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第 17 章
【17】
“你們在作甚?!”
院外忽傳來喬良驚怒的聲音。
柳步亭不聽不理,只對着面前的少年怒目而視,他咬牙切齒,“區區一個下等奴,你怎敢——”
“我院中人如何,還不勞柳公子教訓。”
喬譽不知何時走到近前,喬良沖過去把姝月扶了起來。
“怎麽了這是?月兒別哭,二哥來了!”喬良心疼得心肝脾肺都挪了位,把人攬在臂彎揉腦袋,一邊揉一邊對着柳步亭怒罵,“我非得告訴大哥和父親不可!這事沒完!”
喬譽面色冷肅,沖外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貴府大夫人正在前廳與我父親說話,柳公子還是去聽聽為好。”
柳步亭依舊不答,執拗的目光牢牢釘在謝昭淩身上,他的視線如陰暗角落裏的毒蛇,冰冷、滑膩、扭曲得令人作嘔。
謝昭淩低垂着頭,并未将人放在眼中。
喬譽往旁邊挪了挪,将謝昭淩擋住,看向柳步亭的眼神裏帶着無聲的威脅,“請吧,柳公子。”
柳步亭手指點了點喬譽,扭頭走了。喬譽将人送出去,走出兩步,回頭望了謝昭淩一眼,眸光晦暗。
當喬譽看到少年并沒有看向姝月,而是悄無聲息地往上背了背竹簍,沉默地朝着小廚房而去,喬譽眼中的複雜情緒更甚。
喬譽将柳步亭一路送到前院,守着他看着他,最後目送他同柳大夫人離開喬府後,才回了住處。
回去時院子裏人已散了,二哥陪姝月離開,只剩俞升一人,在門口徘徊。
喬譽視線往西耳房方向落,“他人呢?”
說起來他們還不知他叫什麽。
俞升觀察着喬譽的臉色,見着他皺眉,小心翼翼回道:“交代了他采果子,他把東西放到廚房人就回房了。”
喬譽嗯了聲,他回想起對方剛剛擋在姝月面前那副護佑的模樣,積攢的郁氣與不滿到底散了些。還算有點良心,知道護主。
他擡步往前走,俞升察言觀色,适時道:“月姑娘半夜送來的東西那小子一個沒碰,現在被咱們搬出來了,要如何處置?是送回姑娘那邊,還是……”
喬譽走到門口,便見到自己的房間裏不知何時多了那些東西。
被褥、新衣、茶具……
他一眼便看到當中那個刻有兔子圖案的湯婆子,若沒記錯,這是當年父親從越州外派回來送給姝月的。
姝月很喜歡,一次都沒舍得用,平日就擺在櫃子上當個精致擺件。那個在博古架最顯眼的位置,一擡眼就能看到的東西,如今卻在這裏。
喬譽暗自咬牙,沒想到小妹對那臭小子如此上心,自己千般喜愛萬般珍惜的寶物竟随随便便就送出去了。
那罪奴除了一張臉,究竟還有什麽好的?
喬譽陰沉的臉,冷笑:“留着,都放去書房。”
不能送回去,更不能便宜了別人。
親眼見證小妹的偏愛,喬譽心裏說不出的煩悶,連帶着對謝昭淩剛剛生出的一分好感再度煙消雲散。
忠心護主不是應該的嗎?有什麽值得誇贊的。
喬譽冷着臉,一腳踏進房間,遠處忽然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
喬譽驀地回頭,只見一婢女驚慌失措地從小廚房裏跑出來,太過害怕,人被裙擺絆倒,摔在院子裏。
俞升連忙過去扶,安撫:“發生何事?”
婢女臉色蒼白,哽咽着叩首,“公子恕罪!竹筐,筐,裏面有好多蟲子……”
話音落,還有一條小青蛇從廚房中爬了出來。
俞升噤聲,遲疑着回頭,果不其然見到喬譽的臉色徹底陰沉下來。
這竹筐只交到謝昭淩手上過,他方才離開後,再無人碰過。
蟲子這麽多,顯然不是誤跑進去,而是有人故意為之。
這是在報複,在反抗嗎?
喬譽不信他進喬府沒有目的,他明明都已經離開,為何又突然回來?只因要還那五十兩銀子?一個滿眼都是恨的狠角色,能有多少良心?
