看。”溫淮陰沉聲道,“李祖德背上所負木偶,我确信是豔鬼,但僅見其一,恐有異相。”

獨孤瀾自是明了他的意思:“你在懷疑,雙生豔鬼已經實力強大到能夠分開,且各據一軀以附之。”

溫淮陰颔首,若雙生豔鬼果真能分而行動,相互掩護,捕捉艱難更甚。

二人遂決意趁着夜色掩護,重返王家,再查那無首之屍與所負木偶。

王家所在的街巷,再度陷入了一片死寂,周遭鄰舍的門戶緊閉,連燈火亦未點亮。

他們謹慎地避開可能的窺視,悄無聲息地回到了王家。

溫淮陰與獨孤瀾迅速步入房內,一進門便見地上的血跡斑斑。

血跡拖曳出一段距離,似有沾血之物在地上翻滾了一段距離後方才停歇。

然而,令人詫異的是,順着血跡追尋,卻發現到了某處後,血跡竟突兀地消失無蹤。

屋內桃花香氣濃郁,卻非自然之香,乃是人工調制之香料,二人皆能辨識。王大娘所言非虛,此香确有蹊跷。

房頂之上,樹根交錯。

溫淮陰身形矯健,一躍而上房頂,手中符紙點燃,火光微弱卻足以照亮四周。

他掌中符紙,點燃之時,散發出幽微之光,照亮了四周。

獨孤瀾于室之隅,發現了些許奇異之泥土痕跡,似是從地底湧出。手指輕觸,那泥土帶着濕潤,仿佛新翻之土,卻透出一股刺骨之寒意,直侵肌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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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點泥土,只見其自行翻動,不多時,便露出一小塊木段,乃是龍血樹之枝。

那木段上,紋路古樸,似藏玄機。

““阿陰,雙身之謎,果真可解矣。”獨孤瀾說道。

溫淮陰聞言,自房頂輕盈躍下,落在獨孤瀾之側。

他的目光緊緊鎖定那龍血樹木段,眉頭緊蹙,似有千鈞之重。

更令人憂慮的是,二人在房中搜尋良久,卻始終未能尋得那失落之人頭,此事愈發撲朔迷離。

房中再無其他線索可尋,溫淮陰心生退意,打算先行返回張府,再作打算。

正當他準備離去之際,忽然想起,獨孤瀾原計劃前往張府探查,卻提前歸來。

“方才場面混亂,未及細問。”溫淮陰言道,語氣中帶着幾分關切:“本是分頭行事,你與東方道友同往府中探查,何故提前歸來,莫非有所發現?”

獨孤瀾未加思索,直言不諱:“我與他吵架了。”

溫淮陰聞言,目瞪口呆:“你們……”

“或許是我無能,礙了他的大事,皆是我的過錯,也是我無用,阿陰可會怪我。”獨孤瀾低聲道,目光中帶着一絲憂慮,似乎擔心自己的舉動會招致溫淮陰的不悅。

溫淮陰見他這般模樣,連忙寬慰:“或許是東方道友不慣與人共事,絕非輕視于你。”

“既然是這樣,你便一直跟着我,給我當幫手如何?”溫淮陰說。

似乎為了證明獨孤瀾不是累贅,溫淮陰又補充道:“你我之間,默契非常,同行可相互照應,我亦能輕松許多。”

獨孤瀾見他如此認真,眼中不禁泛起笑意,嘴角也微微上揚:“阿陰待我,果然極好。”

溫淮陰微微颔首,兩人相視一笑。

夜色漸深,兩人并肩而行,朝着張府走去。

待二人重返張府時,天際已泛起魚肚白。

東方衡玉一見二人歸來,便急步迎上前去。

“你是去何處喝花酒了,身上的脂粉香氣這般重,好生不要臉。”

獨孤瀾見此,不由自主地帶着溫淮陰連退兩步。

溫淮陰亦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東方衡玉身上的香料之氣過于濃烈,久聞之下,令人頭暈目眩。

東方衡玉本就因自身之狼狽而心生郁悶,見二人後退,更是氣結。

“東方兄,何故如此?”溫淮陰開口,語氣中帶着幾分不解。

“我找到了點東西。”東方衡玉說道。

當溫淮陰看到他找到的東西時,不由得愣在原地,眼中滿是驚異。

他們二人在王家搜尋了整夜的李祖德之首級,竟在張府意外尋得。

“何時尋得?”溫淮陰急切問道。

“寅時三刻。”

溫淮陰心中一算,寅時三刻,正是他們于王家探查時。

如此想來,他們在救出王家三口之後,那豔鬼便攜帶李祖德首級,回到張府。

豔鬼為何要這麽做?

