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不存在的人
不存在的人
聯川書局門口。
一名神色匆匆的中年人火急火燎關上出租車的門,抓住門口保安,舉起一張證件照問道:“你有沒有看見一個年紀不大的女生進來,二十多歲?”
保安被男人噴了一臉唾沫:“誰啊,哦對了,半個多小時前是進來了一個。”
工作日客人少,他也記得清楚,畢竟那個女孩子長得還挺好看的。
中年男人道謝,着急往裏走,然而他轉了一大圈都沒發現女孩的身影。
他再次返回門口問道:“她離開了嗎?”
“沒有啊,好像去三樓找人了。”保安說。
“三樓的辦公室上鎖了。”男人說。
“那我就不知道了啊,也許剛才我去廁所的時候她出去了。”保安說。
中年男人神情緊張:“我要求查看你們監控。”
保安為難:“大哥,您沒有這個權力吧。”
“警察查案。”
***
出租車上,孟辭被顏澤的信息攪和得心煩意亂。
顏澤:【你去哪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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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澤:【我找不到你】
顏澤:【聽我說,你要密切注意周圍所有不對勁的地方】
顏澤:【這個世界是假的】
顏澤:【找到破綻,離開它】
【顏澤發來語音邀請】
【顏澤已取消】
怎麽回事?
顏澤的語氣和徐小旺那晚描述的不同,孟辭知道——顏澤慌了。
鬼還會慌亂?
但她無法推理出這樣的原因。
小晴側頭問:“怎麽了?是不是暈車?”
“還好。”孟辭鎖屏。
小晴憋笑:“看你手機響那麽多,不會是男朋友吧!”
孟辭臉色一變。
“我不會真說對了吧!現在還有這麽粘人的男生呢,跟我弟弟一樣。”小晴咯咯笑。
車很快停在了社科院門口。
這是南門,平時并不開放,是上個世紀修築的建築,白色沙礫牆壁夾雜着紅藍色的小石子,爬山虎從牆壁內側爬到外層。南門正對着一條林蔭道,只有社科院家屬區的住戶會經過。
樹葉遮陽,徒增幾分涼爽。
小晴刷開門,領着孟辭往前走:“我們這裏啊,什麽都好,就是老舊址太僻靜了。新院在城裏,這都沒什麽人了,而且大裝修,路難走。”
小晴進入拐角一棟三層小樓,樓外側貼着廁所樣式的小長方形的白色瓷磚,瓷磚縫隙早就發黑,就像是壞了的牙齒,怎麽洗也洗不幹淨。常年被腐蝕的痕跡留下黃色鏽水,從建築頂端向下流淌。
大堂很冷,凍得人渾身哆嗦,孟辭很不舒服,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看你冷的,這都沒開空調,這地方陰,據說是古代的刑場。為了震懾才蓋的社科院呢。”小晴回頭看孟辭。
孟辭凝眉:“不是吧,我聽說原來是空地而已。”
“這都騙不到你!”小晴大笑,“好啦,是空調壞了,兩天了還沒修好,24度很久了!”
上到三層。
昏暗的走廊內白熾燈發出微弱的嗡嗡聲。
只有一扇窗戶透着白光。
小晴敲了三下門,進入辦公室:“鐘老師我們回來啦!”
辦公室很大,大約有四十平米,其中三面牆壁都是一米八高的書架,書架密密麻麻擺滿了名稱都看不懂的書籍。
鐘琦坐在書桌前,擡頭望向進來的學生,笑道:“來了啊。”
鐘琦長相斯文,很有一種民國時期書生的感覺。即使是四十多歲的年紀,歲月卻很眷顧這位讀書人,就連眼角的皺紋都是溫和的。他戴着黑色邊框的眼鏡,身穿一件白色襯衫,袖口挽到了手肘。
鐘琦問道:“這就是孟辭同學吧,有什麽事情嗎?”
孟辭禮貌做了自我介紹,說道:“關于您多年前發表的文章,我有一些疑問。最近我也在研究南山鎮、土山鎮地帶的民俗文化,但沒有找到您文章中提到的歌謠記載,所以就親自跑來一趟。實在抱歉,我沒帶什麽東西。”
“沒事。”鐘琦擺擺手,摘下眼鏡:“你們喝什麽茶?我這裏有明前龍井,還有一點了。”
“那就都喝了吧!”小晴不客氣。
孟辭笑了笑:“都可以。”
鐘琦坐在沙發上,清洗茶具,他不急着解答問題,而是問道:“你怎麽知道要去聯川書局找我?我之前在那裏幫朋友幹活。”
“哦,”孟辭抿了抿嘴唇。
如果說是他父母告訴自己的,這人一定會覺得她是神經病。
如果說是導師告訴自己的,她就錯過了一次知曉真相的機會。
畢竟,鐘琦肯定是對自己家的鬼事有所耳聞的,所以那麽長時間還不回家,任憑橘子爛掉。
孟辭是個膽大的人,既然自己已經踏上了這條不歸路,至少要明明白白的走到……死胡同吧。
孟辭看着鐘琦的眼睛:“我去您家了,您父母告訴我的。”
“哐當。”
小晴手裏的杯子掉了。
鐘琦周身一顫,熱水澆到他的手指上,登時燙紅了他的指尖。
孟辭裝作不明所以的樣子:“怎麽了?是我哪裏說的不對嗎?”
