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一顆棋子

一顆棋子

父女二人坐馬車回北山的宅邸。

林如海自然是要好好問一問女兒這幾年的生活,可有受委屈。

黛玉自然是報喜不報憂,正如她以往給林如海寫的書信一樣,并不願意對林如海說她這幾年受的委曲。說起來,也只是笑:“外祖母待我極好,安排我住在她的院子裏,父親也知道,老太太在府裏的地位,丫頭婆子都是一等一的,每餐都是八個菜,流水的轉牌,幾日都不會吃一道重複的菜,吃的、用的,無一不精細,哪有不好的。”

要是沒有林雲,林如海沒準就真信了。

如今卻是心疼女兒,林如海又是欣慰,又是心疼:“你也不必瞞我,你姐姐進京後,當即便安排了京中的奴仆去打聽,又悄悄問過了服侍你的幾個丫頭,随即便來了信,洋洋灑灑,寫了十多頁,你在那府裏過的如何,為父已知道了,你也不用苦心瞞我。”

黛玉紅了眼眶,可到底堅強着沒有掉下淚來:“父親何必這樣說,哪有寄人籬下,萬事順心的。只要外祖母待我好,真心疼我,別的也不過是小事,我也不放在心上。”

林如海摸摸女兒的頭:“玉兒真的長大了。要是你母親還在,知道你受的委曲,只怕回去要将跟你二舅母打上一仗。”

“母親要是還在,女兒才不去呢!”

“是我糊塗了!”林如海笑着說,“要是你母親在,自然無需送你上京。”說着便換了話題,“父親私自做主,給你認了一個姐姐,事先也沒有通知你,玉兒可怨?”

黛玉搖頭:“姐姐很好。玉兒之前羨慕外祖母家的幾個姐妹,都有哥哥,如今我也有了姐姐,姐姐還會武,可把她們的哥哥都比下去了。我高興還來不及呢。要不是有了姐姐,我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家來。”說到最後,還是有三分委屈。

林如海如何不知,可當初賈敏已逝,他公務繁忙,留黛玉一個人小姑娘在家,短時間還罷了,長時間悶在家裏,終歸不是一個法子,沒病也會悶出病來,再者,他外出巡鹽,有時幾個月在外面,家裏只留黛玉一個,更不放心,否則,他如何舍得送女兒上京去。

只是他并未提此中原因,而是說:“确實是多虧了你姐姐,當初要不是她及時施以援手,只怕春天的時候,我這條老命就丢了。你姐姐對我,才是真的救命之恩。”

黛玉并不知如此兇險,忙問起當時的情況。林如海也沒瞞她,把當初巡鹽遇匪的前後經過都一一講了,道:“說起來,要不是認下你姐姐,你回來也有個伴,我也不會派林安進京去接你。虧得林安進京去,回來一講,我才知道,東府的侄孫媳婦一病沒了。這才懷疑,東府早不是當年寧國府了,只怕你外祖母府上,也今非昔比了。”

“故而你姐姐一說她要親自進京接你,我便同意了。其實你姐姐這個提議,正中我下懷,我當時怕你外祖母在府裏已經說不上話了,護不住你,心亂如麻,明知你姐姐一個小姑娘進京,不甚妥當,卻還是同意了。”

“虧得她進京打探了不少消息來,給我提了一個醒。如今你們連我這招‘金蟬脫殼’都看穿了,我也不用瞞你,把事情說清楚,若真有個萬一,你們也好應變。省得蒙在谷裏,反而提心吊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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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到底不是普通家庭出生的小姑娘,從小就被父母充作男兒養,連讀書都請進士先生來教,即便後來進了京,借住在榮國府,她也不曾停下讀書,四書五經之外,史記通鑒都有細讀。之前客居,外面消息一概不知。可跟着林雲回來的一路上,林雲便同她講了很多眼下時局的消息。天子前頭派了欽差南下金陵,江南官場上都被欽差迷惑了,只以為欽差是要查金陵的官場。後腳雲陽候就以護送她姐妹二人為名,突然趕到揚州。即便是當時,她也覺得不只是查了鹽政,還有江南官場。

如今再聽林如海這樣說,便知事情非同尋常。也正色起來,說:“父親請講。”

林如海:“時局之緊張,遠非尋常人看到的太平,你姐妹二人之前閉門守孝,又在姑蘇鄉下,只怕還不知曉,就在半個月前,天子乾綱獨斷,下旨策封忠肅王為太子,并将你外祖母家的大姑娘指給太子做側妃,你如何看?”