又為何非要再回到明知可能是危險之地的張府?

“你在哪裏找到他的?”獨孤瀾問道。

“管家頸上,與其身軀并置。”東方衡玉眉頭緊鎖,語氣沉重,“我亦曾細察管家屍身,腰腹處被樹枝貫穿,血肉模糊,桃花香氣撲鼻,确為豔鬼所為。”

“張員外在何處,我有些事情想要問他?”溫淮陰心中隐約有所猜測,欲求證于他們。

東方衡玉卻面露難色:“此刻或不便相見。”

細問之下,方知豔鬼最初現身地,竟是二老卧房。

二人聞聲睜眼之際,便見豔鬼懸挂于床帳上,身軀低垂,幾與他們面面相貼。

“張夫人見此情形,驚恐過度,竟至昏厥。張員外在慌亂中逃出,不慎頭部撞擊地面,大夫方才診治完畢,此刻仍在昏迷之中。”東方衡玉敘述着昨晚的一幕。

聞言,溫淮陰面色更加凝重。

溫淮陰聽後,面色愈發凝重,他沉思片刻,緩緩道:“豔鬼既已找到張夫人與張員外,見二人無力反抗,卻未下殺手,反而殺害了管家,未免太過怪異了些。”

東方衡玉點頭回應:“我已經仔細查看過,并未發現任何怨氣,看來豔鬼并非前去尋仇。”

溫淮陰沉吟道:“若非尋仇,那豔鬼此舉又是何意?難道只是為了制造混亂?”

獨孤瀾思索着,緩緩道:“或許,豔鬼的目的并不在于張家二老,而是另有所圖。管家之死,可能只是她計劃中的一環。”

溫淮陰察覺到東方衡玉話語中似有未盡之意,便開口詢問:“道友可是有所猜想?”

東方衡玉沉吟片刻,終于開口:“我與府中人細談一番,得知張員外的大公子在病逝之前,曾與管家有過激烈的争執。”

溫淮陰心中一動,感覺這可能是解開謎團的關鍵,他微微皺眉,追問道:“那争吵的內容,可有人知曉?”

東方衡玉搖了搖頭,神情顯得有些凝重:“據府中人回憶,當時大公子情緒異常激動,甚至曾威脅要将管家逐出府去。至于争吵的具體原因,由于時間已久,府中之人也難以記清。”

“豔鬼之禍,起于張氏之門。依常情而論,豔鬼成因定與張氏家族必有深仇宿怨。可如今情況,張府管家已遭不幸,而張氏夫婦卻安然無恙,只怕一開始我們所查方向便錯了。”獨孤瀾沉吟道。

他繼續說道:“或許,豔鬼真正想要複仇的對象,并非張員外一家,而是管家。”

獨孤瀾未待衆人開口,便又言道:“老張頭說書之際,每每提及管家因觊觎家財,不惜謀害主家之舊事。”

“此論未免過于駭人聽聞。”東方衡玉搖頭輕嘆,似對獨孤瀾之見頗為驚異。

溫淮陰則沉吟良久,方徐徐言道:“雖言之似有荒誕,然亦非絕無可能。吾等不妨依此思路,再探此事之真相。”

“且不談張府如今聲名顯赫,又因禦賜四座牌坊,威望于東都如日中天,若真有人膽大包天,圖謀家産,豈非自投羅網,易于被人察覺。”東方衡玉提出了不同的看法,他的聲音中帶着一絲質疑。

“再者,張員外除三女之外,尚有二子,家中血脈未絕,家産繼承自有定序,管家又豈有機會謀財?”東方衡玉繼續說道,眉頭微微皺起。

溫淮陰眉頭緊鎖,沉聲道:“我曾聽聞,張員外的次子近日去參加鄉試去了。”

獨孤瀾見溫淮陰神色有異,似乎話中有話:“可是有何不妥之處?”

