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老人是個駝背的郎君,看起來還不到夏小曲的腰那麽高。
夫夫倆幫他把板車推出了那段擁擠的人潮,尋了一個稍微開闊的角落放下。
“謝謝你們了啊。”
夏小曲擦了把汗,轉身才發現那郎君的背駝得很厲害。
這個樣子,站得比較近的時候就算擡起頭他也只能看見對方的腿,根本沒辦法瞧見臉。
“不謝,老人家。”
夏小曲比劃完又想起來人家根本看不見,便扯了扯程天石的袖子,讓他幫忙轉述。
老郎君很淳樸也很熱情,從板車上挑了兩大把新鮮的香椿,想要遞給這兩個好心的年輕人。
程天石護着夏小曲往後退了兩步,道:“老人家,我們不要,你留着賣吧。”
“哎呀,賣不了幾個錢,你們幫了我,我也沒什麽可以給你們的,這香椿是我兒媳婦兒一早起來去打的,可新鮮了,你們拿去吃吧。”
老郎君步履艱難,夏小曲和程天石見狀也不敢再退了,怕他摔跤。
“爹爹,你怎麽到這裏來了,不是說讓你在原地等我嗎?”
遠處一個面容姣好身材高挑的娘子拎着一袋東西跑了過來,扶住老郎君以後止不住地埋怨:“我就去買個饅頭的功夫你就不見了,要是摔了可怎麽辦?”
“我這不是想着趕緊占個好位置嗎,你看今天人那麽多,我們來得又晚,再耽誤下去只怕賣不完菜了。”
老郎君說完攙着那娘子的手顫巍巍地走到板車邊上坐着,放下香椿指了指方才站過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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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秤玉啊,剛才是這兩個好心的年輕人幫我把車推過來的,我想給他們兩把香椿吃,他們也不要,你去好好謝謝人家。”
話音落,娘子擡頭看向了一旁的夏小曲,總覺得有些面熟,但她一時想不起來,便對着程天石笑了笑,道:“多謝你們夫夫二人幫我爹爹推車,他年紀大了還總是出來賣菜,我天天都擔心得不行,還好遇見了你們。”
“诶對了,我姓賀,叫稱玉,住在谷子村,不知道怎麽稱呼你們呢?”
程天石點頭,簡單地介紹了一下。
“我叫程天石,他是我的夫郎,叫夏小曲。”
“什麽?”
夏小曲三個字剛一落下,那老郎君便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刺激瞬間站起身來,慌亂地左右瞎轉胡亂摸索,口中不停地喊着:“小曲,是小曲嗎,在哪裏,你在哪裏?”
賀娘子沒見自己爹爹如此着急過,忙上前去攙扶,将他帶到夏小曲面前,輕聲道:“爹爹,這個就是了。”
夏小曲有些害怕,腳步縮了縮,半邊身子藏在了程天石身後。
老郎君盯着那雙小巧的粉鞋望了好久,不敢相信的問:“是小曲嗎,真的是小曲嗎?”
程天石不知道眼前這人到底怎麽回事,只能站過去将小夫郎遮了個嚴嚴實實,回:“是,我夫郎是叫夏小曲,怎麽了,你認識他嗎?”
“怎麽不認識啊?”老郎君說話時有些哽咽,似乎還掉了眼淚,道,“我姓曲……”
“姓曲?”程天石重複了一遍,頗有些意外,轉身同夏小曲道,“好有緣分,和爹爹一個姓诶。”
這個曲郎君和夏小曲的親生爹爹曲衡之都姓曲,的确是種緣分。
賀娘子也覺得很神奇,笑着道:“看來咱們還真有緣分……”
“這不是緣分!”曲郎君粗暴地打斷了兒媳婦的話,傷心地哭了起來,顫抖着手想要推開程天石,連連道,“小曲,我是你親舅舅啊。”
“這不是尋常的緣分,我們是實實在在的血親啊,小曲,我是舅舅。”
曲郎君的話讓夏小曲久久回不了神,他不敢相信的搖着頭,在心中崩潰地吶喊:
不可能,不可能的,夏二叔和柯娘子都說他家裏人死絕了,他是孤兒。
他明明是孤兒,怎麽會突然冒出來一個親舅舅?
“爹爹,你是不是搞錯了啊?”賀娘子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這未免太巧合了些。
曲郎君急得跺腳,忙求證:“你叫夏小曲,你爹叫夏柏武,你爹爹叫曲衡之,家住在南星村,你今年得有十九歲了,對不對?”
“你三歲上死了父親,被你二叔一家收養,對不對?”
夏小曲有些信了,慢慢走了出來,被那曲郎君一把抓住了手腕。
“孩子,我是你爹爹的親弟弟,我是你的舅舅啊,孩子。”
是……舅舅?
夏小曲很迷茫,眼前這個人是自己的親舅舅,那這麽多年,舅舅為什麽不來看自己?
為什麽,留他一個人?
“秤玉啊,走。”曲郎君抹了把眼淚,對兒媳婦道,“回家,今天不賣菜了,咱回家給你弟弟做好吃的。”
聽見這話程天石第一個不答應,上前分開了兩人拉着的手,将夫郎攬在自己懷裏,滿臉的警惕。
“老人家,我夫郎的父親們去世得早,這些事情知道的人也不少,你就這樣空口白牙的說幾句話,我很難相信你。”
“那要怎麽樣才信我啊?”曲郎君無助地反問,随後又像是喃喃自語,“爹娘死了,哥哥也死了,家裏只有我一個人了,你們要怎麽才信我啊?”
“不是我非得為難你,只是十幾年你都沒出現過,現在突然說是小曲兒的舅舅,我真的很難不去懷疑,如果你是他舅舅,那他小的時候你怎麽沒去看望過他,你知道他過得多艱難嗎?”
