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第十一章

幼崽遇襲,是龜族幾十年來都沒有遇到過的大事。

就在方才,跨進孵化室的那一刻,許多母親的心已經涼透如數九寒冬。

畢竟那滿炕血淋淋的印子,怎麽看怎麽像是已完成的犯罪現場。

直到言落月的小手奇跡般地指向櫃子,露出裏面正在做疊磚磚游戲的幼崽們,母親們這才燃起新的希望。

她們抖着手,仔細清點了幼崽的數目,每多數出一個幼崽的名字,高高吊起的心緒就放平一點。直到盤點出最後的那個數目,孵化房裏忽然有人傳出一聲歡呼。

“崽崽們都在,小龜仔們一個都沒事!”

“太好了,太好了,看見他們都平安,我也就放心了。”

“真是天道庇佑,這妖獸分明已經上了炕,卻沒有傷到我們的孩子……”

話剛剛說到一半,大家就忽然意識到了什麽。

族裏的這批幼崽年紀尚小,怎麽會如此整齊劃一地躲進櫃子避難?

就算他們井然有序地藏進櫃子,櫃子外面的那把鎖頭,總不會是黃鼠狼好心替幼崽們挂上的吧。

想通了這個關節,母親們的目光就齊刷刷地落在了言落月身上。

這些好心腸的伯娘嬸嬸們,激動得詞不達意,連話都說得磕磕絆絆。

“一定是落月保護了崽崽們。好孩子,才這麽小就這麽勇敢了,你真是咱們龜族有史以來,最聰明的小神龜!”

“落月你放心,你的這份恩情,等二蚯蚓子長大些我就告訴他,我讓我家二蚯蚓子這輩子都記得!”

“诶呦,都是那害人的黃鼬妖獸,淌出的血把落月的小包被都給溻透了。快,這是我回家拿的新衣服,趕緊給落月換上。”

這個送衣服的舉動就像是一個信號,在那之後,婦人們紛紛被打開了什麽奇怪的開關。

整個下午,族裏結束冬眠的叔叔嬸子們,像是接力賽似的,手裏提着大包小裹上門,态度堅決,不容推辭。

這個手裏拎着一筐“最鮮嫩,咬一口能在嘴裏吱吱叫的肥耳朵蟲”。

那個腋下就夾着一包“吃起來能爆漿,足有小指頭粗細的紅土蜈蚣”。

言落月聽得雙眼發直,腦中發出撕心裂肺的吶喊聲——

不,她拒絕,她不要這樣的謝禮!

啊啊啊,這根本是在恩将仇報!

言雨珍惜地把言落月抱在懷裏,言幹就蹲坐在她旁邊。她直到此刻都心有餘悸,看向言落月的目光裏,滿滿都是失而複得的後怕。

最後還是言幹出面推辭:“您拿回去給小寶當零嘴吧,您不知道,落月她挑嘴,平時不愛吃這些蟲子。”

“什麽,落月不吃蟲子?”對方語氣堅決地當場表态,“那她愛吃什麽?我現在就拿回去換成魚蝦扇貝——不行,不許推辭,這又不是送給你和雨丫頭的,這是送給落月的!”

直到天邊顯出暮色,言雨關門謝客,陸續上門送禮的族人們這才離開。

而言雨家的大廳裏,已經堆起了小山一般的禮物。

除了小孩子能用上的吃穿物件之外,也不乏下品靈石、低階法器這樣的貴重物品。

注意到言落月好奇打量的目光,言雨輕柔地刮了刮言落月的鼻尖。

“等你再長大些就能用了,這些東西,姐姐都給你存着。”

言幹拉下裏屋的門簾,回身兩三步,握住言落月的小手,這才長出一口氣。

“雨姐,今天真是太險了。”

“我知道。”言雨珍惜地摸摸言落月白皙嫩滑的臉蛋,“族裏人去孵化室看過了,推斷出那黃鼬可能之前傷得太重,還沒來得及獵食,就失血過多而死,但……”

但言雨對這個說法,始終是将信将疑。

和其他族人不同,言雨曾親眼見過言落月周身溢血的模樣。

那時候,落月在襁褓上留下的痕跡,和今天那張包被何其相似。

言雨滿腹心事,用手撫過言落月的胎發。她憂慮地想道:這個孩子,我真能撫育她健健康康地長大嗎?

相對而言,不知道內情的言幹就比較開朗。

他捏着言落月嫩生生的小指頭,絮絮叨叨地跟她說話。

“我和雨姐都被訓斥了一頓,之前拉走我的保叔更是被嬸嬸們罵得狗血噴頭,現在還在家裏跪搓衣板呢。據說等長老們醒來後,這事還會再報給長老裁決判罰。”

“保守估計,他至少要頂半年石頭吧。”

聽到這裏,言落月微微睜開眼睛。

今天的意外幾乎全由這位族叔而起,現在想來,她也有點後怕。

言落月自己帶着背包外挂,有回血丹藥吃。但屋子裏的其他小龜呢?

要是小龜仔們的反應慢一點,就未必是現在的大團圓結局了。

“……頂石頭?”

烏龜本身就擅長負重,這個項目聽起來,大概屬于某種龜族特色懲罰?

“嗯,是啊。”言幹輕輕地吸了口氣,顯然見識過類似場面,“不過因為是受罰嘛,所以不許用龜殼頂,只許用龜./頭頂。”

言落月:“!!!”