“張員外的次子,我亦有所耳聞,自幼便被譽為城中神童,才華橫溢,前途無量。”溫淮陰緩緩道來,語氣中帶着一絲深意。

“但不知因何緣故,突然性情大變,趕走家中請來的教書先生,終日沉迷于煙花之地,後因疾而卧床,幸得天佑,方從鬼門關前奪回一命。自此,張員外苦口婆心,勸其歸正,終使他答應參加鄉試。”溫淮陰續言,其目中掠過一縷憂色。

“如此這般,張員外三女已死,如今長子病,次子不堪重任且出門在外,張府可不就無人繼承了。”這番言辭聽下來,東方衡玉竟然也與獨孤瀾想法一致了。

終究是太過巧合,偏就膝下五個孩兒,接連出了意外。

“我有一想法,不知是否可行。”獨孤瀾眸中閃過一道精光。

溫淮陰察覺到,他的視線落在東方衡玉身上。

東方衡玉頓時有種不詳的預感:“我不同意。”

獨孤瀾卻似未聞,目光未及東方衡玉,壓根不在意他的意見,轉而對溫淮陰言道:“現下井下女子身份不明,管家已逝,若要探明其與豔鬼之關聯,不如行一大膽之舉。”

溫淮陰被勾起幾分好奇:“何計?”

獨孤瀾望向東方衡玉,唇角微揚。

半個時辰後,東方衡玉于銅鏡前,見自己身着紅衣,面施粉黛,,一整個臉上寫着生無可戀。

溫淮陰驚得瞪大雙眼,他早知獨孤瀾的變幻之術出神入化,卻不曾想手藝如此精湛。

若非親眼目睹,他幾乎要信以為真,以為那井下女子真的現身了。

獨孤瀾立于東方衡玉之後,眼中帶着幾分戲谑:“你這般不情願,好似被迫嫁與不愛之人,笑顏難展的新娘。”

東方衡玉深吸一口氣,嘴角抽抽:“你為何不自己扮上!”

“我已為阿陰披過嫁衣,豈可再為他人裝扮。”獨孤瀾眼中笑意更濃,“阿陰,你意下如何?”

溫淮陰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心中盤算着待此事了結之後,如何向獨孤瀾求教那變幻莫測的法術。

他正想得入神,卻被獨孤瀾突然點名,一時竟未反應過來。

在獨孤瀾那充滿鼓勵的目光下,他不自覺地點了點頭,沉聲道:“确是如此。”

東方衡玉:“……”

他到底在期待什麽?

……

東方衡玉身着紅裳,猶如火鳳展翅,翩然起舞于張府之庭。

衣擺随風輕揚,步履若柳絮飄搖,恍若步入幻境。

紅裳在皎潔月光之下,泛起淡淡光華,與夜色相融,如夢似幻。

他仿若女子般,輕移蓮步,穿梭于張府的回廊曲徑之間,姿态優雅,若隐若現。

若細觀東方衡玉之足下,便能窺見其行走間,腳尖輕點,步伐詭異,宛若鬼魅。

就連月下影,都被藏了去,宛若無影之客。

藏于暗處的溫淮陰目睹此景,不禁心生詫異:“他先前那般抗拒,我還以為他心懷不滿,豈料他竟能如此得心應手。”

獨孤瀾眉梢輕挑,眼中掠過一抹戲谑之色:“他真走得這般好?”

溫淮陰目光灼灼,他細細端詳着東方衡玉的步态,沉吟片刻,方才緩緩開口:“是挺好。”

溫淮陰心中暗自忖度,若自己易裝而行,必不如東方衡玉那般行雲流水,顧盼生姿。

雖自知其短,卻也難免心生羨慕之情。

獨孤瀾見溫淮陰沉吟不語,強忍笑意,面上作出一副小心之态,反問:“難道他比我還好?”

