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二場演奏·月森
第039章 第二場演奏·月森
三人回到候場室時, 柚木梓馬剛剛上臺準備吹奏。
“你們去了好久。”正開門的日野香穗子呼出一口氣,仔細打量了一圈月野菜菜子确定對方沒事。
柚木梓馬已經是第七位演奏者,下一個就是月森蓮。
候場廳裏沒找見人, 金澤纮人便把火原和樹派了出去。
日野香穗子則是因為穿着高跟而被按在候場室等待。
不過要是再等一分鐘還沒有人回來, 日野香穗子也打算偷摸地加入尋找的隊伍。
“遇見了點事情。”月野菜菜子向上前的冬海笙子安撫地笑了笑。
“沒事就好。”日野香穗子朝着後續進來的土浦梁太郎和月森蓮看去。
土浦梁太郎向日野香穗子點頭問好。
月森蓮垂些眼, 似乎在思索着什麽。
長笛的聲音響起。
原本還打算交流些什麽的衆人朝臺上看去。
柚木梓馬選擇的曲目是馬斯奈的《泰伊絲冥想曲》。
《冥想曲》。
月野菜菜子沒有明白柚木梓馬想要表達的“信任”是什麽。
是心靈上的平靜, 還是孤獨掙紮中對希望的追求?
前兩場的主題都頗為開放,雖說不會局限住選手的選曲,但有時也會讓人難以理解。
甚至一切都可以是從“信任自己”出發。
柚木梓馬的氣息綿長。
即使是在長段的吹奏下依舊沒有聽見明晰的換氣聲。
面色平淡, 神态閑适, 仿佛還有多的氣息沒有用完。
游刃有餘。
本就優美的旋律在柚木梓馬的吹奏下更多了些典雅,絲滑得令人平靜。
表現得太過輕松, 比起沉思更像是發了個小呆。
完全沒有發揮出真實水平。
不用太多思考,月野菜菜子便下了這個判斷。
為什麽?
月野菜菜子聽着柔美清澈的笛聲, 突然覺得有些枯燥。
柚木梓馬的表現算得上優秀, 可是在察覺到對方還能更加優秀的時候,便覺得現在吹奏乏善可陳。
就像是沒有任何醬汁的牛排。
品質頂尖的牛肉在精妙的烹饪下口感緊實而有彈性, 卻只有肉味而頗為平淡。
不僅是平淡,還有種浪費。
不知道參賽選手是如何選出來的, 但這樣“藏着掩着”的表現,不論對方是什麽理由,都令月野菜菜子感到一絲不悅。
“可惜了。”土浦梁太郎開口,“原本能處理得更好的。”
月野菜菜子應聲點頭。
下意識想要挑釁地說一句“這就是高貴的音樂科啊”,想到月森蓮馬上就要上場, 土浦梁太郎将話咽了回去。
側過頭, 月森蓮的視線似乎剛剛從月野菜菜子身上移開,和自己對上。
“……”真該說出口的。
可惡, 自己這該死的正直。
土浦梁太郎瞪着月森蓮。
那張本就深色的臉在昏暗燈光下更是看不清。
月森蓮沒有接收到什麽信號,視線掃過土浦梁太郎,做着上臺的準備。
火原和樹在柚木梓馬快要結束時回來,看見除了自己都在的候場廳,誇張地呼了一聲:“能夠順利真是太好了。”
“金老,人回來了你告訴我一聲嘛。”語氣帶着點小小的抱怨,但那張松口氣後笑着的臉屬實沒有什麽威脅力。
“啊,抱歉抱歉,我想你也會差不多會在這個時候回來。”金澤纮人沒有什麽誠意地擡手道歉,“正好你也出去活動活動。”
語氣像是養了狗後一天就得溜兩遍般。
“我都錯過了柚木的演奏。”