程天石越說越激動,想起夫郎以前過的那些日子,忍不住有些哽咽。
“他那麽小一個,過的那叫什麽日子,大家都以為他是孤兒,都欺負他,要是他有個舅舅可以撐腰的話,那時候也不至于被欺負成那個樣子。”
曲郎君被他說得無法反駁,本就駝的背彎得更深了,聲如蚊吶卻仍舊一遍一遍強調:“我有苦衷,我有苦衷的。”
“你有苦衷,那我們也不怪你,只是現在他過得很好,沒必要再認什麽親戚了,今天的事就當沒發生過,我們先走了。”
程天石越想越氣憤,說完直接态度強硬地拽着夫郎走了。
“天石,你捏疼我了。”
兩個人一口氣走出去好遠,夏小曲實在跟不上他的腳步了,只能甩開他的手比劃。
“對不起媳婦兒,我剛剛太激動了,我給你揉揉。”
程天石終于恢複了理智,捧着夏小曲的手小心翼翼地給他吹着,揉着,末了擡頭讨好地笑着,想要逗他開心。
高娘子和喻郎君找過來的時候埋怨了他們好久,說一轉眼人就不見了,要是再找不到他們都準備直接回去了。
*
牛靿咤咤,田确确,旱塊敲牛蹄趵趵。①
程天石從胖叔那裏借了牛過來幫李二家犁地,夏小曲在自家土裏栽着苞米。
今年天熱得挺早,已經連着好長時間沒下雨了,前幾天剛栽了秧苗,今天早上程天石起來一看,發現田裏又幹了。
石大洪去山裏引水,也就順手解決了他家稻田缺水的麻煩,反正那塊田小,費不了多少功夫。
吃午飯的時候桌子上依舊很安靜,自從上次碰見那個曲郎君後夏小曲一直悶悶不樂,程天石只好想方設法地和他說話,轉移他的注意力。
“媳婦兒,咱家的地是少了些,等栽完苞米以後我準備進山打獵去,你覺得呢?”
夏小曲食不知味地嚼着嘴巴裏的飯,聽見這話後點了點頭,放下碗筷比劃:“小心些,天石大哥。”
他好像沒聽明白程天石在說什麽,只是習慣性地叮囑他小心點,注意安全。
“媳婦兒,我去年看胖叔家在玉米地裏栽了黃豆,收成還不錯,今年咱家也試試吧,我去找胖叔換點種回來,雖然咱家的地少,産不了多少,但是做幾塊豆腐吃還是夠的,你覺得呢?”
夏小曲木楞地點點頭,比劃:“好的,我明天就去。”
望着小夫郎如今的狀态,程天石怎麽能不擔心,放下筷子後擦了擦嘴巴,鄭重地道:“媳婦兒,我們去找那個老人家問清楚吧。”
什麽?夏小曲仰頭,眼睛瞬間亮了起來。
這話他聽見了,聽得清清楚楚,但只是一瞬間那股喜悅的勁兒便消失了,雙眼再次變得空洞無神,害怕地比劃着:“我不知道該問什麽,我害怕……”
他怕再一次得知自己是被抛棄的那一個,他好害怕自己又成為多餘的那一個。
程天石一眼看穿了夫郎的心思,緊緊握住他顫抖着的手。
“別怕,有我在,沒人再能欺負你,我永遠不會抛下你。”
夏小曲低下了頭,沉默許久緩緩抽出了自己的手,起身無聲地收拾着桌子。
他的動作很僵硬,程天石從他手裏将碗筷都接了過去,讓他好好休息,或者去院子裏澆澆花松松土。
三更天,夜還長。
夏小曲坐在檐下發呆,身後的門突然打開了,程天石睡眼惺忪地出現,揉了揉眼後上前去将人輕輕抱住,頭靠在他肩上,慢聲細語地哼着歌。
仔細一聽,好像是首童謠。
“小小月牙兒,彎彎挂天邊。點點星閃閃,滿滿落河面。長長夏夜風,輕輕吹,娘親懷中娃,乖乖睡……”
夏小曲的心也仿佛變成了那輕柔綿長的夏夜風,他擡手撫摸着程天石的臉,親在了他的額間。
“是小的時候娘哄我睡覺時唱過的,你睡不着,我也哄哄你。”
程天石閉着眼睛說話,他怕自己一睜眼就會心疼得落淚。
“你不要害怕,有我在,你信我……”
程天石的話沒說完就被懷裏的小夫郎給強親了一下,他當時沒蹲穩,不慎被夫郎撲倒在地,只能背靠着牆,吃驚地望着眼前的人。
“小曲兒……”
夏小曲坐在程天石腰間,聽他喘着粗氣喊自己的名字,不禁心跳得更快,随後便捧着他的臉又親了過去。
好煩,好怕……
天石還在嗎,他會一直都在自己身邊嗎?
兩個人親得難舍難分,程天石一腳踢翻了小夫郎剛剛坐過的凳子,随後抱着人站起身換了個位置,把夏小曲抵在牆上,讓他的雙腿搭在自己臂彎裏,呼吸急促的道:
“媳婦兒,不要為別人難過,我心會痛。”
“等天亮了,我陪你去谷子村,不管什麽樣的結果,都有我陪着你一起承受。”
夏小曲始終沉默,抱着程天石的頭無聲地嘆息。
現在好安靜,安靜到似乎整個村子只有他們兩個人,他突然想和程天石幕天席地的來一場,什麽煩心事都不想,只要能緊緊地抱住天石,确認天石在身邊就好。
可是天邊的月亮太過皎潔無暇,看得他心頭一驚,害怕天上的神明望見這一幕,只好一口咬在程天石的肩上,顫抖着手指向了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