小晴捂着嘴大氣不敢出:“你、你你你見鬼了啊!鐘老師的父母一年前就去世了,你導師沒有告訴你嗎!”
孟辭繼續假裝吃驚,拔高了聲調:“什麽?那我看見的……”
“小晴!”
鐘琦嚴肅打斷了小晴,他寬慰說道:“今年你是第三個見過我父母的人了,我本來找了大師超度,但效果并不理想。以後不要去我家了,直接給我打電話就可。”
孟辭都沒想到這老頭能這麽坦白。
你一個堂堂大學教授,這麽直白的承認世界上有鬼嗎?
鐘琦解釋說:“開始我也不信的,因為這件事情我就從上京大學離職了,專心做一些其他研究。我的父母并沒有惡意,死人複生,死人還陽,無論是民俗歌謠故事,還是外國童話傳說都有很多的描寫,你是學民俗的,不會連這些都不懂吧。”
孟辭:……
不懂,她不懂。
民俗是社會文化研究,又不是怪力亂神。
孟辭尴尬:“但是鬼,不存在的吧?”
“信則有,不信則無。”鐘琦并不反駁孟辭,“說回來,你要問的是哪個歌謠?”
鐘琦給孟辭和小晴擺上了杯子,斟滿茶。
孟辭複述着爛熟于心的腔調:“一一得二叻,二二不想見,相見不歡叻,二二歸一喲。”
正在喝茶的鐘琦和小晴同時轉頭,不可思議地看着孟辭。
好像在說,你在唱什麽鬼戲?
孟辭眼睛迅速掃視向窗外,見雲層滾動,又将視線挪到鐘琦身上。
兩人一眨不眨瞪着她,看得她渾身發毛,那眼睛就像森林中緊盯獵物的孤狼,只要你稍稍松懈它就會咬斷你的脖子。
濕氣與寒風從四面八方向孟辭湧來,明明窗戶都關上,但窗簾卻飄起。
是空調嗎?
不是。
孟辭背後發涼。
她突然冒出一個不成熟但很可怕的猜想。
“——叮鈴鈴鈴!叮鈴鈴鈴!”
孟辭手機響了。
她登時打斷詭異的氛圍說道:“我去接個電話,順便去趟廁所。對了,衛生間往哪邊走?”
“右邊盡頭。”小晴恢複笑容。
“多謝。”
孟辭出了門沒有向右,而是向左邊樓梯奔去。
在進入大樓後她觀察過,和普通的教學樓一樣,大樓左右兩邊各有一個側門和樓梯,中央樓梯通向地上三層。她從左邊樓梯可以離開這棟大樓。
剛才的氣氛不對勁,她現在很想出門曬曬太陽。
下樓。
電話還在響,孟辭順便接通:“喂?”
“您好我這裏是滴滴客服,”電話那頭語音語調中規中矩,“請問您需要什麽幫助嗎?”
“什麽?”孟辭正在樓梯裏狂奔。
客服用程序化的語音說:“剛才您乘坐從聯川書局到東苑園區的快車對嗎?”
“……”
對方以為默認了。
“是這樣的,司機師傅在後臺進行了備案,提出對于進行回訪的訴求。根據司機師傅的信息,他說您一直在車後座自言自語,擔憂您是否服用了精神藥物需要幫助。如果您正在服用精神類藥物,我們會幫助聯系您的親屬。請問小姐,現在您還好嗎?”客服念出這段話的時候也怕怕的。
孟辭腳步停了一下。
自言自語?
不可能。
“我和我朋友上車的,我不是一個人也不是神經病,你這樣說我信不信我投訴你們!”孟辭裝作生氣,但她的聲音在顫抖。
“不好意思小姐,”客服被孟辭的語氣吓了一跳,“我們車內都有監控設備,您也知道,為了彼此的安全考慮我們也有權限查看錄像錄音的。我後臺調取了,真的只有你一個人。小姐,您真的不需要幫助嗎……”
孟辭登時挂了電話。
調成靜音。
這麽大費周章,就為了将自己引到這裏?
有毒吧。
***
辦公室內沒有小晴和鐘琦。
空蕩蕩的,只有一片片灰塵,和被白布蓋起的書架。
鐘琦的入職通知擺在書桌上,但上面蒙了一層塵土。
這裏似乎很久都沒人來過。
小晴站在辦公室門口,看向右側廁所,嘴角勾了勾,嘟囔了一聲:“不聽話啊,說好了廁所在右邊,怎麽就去左邊了呢?”
她逃不出去的。
唯一通向外界的門,不是任何一扇門。
而是藏在了意想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