溫淮陰思緒被這突如其來的反問打斷,他微微一怔,随即悟出獨孤瀾又在自嘲,心中不禁生出一絲柔情。

他微微俯身,靠近獨孤瀾耳邊,聲音低沉而堅定:“你行步最佳,不管是與誰比,皆是你最佳。”

溫淮陰微俯身姿,輕移至獨孤瀾耳畔,氣息輕輕拂過獨孤瀾的面頰,帶來一絲難以言喻的癢意。

“阿陰莫不是在安慰我?”獨孤瀾的聲音帶着幾分玩笑,卻也掩不住心中的暖意。

溫淮陰直起身,目光坦誠:“自然不是。”

言罷,與獨孤瀾含笑之眸相視,竟不自覺間神思恍惚,面頰之上,悄然染上一抹紅霞。

獨孤瀾終是忍俊不禁,輕笑出聲,溫淮陰方覺失态,不自覺地輕咳一聲,以掩心中之波動。

不久前一場鬧劇,令府中仆役仍在前院忙碌收拾,四周一片寂靜,唯有後院中,東方衡玉的腳步聲在空曠庭院回響。

“好生駭人!”

溫淮陰瞥見一紅衣身影獨立樹下,月光慘淡映照,更顯詭異。尤其是那容顏,雖美豔絕倫,卻因妝容蒼白,無一絲血色,令人望而生畏。

若非事先得知,只怕亦會心生惶恐。

今夜的張府,似乎比平日更加靜谧,東方衡玉如同鬼魅般在府中徘徊良久,方才偶遇一名府役。

府役乍見東方衡玉所扮女子,初時一愣,随即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

“鬼啊!少夫人回來了,少夫人回來了!”府役之聲在夜空中回蕩,帶着一種難以言喻的凄厲與恐慌。

府役被吓得魂不附體,慌不擇路地逃竄,邊跑邊喊,聲音凄厲至極,仿佛夜風中傳來的哀嚎。

溫淮陰立于原地,眉宇緊鎖,未曾料到府役竟有如此激烈的反應。

“他方才所呼,可是少夫人?”溫淮陰難以置信,再度詢問。

獨孤瀾颔首,給予肯定答複:“正是。”

溫淮陰心中驚疑不定,萬萬沒想到,那井中之人,竟是張員外的兒媳。

明明府中所辦喪事,皆是為她而設,為何她的屍身竟會出現在井下,且化作了那令人聞風喪膽的子母血煞。

與此同時,府中之人皆被府役之呼喊所驚動,四處探尋聲源。

本就因突如其來的砍殺事件而心驚膽戰的衆人,因這一聲驚呼,再度陷入恐慌中,衆人皆若驚弓之鳥。

在張府的混亂中,府役們在月光下四處奔逃,面露驚恐之色,仿佛被無形之恐懼所驅使。

此時張員外與夫人尚未蘇醒,府中人宛若失了主心骨。

“時機已至,可現身矣。”獨孤瀾輕聲提醒。

溫淮陰聞言,自暗影中騰躍而出,施展仙術,光華奪目,令那群惶惶不安之人目不暇接,心生敬畏。

正當此時,東方衡玉假作追逐仆役,匆匆而至,與溫淮陰展開一場假鬥。

府中仆役見此異狀,皆駐足不前,目瞪口呆。

兩人“鬥法”,表面上看似激烈非常,實則招招虛張聲勢,未有半分殺機。

溫淮陰趁隙向東方衡玉遞了個眼色,兩人心照不宣,準備收場。

東方衡玉假作失手,一枚銅錢自其掌中飛射而出,直指溫淮陰胸口。溫淮陰身形一晃,似真被擊中,身軀倒飛三四丈,随後身影漸漸化為虛無,消散于無形。

扮作女子的東方衡玉消失,驚恐之餘的衆人頃刻間癱倒在地,哭泣聲不斷,府中一片混亂。

有人率先醒悟,紛紛向溫淮陰求救。

溫淮陰見狀,即刻出言安撫:“諸位莫慌,那鬼祟已退去。”

