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遇見你-3
第7章 遇見你-3
“小莊,我跟你說你可別不識擡舉,人家找你拍幾組照片那是對你的認可!明天早晨八點,學校東門集合,別遲……”
“我不去。”莊未綢直接打斷對方,将電話幹脆利落地挂斷。
沒一會兒,電話又锲而不舍地打過來,莊未綢煩不勝煩,幹脆将對方直接拖入黑名單。
身旁的室友怯怯地問:“未綢,你真不去啊?”
被莊未綢挂斷電話的是學校裏有名的“傳幫帶”負責人羅藝。
“傳幫帶”是學生給她起的外號,羅藝也是學校的畢業生,在娛樂圈打拼幾年都沒個水花,後來幹脆回歸校園,做起了給學生謀兼職,牽線搭橋的生意。
本就是專業院校,學校裏形象氣質好的孩子不在少數,帶出去談合作成功的概率也很高,久而久之還真叫羅藝打下了一些人脈關系。
成衣商鋪來招平面模特的,劇組需要龍套的,還有拍廣告的,都直接來找羅藝在學校裏物色人。
羅藝中介的生意做純熟了,人也逐漸貪婪起來,不僅中介費要得高,還會不顧學生的意願随意攬活,好像這群小學妹都是她手底下的員工一般。
許多學生被她坑過不止一回,工作難以完成不說,有時候還得不到相應的報酬。
奈何這些年羅藝幾乎壟斷了學校兼職的路子,遇到反抗她的,直接斷了學生尋其她兼職的可能。
來做兼職的學生們大多經濟條件困難,對這筆收入的需求很迫切,遇到不公正的對待也是敢怒不敢言。
有的人為了讓羅藝給指派點輕松好完成的活計,私下賄賂巴結羅藝,更是助長了羅藝嚣張的氣焰。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普通中介的工作到了羅藝這裏竟成為拿捏控制學生的手段。
莊未綢自從入了學,便被這位“傳幫帶”前輩盯上,只是她涉世未深,将人心看得簡單,直到做平面模特的錢被羅藝扣過幾回,才恍悟羅藝并非表面看起來那樣的熱忱良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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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羅藝更是得寸進尺,背着莊未綢替她接了人體藝術的活,所以莊未綢沒再退讓直接拒絕。
但駁了羅藝的面子事小,日後再也接不到專業相關的兼職才是麻煩,莊未綢還有學費和生活費要負擔,僅僅靠獎學金維持怕是不夠。
手機鈴聲突兀地打斷了莊未綢的思緒,莊未綢瞥了一眼來電人才接起。
原來是甜品店的老板打來,說店裏的另一位員工請事假,問莊未綢可不可以替幾天晚班。
多幾天班,便能多些薪酬,而且晚班不耽誤莊未綢白天要上的課,所以莊未綢欣然應允。
“這周晚上,我都不回宿舍了。”挂斷電話,莊未綢便和室友交代:“晚上鎖宿舍門不用等我。”
她一向坦蕩,并不會為自己生活上的拮據而自卑,在外兼職的事也沒什麽需要隐瞞的。
室友點頭:“據說今晚有雪,你注意安全啊。”
傍晚,莊未綢上完課便趕去甜品店,和店員交接後準時上工。
甜品店還是她當初藝考時,來這裏工作賺取房租的那家。
當初莊未綢和老板好聚好散,老板曾承諾她來京城上大學時,如果有兼職需要可以再過來。
後來莊未綢如願考上戲劇學院,便又來這裏。
甜品店裏,從員工到環境都是她熟悉的模樣,再回來兼職連實習期都省略,倒是十分順利。
只是那個雨夜給她送傘的女人,莊未綢再未能見到。
莊未綢還記得,離職回到榮城前,她曾拜托同事,将傘留在店中,若女人來取便交還給她。
可當她順利上了學,重返甜品店時,卻發現那把傘還好好地留在店中。
同事說沒有人提過傘的事,更無人主動來取過什麽。莊未綢思忖對方不認識女人,所以未能歸還也是情理之中。
但是她回來的這幾個月裏,也未能見過女人的身影。
若不是陰差陽錯錯過了,那便是女人再沒來過。
可是為什麽呢?雷打不動每晚都來買甜品的人,難道是忽然吃膩了,不喜歡了?
