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第 29 章
【29】
情緒安定下來以後, 喬姝月趴在桌上發呆。
跳了半天,體力消耗過大,她病中本就虛弱, 此刻再蹦跶不起來。
她頭側着枕在胳膊上,來回地碾, 肉肉的臉頰被壓扁,嘴巴也擠成嘟起的形狀。
“方才在門口,你都聽到了吧?”
她沒什麽精神, 眼巴巴地瞧他。
謝昭淩筆尖一停, 擡眼過去, 正好對上她的視線。
“命案嗎?”
“是啊, 父親說一個月內發生三起了。”
喬姝月臉皺成一團,看起來頗為苦惱。
她記得前世一共是四起, 而那最後一案,終于抓住了兇手。
她記得二哥被抓那天, 是七月初一, 距今只剩五天。
想到這, 喬姝月煩悶地抓了抓頭發。
謝昭淩沉默下來。
原來她憂心忡忡的是這件事, 可這和她有何關系?
謝昭淩這一路走來,見過太多的死人,莫說三起命案,就算一日死上一戶人,他也并不覺得稀奇。
那些鬧饑荒的城鎮, 一日都要死上不少人。
沒有人會去探查他們究竟是病死的,還是被人殺死的。
腦海中一閃而過的, 是他遮着口鼻,越過滿地腐屍向前行進的畫面。
謝昭淩垂眸看着他反複練習的字, 擱下了筆。
喬姝月把頭埋進臂彎,聲音悶悶的:“阿淩哥哥,若我說我做了個預言夢,你信嗎?”
被她喚了許多遍哥哥,他還是沒能坦然接受。
謝昭淩耳根微熱,幾乎沒有猶豫,“信。”
喬姝月猛地擡頭,滿眼震驚,“你竟這麽輕易就信了?”
“為何不信?”謝昭淩淡淡反問,将寫滿的紙拎起來抖了抖,晾幹墨跡後,放到旁邊的一沓中。
他的家鄉巫蠱之術盛行,什麽稀奇事都聽過。就連他自己身上也帶了些特殊,即便他曾嗤之以鼻,但養母喝了以他血為藥引的巫藥後,确實有在好轉,他不信也信了。
更何況他逃出去後,他們也不肯放過他,千方百計要将他抓回去。
謝昭淩沒辦法欺騙自己他和旁人是一樣的。
喬姝月這樣菩薩心腸的人會被上天眷顧,賦予異于常人的能力,再正常不過。
而像他這樣的……
袖子處傳來拉拽感,謝昭淩思緒中斷,他低頭,看向袖口那只肉乎乎的小手。
“那我就同你直說了,我夢到二哥會被當成替罪羊!”
被人設計,被人陷害,牽扯進那個特意用來栽贓的,第四樁命案。
謝昭淩神色微凜,眸光深邃,“你想讓我如何做。”
只要她開口,他就沒法拒絕,畢竟他還欠着她。
喬姝月彎了彎眼睛。
……
天色漸晚,西市街尾,好戲開場。
臺上歌伎樂伎彈着唱着,謝昭淩坐在街上露天的茶鋪裏,心不在焉地喝着茶。
“都怨你,磨磨蹭蹭的,沒搶到好位置!”距離茶樓大門最近的一公子哥抱怨道,“如今風聲鶴唳,天都黑了,街上怎麽還見這般多的人啊,擠死了。”
友人笑呵呵地道歉,又道:“你是說月前那幾個死人的案子?有什麽可擔心的,死的都是女子,和咱們半點邊都不沾。”
公子哥道:“怎麽不沾?就說剛死那位,可是咱們西京最擅琵琶的樂伎,上回咱還一起去聽她的場呢,你忘了?”
友人擊響手中折扇,回憶道:“竟是她嗎?咱們是……是五日前去的悅泉樓?那她……”
公子哥面露不忍,可惜道:“轉日便死了。”
“大理寺還找我問話來着,沒找過你嗎?”
友人茫然搖頭,“未曾有人找過我。”
“那可能是還沒輪到你吧,我也是昨日才被大理寺的人問了兩句話。”
友人先前只覺得那些命案離自己很遠,所以就算旁人提起,他也興致寥寥,眼下知曉自己與死者有過接觸,也有了談興,“那頭兩位呢?”