人群之中,私語聲漸起,紛紛議論方才之驚險一幕。

他們目光中既有疑雲重重,亦有不安之色,然對溫淮陰之言,亦生出幾分信賴。

溫淮陰語音柔和,繼續安撫衆人。

此時,獨孤瀾與換回道袍的東方衡玉,現身于人群之中。

“方才聽聞,諸位中有人稱那鬼祟為少夫人?”溫淮陰立即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是,剛剛那人,就是我們已經亡故的少夫人。”人群中立馬有人開始附和。

溫淮陰點頭,沉聲道:“若果真如此,那麽少夫人現身必有其因。我們需查明真相,方能讓她安息。”

東方衡玉則環視四周,肅然道:“諸位,若知任何線索,還請告知,以便早日解開此謎。”

衆人聞言,紛紛點頭,表示願意配合。

溫淮陰眉間微皺,沉聲道:“若已故之人,且享風光大葬,何故化作鬼祟現身?”

“莫非她生前有未伸之冤?”溫淮陰再問。

經此一事,衆人皆不敢隐瞞,然對于溫淮陰所提之問,無人能答。

正當溫淮陰以為需待張員外夫婦醒來方能知悉詳情時,忽有人開口。

“我……我知曉一些內情。”聲音微弱,卻帶着一絲決絕。

溫淮陰回頭望去,只見那人衣着樸素,是府中小丫鬟之裝束,面露猶豫與恐懼之色,終鼓起勇氣,聲音微顫,言道:“少夫人臨終之前,确與管家有所争執。”

細問之下,方知此小丫鬟乃少夫人貼身侍女,名為春桃。

“大少爺猝然離世,少夫人悲痛欲絕。她疑心有人暗中作祟,遂前往詢問管家。管家态度惡劣,雙方争執激烈。”春桃聲音微顫,繼續敘述。

東方衡玉不解問道:“少夫人何以疑心大少爺之死有異?”

春桃答道:“大少爺雖體弱,然近日精神尚佳,且與少夫人外出時,神采奕奕。故少夫人疑其死非自然,必有隐情。”

“大少爺雖體弱多病,然不至于羸弱至驟然離世。且其離世前夕,尚與少夫人攜手外出,神采奕奕,毫無病态。故大少爺之死,少夫人心生疑窦,疑有人暗中施毒。”春桃回憶道。

“少爺出事之前,曾與管家有所争執,少夫人疑心重重,便欲詢問管家,不料兩人竟争執不休。”春桃繼續敘述。

春桃面露驚恐之色:“當時我守于門外,屋內之言聽不真切,然我依稀聽得一語。”

“何言?”溫淮陰急切追問。

“管家對少夫人言道,若她真與少爺情深似海,如今少爺已逝,她所應行之事,便是随他而去,如此方能為張家留下貞烈之名,而非茍延殘喘,假惺惺地尋人問罪。”春桃複述管家之言,語氣中帶着憤慨。

獨孤瀾聽罷,嗤之以鼻:“此人心腸歹毒,竟能說出如此無情之語。”

“少夫人被此言激怒,當場昏厥,雖請醫診治,卻遲遲不見好轉,數日後便香消玉殒。”春桃細思恐極,若少夫人真有歸來尋仇之事,與管家必有牽連。

“否則,何至于來人行兇,獨獨管家一命嗚呼。”春桃言罷,衆人皆陷入沉思,心中對管家的疑窦更甚。

溫淮陰沉吟片刻,複又問曰:“少夫人抱恙,張員外一家态度如何?”

春桃答道:“少爺驟然辭世,員外夫人痛不欲生,大病一場,為少夫人延醫亦是管家所處理。”

溫淮陰眼中掠過沉思之色,緩緩言道:“如此看來,管家在府中權利不小,若真要戕害少夫人,也并非難事。”

“若真是如此,管家非但心懷叵測,更兼心機深沉。其言似在刺激少夫人,令其心生絕望。”溫淮陰越想,眸色越沉。

東方衡玉颔首道:“誠然,此等言語足以摧人意志,尤其對于方失所愛,正處極度哀痛之中的女子。”

獨孤瀾冷哼一聲:“管家之言,無疑是在暗示少夫人應随大少爺同去,無疑是在逼迫她走向絕路,又或者是在蓄意引導。”