黛玉沉吟了一會兒,組織好自己的語言,才說:“天子的旨意雖然下的突然,但這只是對朝臣們,只怕天子早已敲定了忠肅王來繼承大統,如今突然下旨,想必是為了打破表面的平靜。這事必定和父親之前金陵遇刺有關,父親的‘金蟬脫殼’既得天子授意,那——目的是逼幕後之人動手。只怕這幕後之人非同小可,說不得身上流着皇家的血,且江南官場與京中都有他的人手。”

林如海點頭:“你說的很是。你且說說,為何天子突然将你外祖母家的大姐姐指給太子呢?”

黛玉既得了父親的肯定,這時便大方了許多,直陳所想:“大姐姐在甄貴妃宮裏當女史,進宮已經八九年了,早年——早年外祖母府上,必定是盼着貴妃能将大姐姐指給她的養子忠定王。可是貴妃卻沒有這個意思。如今忠肅王獲封太子,忠定王卻降成了郡王,二人之争,已經擺在明面上了。”

她越說,越發肯定,“如今寧榮二府都沒有什麽人支撐門楣,但是,大姐姐有一個升了九省統制的舅舅,王大人以前偏向忠定王,可現在親的外甥女兒做了太子側妃,他自然就會毫不猶豫地倒向太子。”

林如海露出滿意的笑容:“不錯,玉兒眼光之遠,便是許多官員也不及。除了王大人之外,你外祖母家雖說在朝堂上沒有三品以上的官員,但為父沒有續弦,在天子眼裏,也是榮國府的半子,雖然天子并不疑我,可多加一重籌碼,又不需額外費功夫,自然會添上去的。”

黛玉輕笑:“我竟然将父親給漏了。之前父親任巡鹽禦史,兼蘭臺寺大夫,掌着兩江兩淮的鹽稅銀子不說,還有監查江南百官的責任。這對太子而言,只怕助力不亞于王大人。”

林如海:“确實如此,為父也不用謙虛。忠定王早些年的風頭如何來的,金陵甄家的甄大人,之前連任十年的鹽政差事,花的都是甄家進上的銀子,怎麽能不風光呢。不過甄家如今的銀子,也多是靠走私鹽和絲綢、茶葉了,比不了幾年前不說,現在天子策封了太子,江南官場上,只怕甄家也不能如早年那樣,能馭得動各路官員了。”

黛玉想起這幾年借住在榮國府,每到年下,甄家進京給甄貴妃賀壽,都會有婆子到賈母這裏請安,還會給外祖母家送織造司特制的絲綢布匹等,再一想外祖母家的這些姻親,說:“以前外祖母家在金陵的族人,只怕也是唯甄家馬首是瞻。如今就不同了,大姐姐既做了太子側妃,這邊才是親的,只怕不僅是賈家,還有史王薛三家加起來,姻親連着故舊,江南官場上,也有不少人。”

“不錯。即使那些人不會立刻倒向太子,但也絕對不會再堅定地支持忠定王了。天子只是給太子指了一個側妃,就将江南官南穩住了。這一步棋,着實是高!”

黛玉想起賈母,滿頭銀發的老太太,不知道如今是不是會覺得府裏以後有依靠,不用操心了,可要當真是那樣,只怕元春做了太子側妃,說不定不是好事,反而是壞事,王熙鳳放印子錢的事,連她這個客居的小姑娘都知道,外頭怎麽會沒有風聲呢,不過是以前不緊要,也就沒有人來查。

如今忠定王和太子站在對立面,豈會樂意看着榮國府等一幹自己原來的人馬就這麽倒向太子。

黛玉忙說:“父親,外祖母府上有幾宗事,只怕姐姐也不曾打聽到,如今大姐姐成了太子側妃,只怕那些事情極可能被忠定王拿出來做文章。”

當即就将王熙鳳放印子錢的事講了,只不過她并不知王熙鳳還曾包攬訴頌,然而林如海卻是知道的,因為林雲來信跟他說了此事——林雲光明正大地寫在信裏,說是下頭人打聽來的,林如海自然不知道,他收到信的時候,王熙鳳前腳才派人送信去平安州。因此,當他安排人從揚州趕去,才能正好救下那對苦命的鴛鴦。

林如海聽了,呵呵直笑:“這事啊,确實很大。不過你姐姐之前來信,一并說了。你那個琏二嫂子,膽大包天,這事只怕那府上兩個太太都是知道的,只有老太太不知道。”又将王熙鳳包攬訴訟的事告訴黛玉,“人是救下了,我命人安置在金陵,原本是打算晚點派人送中秋節禮進京,正好将書信交給老太太。不料後來發生了那些事,如今還沒有處理。為父便将這宗事交給你們姐妹處理。将來你們進京,找個合适的機會,把書信交給老太太,老太太知道該如何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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