“頭一位是悅泉樓裏的一位賣藝的姑娘,第二個是一個女扮男裝的千金,聽說是生辰那天偷溜出門玩的,不知怎麽被人盯上。”
“哪家千金?”
公子哥環顧左右,壓低聲:“前兩人死時,這案子還在刑部手裏,我是聽刑部當差的兄弟說的,好像是葉宰輔家的姑娘,因這事不算光彩,葉家人嫌丢臉,所以秘而不宣,一直壓着消息呢!”
“你看我最近都不約你去悅泉樓了,那地方被衙門盯上了,咱們還是少去為好。”
“……”
謝昭淩在桌上放了幾個銅板,起身走了。
他腿傷未愈,走得不快,好在小路上人少,慢慢走也無妨。
等拐到喬府外的那條街時,忽然停下腳步。
少年驀地回頭,目光銳利,看向另一條小巷。
唰,唰——
有腳步聲由遠及近。
兩側牆壁投下陰影中,緩緩走出來兩人。
其中一人是熟面孔。
“你看上去過得不錯。”
男人目露贊賞,上下打量。他從黑暗中顯出身來,狹長的眉眼帶着笑意,叫人無端聯想“笑面狐貍”四個字。
“鄭豐南。”
男人詫異揚眉,笑容更勝,“你還記得我的名字?”
謝昭淩不語。
他從前很喜歡鄭豐南給他的感覺,全身上下都寫滿了算計兩字,看向他的目光也和旁人不一樣,即便視他為物件,想要利用他,但是坦蕩的,光明正大的。
不像他曾經遇到的那些人,花言巧語地欺騙,僞裝成善人模樣,誘他入牢籠,而後撕掉僞裝的面具,露出本來的猙獰。
可在喬府待上一段時日後,再遇鄭豐南,他竟生出兩分微妙的不适感。
他面上不顯,警惕地後退了一步,一如初見時的反應。
“還是那頭未馴化的小狼。”鄭豐南滿意地點點頭,看着少年那一身上得了臺面的裝扮,“看來你在喬家也不過是表面風光,否則你此刻會扭頭就走,而不是停在這裏,聽我說話了。”
謝昭淩沒興趣同他閑聊,沒什麽耐心地道:“有事?”
“沒什麽事,只是正巧路過,來見見你。”
謝昭淩轉身走了。
走了幾步,背後慢悠悠地傳來:“我以為你過不久就會被趕出來,沒想到你還真有些本事。”
不僅在喬家立住腳跟,似乎還混上了不錯的職位。
謝昭淩步子不停。
鄭豐南笑了聲:“你身無證明,又背着人命,喬家人怎會留下你呢?”
謝昭淩驀地頓住腳步,眼底頓時迸發出殺意。
鄭豐南似察覺不到少年周身的氣勢一般,緩步走到他身邊,微微朝他的方向彎了身子,笑着道:“怎麽,自诩清流的喬家竟願意接納你一個殺人犯嗎?”
空氣中寒光一閃——
嘭——!!
鄭豐南身側悄無聲息出現一黑衣護衛,一把抓住了少年突發襲擊的手。
最碰不得的地方被人鉗制,謝昭淩手握着匕首,反手掙脫開,在那黑衣護衛手背上留下一道血痕。
護衛眼底閃過詫異,身體反應十分迅速,護着自己的主子,帶着人飛速向後退了數步。
“哎喲……”鄭豐南猝不及防被拽一踉跄,沒好氣地瞪了護衛一眼,“慌什麽,他還敢在京城裏殺人不成?只是吓唬人罷了。”
輕描淡寫的,仿佛剛剛被人用刀尖抵着脖頸的人不是他一樣。
他轉回頭,沖少年笑得友好。
“別生氣嘛,我可沒有威脅你的意思,只是單純好奇罷了。”鄭豐南優雅地理了理衣袍,再度往少年的方向靠近,“說真的,你挺讓我驚喜的,喬府一家人各個都是死腦筋,排外得很,我試過許多次都沒成功安插細作,想進去很難,你是如何辦到的?”
