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白夜行宮其二

第024章 白夜行宮其二

九條九月抱臂思考着山岸輝司所出的謎底。

【尊敬的九條宮城先生:

誠摯邀請您于12月13日晚八點莅臨位于東京西郊中野區的白夜行宮,請務必準時到達。

——山岸輝司敬上】

山岸輝司剛剛說答案就在每個人的手上。而每人人手一份的,也就只有收到的這份邀請函了。

是字謎嗎

她一字一句的品味着邀請函的內容。

雖然邀請函裝飾的很用心也很精美,但單論文字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千篇一律的套話,平平無奇到她都覺得對不起旁邊那堆花裏胡哨的裝飾品。難道是要按照某種規律打亂後重組成新的句子?既然山岸輝司早年曾經在法國留學,難道是要運用到法語的字謎嗎?

完蛋,九條九月無奈的想。她對法語不是很了解啊,雖然勉強懂一點日常用語,但要用法語解字迷的話怎麽看都太勉強了。

不,一定有她忽略的地方。

九條九月的目光再次仔細的自上而下打量着邀請函的每一部分。

請帖用的是白色的棉漿紙,很普通的材料,雖然紙張厚實但平整嚴密沒有夾層。正文部分印着漆黑的假名和漢字,字體摸上去有輕微的凹陷,周圍也有墨水暈染的痕跡,上面的內容不是用噴墨打印機,而是用老式機械打字機一個字一個字敲上去的。

文字周圍裝飾着帶有大量游絲的複雜裝飾性襯花(flourishing),圖案是常規的花環與飛鳥。在底部中線的位置滴上了銀色的火漆作為裝飾,而上加蓋的不是印章,而是半枚飽滿晶瑩的珍珠。但是火漆和上面的珍珠看不出什麽異常。

不過,珍珠的存在本身其實就有些突兀。

九條九月兩指捏着邀請函上取下的半粒珍珠沉思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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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凸起的,在運輸過程中容易掉落或導致紙張褶皺的裝飾品,一般不太常用在這種正式性很強的請帖裏。

珍珠只是普通的珍珠,與銀色火漆接觸的夾面也沒有隐藏暗號。她把珍珠能想到的各種語言都拿出來字母重組了一遍,依舊沒有發現什麽能跟建築扯上關系的組合方式。

九條九月有些苦惱的輕“嘶”了一聲。

她雖然勉強稱得上是知識儲備豐富,但并不能算非常擅長推理,此時頗有種無從下手之感。

兩小時的時限,此時已經過去了快二十分鐘,她依舊僵在原地無法動彈。

山岸輝司說讓大家到處去逛逛,再結合他現在翹首以待,似乎很有信心短時間內不會出現破解者的表情,想找到謎底肯定需要在莊園內各處走動。如果不能盡早想出答案的話,恐怕到時候即使解開謎底,時間也不夠用了。

一對纏綿的情人從她面前經過,他們互相耳語,依偎在一起彼此說着悄悄話。看他們似乎想要離開大廳去往陽臺,九條九月很識相的給他們讓路。

那個紅裙的女人媚眼如絲的望向她,纖白的手指在唇邊比了個飛吻,拇指無意間撩動了耳邊不規則的珍珠耳墜,銀色的細鏈晃動,留下如風吹流水一般的淡淡漣漪。

畸形的珍珠——巴洛克。

九條九月意識到什麽似的睜大了眼。

這個名字起源于推崇古典主義的法國對當時意大利流行的充滿大量華麗的雕刻與壁畫的繁複建築風格的蔑稱,但是後來卻成了人們對這種風格最習慣的稱呼方式。

雖然這座莊園的設計風格從裏到外都跟巴洛克扯不上半分錢的關系,而是規整又莊嚴的古典主義風格。但既然巴洛克是畸形的珍珠。那同一時期法國流行的古典主義,可不就是形狀規整的珍珠嗎?

九條九月捂着額頭苦笑了一下。

昨天還在和怪盜小鬼鬥智鬥勇,害的她都形成思維定式了,看到寫滿字的邀請函下意識就以為是文字游戲。結果直接忽視掉整張邀請函上最醒目的大珍珠,傻乎乎的對着根本沒有特殊含義的文字研究了好幾個來回。

九條九月跟身邊的男人講述了自己的推理。

“也就是說。”他明悟:“需要我們尋找的是古典主義的建築嗎?”

“那我們現在出發吧。”他正要擡腳,回過頭卻發現明明已經得出答案的那個人依舊站在原地:“九條?”