即便有,又如何?他将家規抛之腦後,冒着風險将人帶進府,是為了妹妹。他将人安置在眼皮子底下,是為了喬家的安寧。
可此人卻一而再地挑戰他的底線,不懂得收斂,嚣張猖狂。
“俞升。”
俞升瞧着盛怒之時,面無表情的主子,低下頭,“在。”
“去處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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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起的第一年,喬姝月還未病入膏肓。
那時他很喜歡讓她相陪,一起出宮體察民情。
“陛下,我們——”
“既是微服出訪,阿月還是換個稱呼吧。”
喬姝月擡頭,只見男人笑容溫潤,目光溫柔。四目相對,愛意在對視中靜靜流淌。
半晌,喬姝月彎唇一笑,抓緊男人的手,“嗯,阿淩。”
這樣親昵的稱呼只有她意識不清時才會出口,男人俊美的面龐怔愣一瞬,而後輕笑出聲。
今日七夕乞巧,西京城的夜市裏有點燈儀式,二人低調出宮,只為抛棄繁瑣的宮規,專心度過一個只屬于彼此的二人世界,因此身邊沒帶太多人。
謝昭淩去買她最喜歡的山楂糕,就這麽一會功夫,便生了岔子。
一醉漢晃晃悠悠經過,眼睛不知怎麽就瞥見茶攤傘下坐着的女子——玉骨冰肌,宛若天人。
醉漢酒意上頭,壞笑着靠近,伸出手去就要調戲。
眼前突然落下一片陰影。
醉漢仰頭,瞳底映出男人一雙冰冷刺骨的眼。下一刻,他的手腕被男人用力捏緊,向上一折,只聽“咔嚓”一聲脆響,醉漢哀嚎痛哭。
喬姝月怔怔看着擋在身前的寬闊的背影,神情恍惚,隐約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
男人低啞暴戾的聲音,緩緩壓出一個“滾”字。
待那屁滾尿流逃竄的身影消失在視野裏,男人才慢慢轉過身。
此時的他,情緒已然重歸平靜,望向她的目光充滿了綿密的愛與溫柔。
他低笑着,用另一只沒碰過別人的手,輕輕撫在她臉側。
“夫人,可吓着了?”
喬姝月陡然回神,臉悄悄紅了。
“我才不是……”
聲音戛然而止。
她呆呆望着對方越來越低、越來越靠近的臉,羞澀地閉上雙眼。
吻久久不落,心髒驀地一緊——
喬姝月驟然從夢中驚醒。
靈魂又被重新塞回這具小小的身體,失落與遺憾的感覺随之而來,将她密密實實包裹其中。
喬姝月靠在床頭,一手捂着狂亂跳動的心髒,一手捏緊荷包,沮喪得想哭。
若是未曾感受過他的溫柔,她也不至于會這般難過。夢中的舊景與現實反差太多,不怪她受不了這中間落差。
為什麽他要将荷包扔到門外啊?他昨夜明明都接受了。
再如何厭惡,都不該這般糟蹋她的一番心意。她又沒有害他,他怎麽這麽對她。
或許……有無可能,是四哥在騙她?也許是四哥不滿意他,所以才将她送過去的東西都收回去。
一片黑暗裏,喬姝月聽到自己急促的呼吸聲。
柳家的突然到訪,打亂了她的心緒,讓她沒有時間去思考謝昭淩的事,可等柳步亭離開喬家,她睡醒一覺後,發現自己實在過不去心裏那道坎。
喬家的危機非一朝一夕能扭轉,距離事發還有十年,前路漫漫,一時急不得,得徐徐圖之。
但關于謝昭淩的事,她卻沒耐心再等上十年。她将他帶回來,可不是為了再看他十年的冷臉。
喬姝月默默抓緊荷包,目光逐漸堅定。
今夜若是問不出一個答案,她怕是難以再入眠。
做好決定,喬姝月悄無聲息地從被窩裏爬了出來。
蹑手蹑腳,走過外間軟榻,經過了陷入熟睡的守夜的玉竹,輕輕拉開門。
她頂着一頭淩亂的長發,做賊似得探出頭去,見院中無人,捂着胸口的荷包,一溜煙地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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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俞升把謝昭淩叫去柴房劈柴。砍了足足一個時辰,才放他走。
等回到房間,發現蠟芯被水泡過,怎麽都點不燃。
又是不痛不癢的懲戒,謝昭淩沒放在心上,從小到大他經歷過太多。
因長時間使力,背後傷口再度開裂,從布料粘稠的觸感判斷,大概有血滲了出來。
謝昭淩解了衣裳,憑着感覺,将吳大夫開的藥塗抹上去。
他粗粝的手指不斷在背後摸索着,帶着厚厚繭子的指尖擦過血肉時,他都習以為常,面不改色。
等上好藥,纏上紗布,将衣裳穿回,眼睛也終于适應了屋中的昏暗。借着窗外幽暗的月色,他朝着床榻走去。
若是從前,身上有點傷他都能忍過去,不管不顧。可如今不同,他身負債務,那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他得好好珍惜自己的身體,然後盡早賺夠銀子,還清欠款。
謝昭淩才剛坐在榻上,便聽院子裏傳來腳步聲。
那一瞬間,如打盹的猛獸驀地蘇醒,神經繃緊,豎直渾身抵禦的刺。
托幼年那些經歷的福,他的耳力已經練就得十分敏銳。才剛有人踏進院子,他便聽了出來。
腳步很慌亂,落地的力道很輕,步與步之間沒有節奏,聽上去是個身量很小、又不會功夫的女子。
不是來抓他的。
謝昭淩松開了藏在枕頭下面的那只匕首。
自從偶然拿到那張畫像,他沒有一個夜晚是不警惕着的。凡有人靠近,他都會下意識去想,來人是否與他、與那張畫像有關,是否是大巫醫派來的。
即便逃來皇城,他亦不敢放松。
那道淩亂虛浮的腳步聲最終停在了門前。
謝昭淩冷眼看着門口的方向,唇線緊抿。
吱扭——
房門推開。
而後一個身披長發的小不點鬼鬼祟祟,探了頭進來。
謝昭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