鄭豐南沒往喬姝月身上想,畢竟她再能耐,也只是個十歲的女娃,能掀起多大的風浪?倒不如那位喬四公子更讓人在意些。
當初除卻形勢緊迫、他不便再大動幹戈惹人注目的因素外,他其實也想看看,少年被人救走後,究竟會成長為何種模樣,更存了再試試他能力的心思。
既然喬府的人有人願意帶他回去,那倒也免了他費心再安排別人。只不過鄭豐南沒想過少年能待多久。
到底是喬府松懈了,還是他低估了這少年的本事?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少年變化驚人。
不過骨子裏的本質還是沒變,依舊是他所需要的那個人。
鄭豐南是真喜歡他,再一次誠懇邀請:“不然你別回去了,跟着我?”
往喬家安排細作的計劃他早已放棄,現在就算把人從喬府帶出來,也不影響他什麽。他會把少年用在更重要的地方,徹底又全部地發揮他的價值。
謝昭淩沉默不語,渾身肌肉繃緊,沾了鮮血的刀尖始終對着他,他目光鋒利,冰冷決絕,一如初見。
“你瞧我,還替你解決了身份的問題。”鄭豐南邀功似得,将一樣東西在他面前展開,“瞧瞧,照身貼,官府親發。”
和謝昭淩身上揣着的那個別無二致,章印也一模一樣,只是在姓名與籍貫那裏,是不同的。
謝昭淩已經認得不少常用字,尤其是他的名字。
在鄭豐南手中的這份中,姓名那裏,寫的是“撿娃”。
謝昭淩恰好就認得這兩個字,當年官府通緝他的海捕文書上,寫的就是這兩個字。
他看向鄭豐南的目光愈發地冷,握着匕首的手逐漸用力,他悄悄調轉了腳尖,變換了一個站姿,更方便他适時發起突刺。
如一頭在暗夜裏蟄伏良久的猛獸,極有耐心,又殺氣十足,只為等待一個能一擊斃命的時機。
鄭豐南敏銳地嗅到危險,趕忙高舉雙手,後退到護衛身後。
他皺眉,顯然有些不高興,“你怎的這般不識好賴?當真要殺我不成?你若朝我揮刀,喬家那邊你定回不去,我這裏也來不了了,究竟是蠢還是笨,這筆賬都算不明白?”
“這難道不是你的名字嗎?給你一個身份,不讓你繼續當奴隸,你還不高興了?”
謝昭淩這會才終于開口,他一字一頓,嗓音冷得如寒冬的霜。
“你既已知我被通緝,為何還要招攬我。”
鄭豐南愣了下,“那又如何?只是幾條人命而已,又不算大事。”
“哦,在我這兒不算大事,但在那迂腐的喬家人眼裏,尤其是喬禦史眼中,那可能就是天塌地陷的大事。”
“嗯……算上你為了救下喬氏幼女殺的柳家小少爺那兩人,你身上也就背了六條人命吧?”鄭豐南又笑道,“那個半路算計你的鄉紳,還有你的養父母,他們死不是應該的嗎?”
還有一個是刀疤男,那時謝昭淩還未離開悅泉樓,之所以能善終,要多虧鄭豐南幫他善後。
原來他早就将自己的過去都查了個一清二楚。
那麽不管是從情感還是從理智出發,他都該跟他走。
鄭豐南似乎真的很欣賞他,待他也不錯,在調查完他的來歷背景以後,仍然選擇他。
謝昭淩沉默半晌,慢慢将匕首收了起來。
鄭豐南滿意地笑了,“我就知道,你不會叫我失望的。”
“喬家人不會接納你的,哪怕現在他們給了你臉面,一旦得知你的過去,就會毫不猶豫将你舍棄,将你送到官府。”
“我這兒才是你該來的地方。”鄭豐南望着少年遠去的背影,沖他喊道,“我在悅泉樓等着你。”
少年已不見蹤影,鄭豐南笑容漸漸消散。
他望着空無一人的小巷,失神喃喃:“像,真像啊,比初見時更像了。”
**
謝昭淩回到喬府,已過了申時。
他走路無聲,藏身于陰影處,順着牆根疾行,到木蘭院門口,輕巧地翻牆進去。
用沒受傷的那條腿落地,一擡頭便對上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
謝昭淩:“……”
他難得有些心虛,喉結輕滾了兩下,“怎麽沒睡?”
小姑娘看上去怨氣十足,她瞪了他一眼,“為何不走門?!”