“在走廊不是也能聽到嘛。”金澤纮人雙手揣在兜裏,挑些眉,比起在候場廳裏更像是在自己的辦公室裏摸魚,“差別不大。”
“走廊哪有現場聽得清楚。”火原和樹反駁着,看向正行禮下來的柚木梓馬,“現場才能聽到好像沒有聽見過柚木的換氣聲,反正要現場聽才更有感覺。”
金澤纮人聳聳肩。
“非常精彩的表現,柚木學長。”作為伴奏的女生興奮道。
“謝謝。”柚木梓馬柔和地笑着,“謝謝你的伴奏,很出色。”
女生笑得更加燦爛。
月森蓮提着小提琴站在通道口前幾步等待着。
柚木梓馬擡眼看向月森蓮,微微側身:“期待你的表現。”
月森蓮點頭邁步上場。
伴奏向柚木梓馬點頭問候後跟着上場。
神情不一樣了。
柚木梓馬轉身看向月森蓮。
邁步堅定。
每一步就像是在從黑暗走向光明。
可能是燈光在物理上帶來的錯覺。
柚木梓馬反而嘴角上揚的弧度大了些,回身繼續朝着候場廳裏的位置走去。
“每次看見你吹完笛子,都感覺你不累的。”火原和樹感慨地搖搖頭。
同為吹奏類樂器,自己的肺活量已經算得上優秀,在演奏結束後難免也會感覺疲勞。
雖然有可能是自己在臺上吹嗨了沒有控制好氣息。
柚木梓馬輕笑一聲:“也累的。”
“是嗎?完全看不出來。”火原和樹歪頭,仔細觀察着柚木梓馬。
柚木梓馬跟着歪些頭。
頭發順着滑動,像是随風而動的柳條輕輕拂過湖面。
那雙眼深邃又清亮,看不透卻依舊會被其中的光芒吸引。
五官精致,揚起的嘴角弧度增添幾分愉悅卻絲毫不影響優雅的氣質。
“看不出。”火原和樹再次道。
柚木梓馬只是笑。
“八號演奏者,二年級A班,月森蓮。”
“演奏曲目,維塔利,G小調恰空舞曲。”
濱井美沙看着上場的兒子,緩緩深吸了一口氣。
月森爸爸如有所感地伸手握住妻子。
低音的鋼琴鍵沉重而緩慢。
月森蓮架好了小提琴,擡手準備着。
舞曲本該是激烈的。
但恰空舞曲中除了巨大的熱情,還有濃得化不開的憂郁。
是在綿延不絕的推進與變化下越發緊握的執着。
月森蓮在呼吸間閉上眼。
投入情感。
本是件費解的事情。
追求技術的極致,對于太多事情抱有冷淡的态度,讓情緒的感知也變得困難。
可是大提琴演奏出的那種灼燒般的生命力像是透過皮膚般深入到血液,沸騰後又被鋼琴聲的清靈冷卻。
作為參賽選手,是勁敵。
想要冷靜而去旁邊的休息室呆會,又碰巧遇見了別的事情。
別的事情。
月森蓮的記憶快速在腦中流轉。
從第一場比賽開始,就發生的事情太多。
總有人在自己原本定好的軌跡裏橫沖直撞着,紛雜的事情帶來的情緒自己一時間理不清。
理不清,卻又并不安分地像是毛線團般靜置,轉而漸漸糾纏成漩渦。
陌生的浪潮将自己吞沒。
即使這種陌生帶來的一切未知,自己也無法避免地會被影響。
主觀上是這樣的。
可是客觀上,似乎只有自己在被影響着。
睜開眼,月森蓮拉響了琴聲。
雙弦,轉單弦。
高音緩慢震顫着,像是帶着泣聲的哭喊,杜鵑的鳴叫。
每一弓都帶着敘述性,如同故事一點一點地走向,卻發現已經難以避免地會以悲劇結尾。
可即使最終是悲劇,也下定決心了要飛蛾撲火。
堅定下是怆然地追尋着渺茫的希望。
琴聲在低音處加快,又緩慢地轉變為高音。
落在高音處滞留片刻後越發加快,如同壓抑不住的悲傷在累積中層層爆發。