什、什麽?用什麽頭頂?你敢不敢再說一遍?

半秒鐘後,言落月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此頭非彼頭。

咳,這個嘛……

幸好言幹沒察覺到言落月一瞬間的表情僵硬,仍在繼續往下念叨。

“不管怎麽懲罰都是應該的。幸好妹妹你沒事,唉,之前聽他們責備我,我心裏反而好受些。”

“那幾個沒選好籠子的修士跟族裏道歉了……畢竟也有負責接待檢查的族人粗心的緣故,我們也有錯。”

“他們還送了賠罪禮物給你,我看過了,是一只醉仙色儲物袋,等你年紀再大一些就能用了。”

“從今天起,族裏會在孵化室周圍設下崗哨,白天除了我跟雨姐照顧之外,也會有其他族叔兩人一組,輪流值班,再不會出今天這樣的岔子……”

言幹的碎碎念聲,帶着一種白噪音似的魔力。

言落月聽着聽着,雙眼眼皮就下意識地打粘。

她今天過得可謂跌宕起伏,先是幹掉了突襲的黃鼬妖獸,随後又要應對族人們一波波的感謝。

眼下,在言幹熟悉的小聲念叨裏,困意不知不覺将言落月包裹其中。

她的小腦袋一點一點,終于伴随着平穩的呼吸,進入香甜的夢鄉。

言幹用氣聲說道:“雨姐,妹妹睡着啦。”

“我知道了。”言雨在燈火下撚線,仔細地穿過針孔,“裏屋最左邊的柳木箱子裏,放了一本書,你替我把它拿來。”

言幹依言取來,順手翻了一翻。

“诶,雨姐,這不是……”

這不是他們每個龜族人的必學功課,修煉的入門功法《龜息功》嗎?

言雨飛線如梭,口中不緊不慢地交代道:“我知道你愛和落月說話,從明天起,你閑時沒事就給落月讀讀這本書吧。”

言幹一下子樂了:“雨姐,咱們不都是等到五歲,由族裏統一開蒙的嗎?何況落月才這麽丁點大,話都說不全乎。我給她讀功法,她也聽不懂啊。”

言雨瞥他一眼:“你自管讀罷。”

她既然抱了落月回來,就是真心把她當成親生妹妹将養。

言落月從破殼起,就遠比其他小龜更加懂事聽話。

今天,她更是讓族中其他幼崽化險為夷,間接免去言雨未來數十年的愧疚痛苦。

這樣貼心的孩子,言雨怎麽會不喜歡她。

然而,言落月自出生以來,生命垂危的次數未免太多。

言雨聽族裏老人說過,世上有一種孩子,鐘天地之毓秀,從蛋中就自帶聰明靈慧。

只是這樣的孩子往往天生天養,世上卻是留不住的。

人界不比妖界,妖族定居于此,沒有得天獨厚的地利之便。而留在人界的妖族裏,無論比法寶還是比修為,他們龜族都數不上號。

唯有一本《龜息功》,是老祖宗留下來的啓蒙本事。

用這本功法開蒙的小龜,往後無論修煉什麽本領,都能保持心境平和,因而比常人更加自如。

言雨又撚起一根新線,在燈火下比了比兩根繡線的顏色。

她暗暗想道:正所謂道法自然,或許對于造化所鐘的幼崽而言,功法入門這種事,只要聽人在耳邊讀一讀,就自然而然能學會呢?

——————————

言落月并不知道言雨的這番心理活動,倘若她知道了,一定會驚訝于言雨對自己的濾鏡,竟然有那————麽————厚。

這大概就是“有一種冷叫你媽媽覺得你冷”的變種形态:有一種行叫你姐姐覺得你行。

不過,能聽到言幹朗讀功法,言落月心裏還是非常驚喜的。

之前受lv0的等級所限,背包裏的大部分物品,言落月都無法動用。如今終于有了功法,她就可以開始嘗試修煉升級。

幼崽遇襲事件以後,族裏對許多重地都加強了戒備。

第二天言落月再随言雨去孵化房時,發現那裏已經被嚴實地把守起來。

而且随着春日來到,氣溫回升,許多族人都陸續從冬眠狀态裏醒來。

伴随着族人的蘇醒,龜族再也沒了先前人手緊湊的窘迫。

待到草長莺飛、春回大地之日,這批龜族幼崽中,終于出現了言落月之外,第一個成功化成人形的小龜。

那一天,孵化房裏,伯娘嬸子們一派歡騰;孵化房外,也有族人招待着北還的白鶴,交談到了興出,發出一長串笑聲。

在這片安逸、平和、生活步調慢悠悠的小部族裏,言落月有驚無險地度過了她來到此世的第一年。

寒來暑往,一載輪回已過。

當冬日再次降臨到這片大地上時,言落月有了個驚人的發現。

這天,言落月習慣性仰頭看向頭頂,很快就察覺血條有異。

她不信邪地把腦袋上頂着的紅色條狀物扒拉下來細看,還用小短手比了又比。

反複确認之後,言落月只覺又驚又喜,驚喜之外,還有點突如其來的無措,宛如随便走在大街上時,被人贈送了價值五百萬的當期彩票。

——有誰能告訴言落月,才“嗖”地一眨眼,她的血條怎麽忽然就長了一截啊!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