春桃續言:“少夫人病重之際,張員外與夫人雖有關懷,然更多沉溺于己之悲痛,對少夫人之病情未有過多問津。”

許是正因張員外夫婦二人自顧不暇,這才讓管家鑽了空子而不得知。

溫淮陰沉聲道:“這管家行徑,确有可疑之處。他所邀醫者,也不知是否與之串通,害人性命?或許,我等可從此醫者着手,探查一二。”

“可知管家所邀醫者,是何許人也?”溫淮陰又問。

“是回春堂的田青生,田大夫。”春桃急切答道。

東方衡玉怕節外生枝,再生變故,随即言道:“我即刻前往回春堂一探。”

溫淮陰颔首:“道友路上多加小心。”

得知此情,溫淮陰陷入深思。

獨孤瀾步至其側,低聲言:“如今事端皆系于張員外病逝之子及兒媳,井下女子既是張員外之媳,不免需啓棺細查。”

溫淮陰豈能不知,非但張員外之媳劄明珠的棺需啓,其子之棺怕是也得打開,一探究竟。

對于痛失子媳的張員外而言,啓棺無疑如再揭瘡疤,痛徹心扉。

翌日晨曦初露,張員外蘇醒。

一聞線索之訊,他急召溫淮陰至前。

“小溫老板,不,溫公子!我聞府中人言,你已有所發現?”張員外歷經此劫,仿佛一夜之間白頭,面如枯槁,白發徒增,更顯蒼老。

溫淮陰颔首,雖心有不忍,卻仍将所探之事一一細述,連井下女子之秘亦未隐瞞。

聞言,張員外幾欲氣絕,幸得溫淮陰施展妙法,方才穩住其氣息,勉強維系其命。

“啓……啓棺。”張員外淚眼朦胧,聲帶悲戚,“我那苦命的孩兒,若真遭不白之冤,還望溫公子施以援手。”

溫淮陰見其悲痛欲絕,心中亦感酸楚:“張員外寬心,我定當竭盡全力。”

雖得允諾開棺,溫淮陰心中卻無半分輕松之感。

獨孤瀾于張員外門外等待,見溫淮陰面露憂色,正欲出言慰藉,卻聞室內張員外哀泣之聲傳來。

“張府大公子已入土為安,而兒媳劄明珠之棺尚停于府中,我等可先行查看其棺。”溫淮陰緩緩言道。

此言一出,府役在張員外門前怔了怔,面色微變。

府役的遲疑與面色驟變,自是逃不過溫淮陰等人的目光。

他們自是明白,開棺驗屍非同小可,府役心生抗拒,亦是情理之中。

“煩請引我等前往少夫人停棺之所。”溫淮陰語氣溫和。

府役卻仍面露懼色,畢竟方才目睹少夫人現身,此刻又要啓棺,實是令人心驚。

他聲音略顯緊張:“二位公子,這邊随我來。”

燭影婆娑,香煙萦繞,靈堂之內,一片莊嚴肅穆。

白幔輕垂,如霜雪覆地,映照着堂中每一寸空間,靈前香爐香煙袅袅,與燭光相映成趣。

靈堂正中,棺木靜卧,四周哀悼之人環立,身着素服,面上卻無哀戚之色,唯有驚恐之态,一有風吹草動,便警覺四顧。

二人行至棺椁之前,未急于啓棺。

溫淮陰深吸一口氣,對棺椁低聲念咒。

凡胎肉眼難以窺見,獨孤瀾卻看得分明,咒語化作串串金光符文,繞棺數周,而後隐入無形。

二人謹慎啓棺,只見棺內果有一具女屍,然面容盡毀,難以辨識。

雖心中早有預感,見此情形,溫淮陰仍舊難掩愁容,眉頭緊鎖。

溫淮陰目光下移,凝視着女屍的手。

劄明珠生于詩禮之家,自幼飽讀經書,雖非富甲一方,卻也未曾沾染粗活。

然而眼前棺中女屍,雙手粗糙,掌中布滿老繭,指關節處尤為明顯。

獨孤瀾亦注意到此異狀,二人面露凝重之色,棺中女屍絕非劄明珠。

溫淮陰細致檢視,于女屍頸項之處發現勒痕。

觀其傷痕走向,似有人自背後以繩索勒頸,致其窒息而亡。

顯然此番言論與張員外所言,其兒媳因哀痛至極而撞棺自盡之事,頗有疑窦。

溫淮陰旋即回首,目光投向随行而來的春桃:“春桃姑娘,敢問少夫人撞棺,是否衆目睽睽下所為?”