謝昭淩別過頭去。
走門的話,會被院門口的燈籠照到,他此刻最不喜歡沐浴在光裏。
在光照不到的地方疾行,才是他該有的生活。
喬姝月又要教訓他,結果一陣晚風吹過,她張嘴話沒說出來,“阿嚏”一聲,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謝昭淩臉色微沉,站到上風處,替她擋住來風。
劉媽媽聽着聲音,哎喲一聲,趕忙走過來,“兩個小祖宗,大晚上的在這看什麽星星呢?”
她一手一個,拎着兩個人的領子給拽回廊下,然後把喬姝月推進屋裏,轉頭又對着謝昭淩道:“謝護衛辦事辛苦了,快早些歇息去吧,別管姑娘。”
喬姝月倆眼一瞪,“不行,他還沒回話呢,他不交代,我睡不着!”
劉媽媽無奈,“那你們有話快說。”
說着讓開一條路,将謝昭淩也招呼了進來。
劉媽媽給喬姝月弄了個手爐,又将屋中窗戶全都關死,退了出去,守在門口。
夏夜悶熱,沒一會功夫,謝昭淩後背生出一層熱汗。
“……”
喬姝月看到他額角滲出的汗滴,不好意思地沖他笑笑。
謝昭淩暫時抛開腦子裏的雜念,将打聽到的消息一五一十道來。喬姝月聽罷,臉色愈發凝重。
她沉吟片刻,沖他擺手,“辛苦你了,回去休息吧。”
謝昭淩再不多留,扭頭往外走。
只是快到門口時,忽然又聽小姑娘叫他。
“阿淩哥哥。”
謝昭淩:“……”
他觸到門闩的手倏地收緊。
“那天你問我為何将你帶回來,還記得嗎?”
謝昭淩沒敢回頭,嗓音發緊,“……不記得。”
“哦,那你現在又記起來了吧?”
謝昭淩:“……”
他聽到身後人跟了上來,驀地回頭。
小姑娘臉頰微紅,裹着毯子,仰頭望他,“你那日走得急,沒來得及聽我的回答。”
謝昭淩只覺得自己的肺部被擠壓,一度喘不上氣,他受不住她滿眼都是他的模樣,尤其是在遇到過鄭豐南以後,他心亂如麻,不知該以何種面目面對她。
她一定不知道他從前是什麽樣的人,或許不止是從前,他此刻與和之前沒有什麽不同。
他硬着語氣,“我不想知道。”
轉身要走。
衣裳後擺又被人輕輕拉了下,“阿淩哥哥,其實很簡單的。”
謝昭淩用力閉上了眼睛。
喬姝月敏銳地覺得今晚的他不同尋常,他走時還不是這樣,不知為何,出去一趟就像變了個人似得。
有一種要距她于千裏之外的疏離感,那是喬姝月最不喜歡的樣子。
她不喜歡讓誤會過夜,思來想去,只能想到或許還是那天那個問題在作祟。
雖然不清楚緣由,也不明白為什麽他自己問完後躲了她好幾日,但答案未曾告知于他,是實實在在擺在她面前的事實。
也許就是他弄不清事實,不了解她的想法,所以胡思亂想了呢?
她得告訴他。
小姑娘松開他的衣擺,往前走了兩步,繞到他身前。他與門距離很近,好在她人小小的,能塞進去。
她蠻不講理地擠到他與門板中間。
謝昭淩眼皮一跳,猛地後退了一步。
他并不排斥,只是有些懼怕,怕自己與她過近,心就更亂了。
喬姝月茫然地看着倆人又拉開的距離,小跑兩步跟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衣擺。
又薅上熟悉的位置,同那聲“哥哥”一樣,謝昭淩頓時沒了反抗的力氣。
他垂下眸,對上女孩如黑玉般剔透的眼睛。
他以為她會和鄭豐南一樣,說出什麽冠冕堂皇的話來。
結果小姑娘真誠開口:“因為你長得好看。”
謝昭淩:“……”
那一瞬間他懷疑自己聽錯了。
他認真地與她對視,發現她的眼睛非常幹淨,和鄭豐南看他的眼神完全不同。
鄭豐南眼裏有欣賞,有看同類般贊同的目光,有他早已習慣的算計,這些對他來說的确十分有吸引力,盡管鄭豐南是要利用他,把他當做一把刀,可他并不在乎。
來喬府後,他無所适從,時時刻刻都覺得自己格格不入。
“你長得好看,所以我将你帶回來,”小姑娘兀自點頭,很認同自己的模樣,“放在身邊,養眼。”
她說得是真話。
她是真的看上他這幅皮囊。
謝昭淩心裏有些失望,說不清為什麽,只是忽然覺得,她同一般的女子也沒什麽分別。
同時也緩緩松了口氣,他在鄭豐南的勸說下産生了搖擺,面對她生出的愧疚感都少了許多。
與她告別,意欲離開。
衣擺被扯緊,她并沒有松手。
“我還沒說完呢,”她望着他道,“你好看,所以我喜歡。你聽話,所以也喜歡。”
謝昭淩聽到“喜歡”二字,心尖莫名一酸,他一沖動,沒忍住反問:
“可我當初并不聽話,還試圖逃跑。”
當初她揚言買下他,他不想再和她這樣的小菩薩扯上關系,所以連夜翻窗逃離了醫館,還害得她被兄長斥責,害她難過。
小姑娘沒想到他有此一問,愣了下,也笑着反問他:“你現在就不會逃跑了嗎?”