“這可就麻煩了啊。”九條九月無奈的回應他:“這座莊園裏的建築,十個裏有九個都能和古典主義扯上關系。”

山岸輝司曾在法國留學學習建築學,法國最出名的建築風格有四種。分別是十七世紀流行的古典主義,18世紀資産階級貴族中興起洛可可風格,18世紀下半葉啓蒙運動興起的新古典主義,還有18世紀末的浪漫主義。

九條九月簡單的解釋了一下這幾者之間的區別:“如果能區分古典主義和新古典主義的話,我們就能縮小尋找的範圍。但這兩者的風格實在是太過相像,都是對古希臘和古羅馬時期的學習和模仿。對我這樣的外行人來說,完全辨別不了他們之間的區別。”

解謎時間一共只有兩小時,這麽大的莊園,就算能夠區分,剩下的那麽多建築,難道要一個個的去找遍嗎?到巴洛克為止,她的推理應該沒有出錯,但剩下的地方肯定存在問題。

她低下頭安靜的思考,回顧,銀發的男人在一旁安靜的沒有打擾她。

古典主義。

她的目光瞟過挂在大廳走廊上的油畫——是仿制安格爾的《大宮女》。

對面牆壁t上挂着的則是《埃勞戰役》。

這兩幅畫的年代,她記得……

九條九月往長廊的前端望去,兩側挂的基本都是仿制前代的名作。雖然有很多她不認識的作品,但從少數她能認出的來判斷,作品整體的年代是越來越古老的。

她仔細凝視分辨着,眼神也随之越來越發亮。

古典主義和新古典主義,不僅可以指代建築風格,同樣可以指代繪畫風格。并且和建築風格上的難以區分不同,在繪畫風格上,新古典主義多為表達現實或歷史性的題材,而古典主義則多為歷史故事,神話故事,還有宗教題材的作品。

《大宮女》和《埃勞戰役》都是新古典主義的代表作。

九條九月立刻做出決斷:“我們往前走。”

兩人沿着長廊向前走差不多三分鐘,出現了一條向上的樓梯,樓梯另一側的長廊上沒有挂上裝飾性的油畫。

九條九月正打算順着樓梯向上走的時候,聽到了從樓上傳來的腳步聲。

她拉着旁邊的人躲進樓梯的夾角內,放輕了呼吸。

“直接走上去就好了,為什麽要……”跟做賊一樣。

這句話沒說完,九條九月就将食指抵在他的嘴邊,示意他噤聲。

大概不到半分鐘後,有人從樓梯上走下。躲在樓梯後面的人看不見他的臉,但是在他又往走廊的方向跨了兩步後,那張與宴會的主人,山岸輝司無比相似的面容便暴露在燈光下。

九條九月躲在樓梯昏暗的夾角內,從她的角度可以看清外面的人,但站在走廊上的人如果不是刻意注視,是發現不了樓梯下面還有人的。

顯然那個站在走廊上的人就沒有發現她。他此刻正拿着手機在跟什麽人打電話,神色暴躁,甚至可以說有點癫狂。

那雙瘦的骨節突出的手緊緊捏着手機,用力到讓人感覺下一秒身體裏的骨頭就會穿透皮膚刺出來。

挂斷電話後,他向旁邊招了招手,一個黑衣服侍從打扮的男人便站到他面前低頭聽他的囑咐。

“注意賓客的動向,雖然我不認為有人可以解開那個老頭的謎底,但是不能讓雕像落到別人手裏。”

“是,少爺。”

等他們走遠後,九條九月才從樓梯背後走出來。

“那個男人你認識嗎?”九條九月問。

“他應該是山岸輝司先生的兒子,山岸真司。”男人的語氣中帶上了一些遲疑,“我上次見到他已經是很多年前了,他的氣質好像變了很多。”

山岸真司,九條九月知道這個名字。山岸輝司的獨子,因為其父是個不理俗物的藝術家,所以家裏的商業往來,作品出售都交是由他來負責。

九條九月探頭往樓上看了一眼:“上面多了好幾隊巡邏的保安呢。”

“看來,他似乎真的很不想有人能成功從他父親那裏拿到雕像。”

“那你現在打算怎麽辦?”他問。

“裝作是在正常參觀就好,我們可是客人,就算有人吩咐,莊園裏的這些人也不會過于明目張膽的攔着我們。”

她挽着身邊人的胳膊,一路像是在觀賞畫作一樣慢悠悠的沿着樓梯往上走,一直走到到了城堡的第三層,油畫的題材已經全部變成了聖經裏的宗教故事,最後終于在三樓左側走廊的盡頭看到了一間房門打開的房間。

“應該就是這裏了。”

房間的燈沒有打開,九條九月走進去,勉強通過寬敞窗外透進來的月光判斷出屋內裝飾的很簡單。她按下門邊的開關,燈光亮起一瞬,随後垂死掙紮的不甘閃動兩下,最終又重新熄滅了。

燈壞了嗎?