春桃連忙搖頭:“是在守靈夜,少夫人自撞棺木。”

“少夫人抱病未愈,言大少爺死得冤枉,強撐病體,欲守靈以盡哀思。我見少夫人咳嗽數聲,便回房取衣。”春桃續道,“待我歸來,管家便言少夫人因悲痛難抑,随大少爺而去了。”

溫淮陰微微蹙眉,聲音沉着有力:“春桃姑娘,依你所言,當時并無他人在場?”

春桃颔首,眼中掠過一絲驚懼:“确是,溫公子。當時靈堂之中,僅有管家與少夫人。”

溫淮陰沉聲道:“管家行徑确有蹊跷。”

獨孤瀾冷然言道:“若少夫人遭人暗害,那管家便極可能是行兇之人。”

若果真如他們所料,豔鬼前來尋仇于管家,亦是情理之中。

獨孤瀾憶及東方衡玉所言亡魂失蹤之事,趁衆人不備,一縷熒光悄然飛入棺中女屍之上。

仙力探查屍身之後,發現此軀體确無亡魂與怨氣痕跡。

察看過劄明珠棺椁情形後,二人攜數名府役,前往張大公子安息之地。

張氏祖茔坐落于深山之中,晨曦初露,林間濕氣蒸騰,雲霧缭繞。

此時雖天光漸開,但山中光線仍舊黯淡,樹木輪廓在霧霭中隐現不定。

府役們手執火把,與之艱難前行。

恰在此時,身後一府役突呼:“那究竟是何物!”

聲音顫栗,目光中滿是驚恐,直指前方。

衆人被其一聲呼喝,皆心驚膽顫。

府役本已心弦緊繃,此刻更是驚呼四起,未及細察,便惶恐大叫。

“別慌,我們在這裏,定保諸位無恙!”溫淮陰即刻出言,以安衆人之心。

然在極度恐慌之中,衆人耳中所入,寥寥無幾。

獨孤瀾凝眸望向濃霧深處,仙力穿透迷霧,窺見彼端情景,竟是陰差驅趕亡魂。

“我過去看看,你護着他們。”獨孤瀾湊近溫淮陰耳邊後,壓低聲音說道。

溫淮陰輕聲回應:“謹慎行事,若遇險境,即刻歸來。”

獨孤瀾微微颔首,随即身形一晃,迅速朝陰差所在之處掠去。

濃霧之中,陰差突感一股強勢威壓撲面而來,令其靈魂為之震顫。

被拘之亡魂更是驚恐萬分,身不由己地顫抖,幾欲匍匐于地。

“何方神聖敢來此阻撓陰差執行公務!”陰差緊握拘魂鎖鏈,聲色俱厲,顯然未曾預料到竟有人膽敢如此冒犯。

獨孤瀾現身于濃霧之中,仙氣缭繞,氣勢逼人。

陰差察覺到危險,正欲有所動作,卻感受到獨孤瀾釋放出的仙力。

其氣息純正,陰差感受到這股力量,緊繃的情緒才稍稍緩和。

他們心中暗忖,這定是哪位下界攢功德的神官,興許還是個戰力驚人的武神官。

天界神官制度改革一事,早已傳遍三界,成為衆神議論焦點。

水域似乎也有效仿之風,意圖好好整頓一番神官的業績,如今也就剩下地府一切如常。

畢竟地府所司,乃是拘魂、判案、斷人投胎轉世之事。

若真要如天界般“卷”起來,總不能将尚有陽壽之人也拘魂卷走,否則陰差何來的業績可言。

“不知這位仙友,有何指教?”陰差的态度明顯和緩了許多,他們知道面對天界的神官,還是以禮相待為妙。

“陰差拘魂,本應行走冥道,何故步于人間?”獨孤瀾直言不諱地問道。

“仙友有所不知,此亡魂沾染血氣,加之冥道擁堵,恐其血氣波及他魂,引發不測。為免誤時辰,亦不擾他魂,故不得已擇人間道而行。”陰差解釋道,語氣中透露出幾分無奈。

獨孤瀾再追問:“冥道何故擁堵至此?”