謝昭淩抿緊了唇,眼底浮現出一絲猶豫。
他沒有回答。
可喬姝月其實都清楚,按照前世的軌跡,他會遇到他的伯樂,救他出火海,從此展翅高空。
帶他回來的每一日她都在反思,自己究竟是對是錯。破壞了他的際遇,對他真的好嗎?
前世他生命裏朝他伸出援手的“貴人”,今生是否出現了?
他那日如果沒有回來,是不是就走上了和上一世一樣的路?
每一問都像一塊巨石,沉甸甸壓在心頭,讓她無法喘息。
“你有能力選擇去留,我都知道的。”她平靜地說道,“就比如今晚,你走出喬府大門,或許就不會再回來了。”
可她還是選擇放手,看着他出門。坐在院子裏,等待一個不确定會不會回來的人。
謝昭淩現在是自由身,有照身貼傍身,不用再東躲西藏。
欠喬姝月那五十兩,他沒有簽字畫押,只要他不承認,那筆欠款就不存在。
從她的目光中,謝昭淩感覺自己的內心被人洞穿。她完全不像一個十歲的孩子,她冷靜得讓他想要逃避。
他收回對她的評判。
她很獨特,是他遇到的最獨特的人。
心髒好像被蜜蜂蟄了一下,謝昭淩啞聲問:“你不怕我跑了嗎?”
小姑娘眼眶微紅,卻不像每回那樣對着她嗚嗚流淚。她并沒哭,可是謝昭淩沒來由地覺得她在難過。
她聲音輕輕顫抖了兩聲,“我怕,可是怕你就不會跑了嗎?喬家困得住你嗎?”
一股濃烈的情緒将謝昭淩早已麻木的心髒密密實實包裹。
他想否定她所有的問話,可字卡在喉嚨裏,講不出,因為他确實打算離開的*七*七*整*理。
他完全可以撒謊,可他發現,面對她,自己沒辦法開口騙她。
他有些慌亂,措辭蒼白:“四公子會報官。”
喬譽很在意那五十兩的事,所以他若不告而別,喬譽肯定會報官,不會給他留情面。
但真的是因為這個理由,所以他才沒有跟鄭豐南走嗎?
喬姝月靜靜看着他,半晌,笑了,“那就當是你不想吃官司吧。不早了,去睡吧,今日謝謝你。”
謝昭淩心慌意亂,幾乎要落荒而逃。他将房門打開,對上劉媽媽詫異的目光。
“我會讓你心甘情願留在我身邊的。”
背後人低語呢喃。
“阿淩哥哥,總有一日,你會明白我口中的‘喜歡’為何意。”
門口兩人皆驀地擡頭,投來震驚的目光。
“喜歡?!”
劉媽媽幾乎尖叫出聲。
“是啊。”
他們都當她是小孩子,哪裏會把她的“喜歡”當回事。
劉媽媽很快恢複了冷靜,意識到自己想多了,搖搖頭走了。
謝昭淩的臉頰慢慢滾燙,心口撲通撲通跳個不停,震得有些耳鳴。
小姑娘半仰着頭,仰望星空,惆悵地嘆了口氣:
“你再長大點就懂了。”
謝昭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