九條九月走到窗邊想将窗簾拉開,手機手電能夠照到的範圍太小,今夜格外明亮的月光有助于她搜查房間中可能隐藏的線索。

然而在不經意往窗外撇了一眼後,她的腳步突然停駐了。

白夜行宮。

從一樓的角度看,燈火照耀下的建築通體亮如白晝,但站在三樓居高臨下的望去,卻感覺是高天之上的月亮為大理石砌成的城堡披上了光華,銀白的光芒明淨皎潔,仿佛月神阿爾忒彌斯在人間的行宮。

九條九月的名字九月,其實代表的并不是九月份(kugatsu),而是九(ku)和月亮(tsuki)。也就是父親九條宮城(kujo kujo)和母親九條陽月(kujo youtsuki)名字的結合。

九條宮城是天文學家,在他未去世前,天氣晴朗的夜晚,會在院子裏擺上天文望遠鏡,教自己年幼的女兒辨認月亮上的環形山和月海。母親則會在睡前講述各國的神話故事。白天不寫書的時候,就在院子裏搬出畫架,和她一起畫油畫或水彩。

但那已經是快二十前的事了。

父母意外去世後,她就被鄰居的仗助一家收養。他們祖孫三個都是善良又熱情的人,對她也宛如親生,所以九條九月的童年過的并不悲慘。她後來選擇當警察也有部分原因是受到了仗助外公的影響。

九條九月好像天生就沒有母親那樣藝術家豐富細膩的情感,也并不常回憶過去,但看到落在庭院裏的月光,那些已經相隔多年的遙遠回憶不知為何又浮現在眼前。

她的出神的遠眺,目光落到了鋪着石板的地面上。

這間房間正位于莊園的中軸線上,從窗內往外能夠清楚的看到主屋前不遠處的圓形廣場。廣場中央立着一根石柱,柱頂隐約還可以看到一個尖尖的東西在閃閃發光,廣場邊緣是如同伸展手臂般的環形柱廊,末端連到長長的直線走廊,一直将莊園的大門和主屋連接起來。

從上方看去,就像手表的表帶一樣,連廣場裝飾性的地磚,也被中心等分為十二部分的等圓切角。

沿途的風景稍微駐足欣賞便可,兩小時的短暫時限需要拿來做更重要的事。

九條九月收回目光,打算借着手機的照明尋找屋內的線索時,突然猛地轉回頭去。

主屋前明亮的燈光,和廣場右面右面亮起的路燈,将廣場的石柱打出長長的陰影,在地面上投射出了一個正對着她的直角。配上石板路面的形狀,就像是手表的指針。

手表形的環廊,還有指針一般的陰影……

按照宴會開始的時間,還有中間她花費的時間來計算的話,現在的時間應該剛好是——

“九點鐘。”她擡起手腕,借着月光看清了表上的時間。

她再擡頭,因為燈光與石柱距離的不同,導致影子的長度也産生了差異,看起來連時針與分針的比例都跟表上的分毫不差。

“這是……”

“那個石柱顯示的,是時間嗎?”旁邊的人被她的聲音吸引,一起看向窗外,也注意到了這不同尋常的陰影形狀。

“那不是一般的石柱。”九條九月語速逐漸加快:“這個廣場應該是參考梵蒂岡的聖彼得廣場建成的,再結合它的形狀,那個石柱一樣的東西應該是方尖碑。”

“方尖碑?”

“嗯,古埃及人的一種計時工具,它能将陰影投射到圍繞着它的記號上,和日晷類似,埃及人憑此估算時間。”

九條九月本來以為下一個地點的線索會藏在屋裏的某個角落,但……

“這一切絕對不是巧合。”

“下一個提示所在的地點就是那裏。就跟指引我們前來此處的畫作一樣,它在告訴我們,要往那裏走。”

發現自己差點被慣性思維誤導,九條九月反倒很開心的笑了出來:“如果來到這裏的人只顧着埋頭在屋內尋找線索,就會錯過真正的提示。”

山岸輝司,真是清高的藝術家思想。

他也真自信。之所以這樣設計謎底,肯定是認定了任何人只要往窗外看,都會被他庭院中的美景吸引吧。

這場游戲遠比九條九月原本設想有意思。她已經迫不及待想要前往下一個謎底的所在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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