兩名陰差面面相觑,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心中雖有微詞,卻也不敢表露。

雖都為神官,但這人未免也太不客氣了。

正當他們在心中暗自思量時,獨孤瀾的真身面容顯現于他們面前。

兩名陰差一見其真容,心神俱震,暗叫不妙,怎會是這位“活祖宗”。

“回禀帝君,人界東邊的琉璃與雲隐兩國大戰,将士死傷無數,兩國兵力消耗過半,如今引渡他們那邊的亡魂數量之多,将冥道占了去。”

聽聞此言,獨孤瀾更覺事有蹊跷。

“戰死亡魂血氣更重,此人為何會影響他們?”獨孤瀾立即反問。

兩名陰差相視一眼,其中一位硬着頭皮回道:“帝君明鑒,此魂生前是劊子手,殺戮甚多,其中殺戮之人不乏被權貴之家陷害的無辜,其血氣之重,非同小可。加之其死法特殊,怨氣深重,故而對其他亡魂有所影響。”

獨孤瀾一聽到“劊子手”三字,立刻警覺起來。

他運用仙力,輕輕一挑,将那趴在地上、痛苦抽搐顫抖的亡魂提起。

待看清其面容,獨孤瀾眼眸微眯,原來眼前之魂竟是李祖德的魂魄。

“爾等從何處拘來此魂?”獨孤瀾的語氣明顯冷峻了幾分,令兩名陰差感到困惑,不知何故又觸怒了這位祖宗。

“是我們大人拘的。”陰差言罷,意識到對方可能不曉冥府之從屬,随即補充道:“我們大人乃是我們地府查察司判,容城月上大人。”

容城月上是何人,獨孤瀾豈能不識。

不正是那奪了六案功曹名號,隐去仙力,假扮凡夫俗子,自稱為東方衡玉的那位狡猾道士。

“他可有與你們交代何事?”獨孤瀾追問。

兩位陰差搖頭,感覺到周圍的冷意稍減,他們皆松了一口氣,心中暗嘆“伴君如伴虎”果真不虛。

“不曾,只讓我們将他帶回地府,按律審判即可。”陰差老老實實交代道。

至于期間發生了何事,非他們所抓之魂,具體情況他們也不得而知。

一問三不知,獨孤瀾自然沒必要與他們繼續耗費時光。

待到他離去後,兩名陰差皆是松了口氣。

獨孤瀾歸來,将方才與陰差探聽的情況,略去了容城月上的痕跡,告知溫淮陰。

溫淮陰亦有些詫異:“你可感受真切了,那李祖德的亡魂身上,真有東方道友的氣息?”

獨孤瀾沉聲道:“确實如此。”

他言之鑿鑿,似是真言。

畢竟要将事圓融,他只得以此由。

“那具體情況如何,還需待東方道友歸來,方能揭曉。”

稍作休整後,幾人繼續朝着墓地方向前行。

府役手中皆持鐵鏟,然真要動手掘墳,皆顯得心有戚戚。

唯溫淮陰,持鐵鏟勞作甚為得力,其熟練之态,真令人疑其平日究竟在作何勾當。

費盡周折,終于除去了棺椁上的泥土,露出了下方的棺材,溫淮陰的臉色卻陡然一變。

豎棺而葬,四周撒滿了朱砂與木段、桃花。

溫淮陰俯身,拾起幾段木材,細察之下,發現棺材周圍所撒木段,竟是榕樹、槐樹、柳樹等招陰木。

“你看那!”獨孤瀾提醒道。

溫淮陰依其所指,目光所及,便見棺材之上,隐約有血跡斑駁的痕跡。

他探手入袖,取出一紙黃符,口中默念咒語,輕将符紙貼于棺木之上。

須臾間,符紙化作金光一道,滲入棺木深處,四周陰氣随之煙消雲散,棺上血跡亦漸隐其色,黯然失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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