又在爆發後喘息着放慢。
潮水般湧來的情緒撲面直觀地沖刷着每一個聽衆的神經。
不斷出現的雙弦是跌跌撞撞的步伐,再成為竭盡全力的追逐。
樂器的節奏變化着,輕重緩急勾着聽衆的神經。
分不清是因為聽着樂曲被挑起了內心的情緒,還是在情緒湧動時聽見了貼合心境的演奏。
度過凜冽,樂曲複又輕快起來。
仿佛正經歷着甜蜜而令人忍不住沉溺在其中,跌入蜜罐般的興奮與美好。
接着在更深的渴求和患得患失中,墜入新的深淵。
曲調與開篇相同,情感更為灼烈。
像是從深淵裏誕生出更強烈的欲望與追求,因此感受到苦痛卻依舊緊握,掙紮和輾轉都無法松開手的執意将事情變得更加複雜。
再被拔去荊棘,被剪掉翅羽般變成最純粹最深刻的東西。
一串短音後是連續的雙弦共奏。
和鳴着将一切拉下帷幕。
是朱麗葉醒來看見喝下毒藥的羅密歐,也是維納斯發現被長牙刺穿的阿多尼斯。
故事似乎是終止了,牽纏卻并沒有結束。
月森蓮的手握着琴垂下。
感覺自己确定了什麽,也在同一時刻感到彷徨。
視線下意識望向觀衆席上父母所在的位置。
看不清表情。
但母親雙手擡起,似乎是捂住嘴般訝異。父親鼓掌得熱烈,應該是在笑的。
月森蓮轉過視線,朝着通向候場廳的通道望了一眼。
勉強看出身形。
火原和樹站在最前面,高舉着雙手鼓掌。柚木梓馬站在他旁邊笑着,再旁邊是日野香穗子。
并沒有看到想要看到的。
月森蓮收回視線行禮。
“他表現得很好。”濱井美沙的聲音帶笑,感慨着的聲音微微顫動。
“嗯。”月森爸爸應聲,“應該是遇見了什麽。”
“是啊。”濱井美沙應着,本揚起的嘴角緩緩落下,“可是那孩子,為什麽對此那麽悲觀呢?”
“大概是曲目的演奏”月森爸爸說着,在濱井美沙不贊同的眼神裏微微嘆了口氣,“那孩子有時候把自己逼得太狠了。”
“為了練琴也忽視了很多,所以他在害怕吧。”
“距離下次巡演還有些時間。”
“你想留在國內嗎?”
“我希望他能把握住這種狀态。”濱井美沙的視線朝着候場廳的方向,“更希望他能抓住別的什麽。”
“他是個聰明的孩子。”月森爸爸聲音沉穩,安撫着妻子感性下的不安。
聰明的孩子正在因為被圍着而不知所措。
“天哪小月森,你這次演奏得也太棒了!我都快哭出來了!”火原和樹的情緒激動,前傾着比劃的手幾乎都要飛到月森蓮臉上去。
“他真的快要哭出來了。”柚木梓馬笑着肯定。
“嘿,柚木,給我點面子。”
“我也快要哭出來了。”柚木梓馬順着道。
“你笑着就沒停過。”
“非常精彩的演奏,月森同學。”日野香穗子的眼中冒着光,崇拜地看着月森蓮。
冬海笙子跟着點頭。
表示自己想說的話和日野香穗子一樣。
“很厲害,月森學長。”志水桂一的語速在衆人裏顯得格外緩慢。
“還算不賴。”就像月森蓮演奏前沒辦法頂着良心影響對方,在聽過演奏後也沒辦法違背良心說拉得爛。
土浦梁太郎折中了一下話語,選擇帶着誇獎也不顯得過于贊賞的。
月森蓮的視線掃了一圈,落在月野菜菜子身上。
對方正笑着,似乎是在等着自己看過去。
“非常動人。”
她說。
“嗯。”
別的不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