不到一年時間,店面的營業時間改成了二十四小時,店裏甜品添了幾種新的款式,還有應季水果做的限量造型系列。
可女人沒能嘗過。
莊未綢深覺可惜,卻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可惜什麽。
傘沒再放在店中顯眼的位置,而是留在莊未綢的員工櫃裏。
偶爾莊未綢摸摸傘柄,才能确認那個雨夜并非她的憑空臆想,而是真實存在過。
不知不覺已是年末,雙旦将至,店裏的裝潢也染上節日氛圍,室友提醒的雪于夜半如期而至,亂瓊碎玉鋪在店外的石階上,倒是很美。
莊未綢欣賞了一會兒,便聽見門口處的風鈴作響,有客人推門而至。
來人的面容被包在口罩之下根本瞧不清楚,但依身形也能辨出,與之前常來的女人不同。
她戴着帽子,灰色的呢子大衣之內搭着一件輕薄的藍灰色羊毛衫,領口裹住瑩白纖細的脖頸,下沿收在修身的針織裙中,腰肢被一條細皮帶紮着,腰帶上還挂着一塊小巧的冰藍翡翠墜子。
她身形高挑,腳上踩着一雙平底靴,卻還要莊未綢稍稍仰頭才能對望。
口罩之外,那一雙眸子淺淡又冰冷,好似被凍了一層細霜,與這個世界完全隔絕開來。
自內而外的端肅矜貴。
“您好,需要點什麽?”莊未綢輕輕嗅過女人帶來的雪松與沉香味道,站在櫃臺前詢問。
女人看到她,明顯愣了一下,而後才道:“還有柚子撻麽?”
“有的。”
“要一塊,打包。”女人倒是利落。
莊未綢動作很快,将甜品裝入打包盒遞給女人:“您的甜品,這款保持期比較短,建議您二十四小時之內食用。”
“謝謝。”女人聲音很低,随後咳嗽了幾聲,細聽之下,似乎有些啞。
二人交接間,指尖一觸即分,可莊未綢依然感覺到了女人異于常人的體溫。
“您……”在女人即将離開時,莊未綢還是好心叫住女人:“您體溫有些高,如果感到不舒服最好抓緊就醫,別耽誤。”
女人頓住,那含着霜雪的眉眼微微勾起,輕笑聲自口罩之下傳來,分不清是不屑還是無畏。
“耽誤了,也沒什麽。”女人緩緩地道。
她聲音分明清淡,卻被莊未綢聽出一股難以察覺的絕望來。
莊未綢心念一動,生怕女人出門就尋了短見,趕忙道:“怎麽會沒什麽,您要是有個好歹,對家裏人該怎麽交代呢?”
女人有所觸動:“你說得對,我總要給她們一個交代的。”
這話着實有些奇怪,但莊未綢與女人素不相識,不知道女人經歷過什麽,自然不好妄加評斷,只順着女人的話說:“所以您要保重身體。”
女人若有似無地嘆了口氣,卻仍彎着眉目:“多謝了。”
她微微調轉方向,不再急匆匆離開,而是指着店中空着的座位問:“我可以在這裏待一會兒嗎?”
莊未綢看她情緒好了一些,心下稍安,微笑着回應:“當然可以。”
女人緩緩走過去,坐下來,又嘆了口氣。
“您要喝點什麽嗎?”莊未綢問。
女人搖頭,指指對面方向,柔聲問:“你願不願意,陪我說說話?”
見女人沒有摘下口罩的打算,莊未綢了然,只給女人禮貌地斟了杯水,便老老實實地坐到女人的對面。
風雪天,店外燈火盛,節日的氣氛漸濃。
越是這樣的時刻,越容易挑起心裏的孤獨。
或許女人并不是真的想傾訴什麽,只是需要在這樣的時候,能有個人在身旁陪她坐一會兒。
“你是學生?”
二人對着沉默須臾,女人竟然主動開了話頭。
“對。”
“大一?”
“對。”
“在這裏做兼職?”
“是的。”
兩人一問一答,莊未綢覺得自己不像個被偶遇的傾聽者,倒像是……在面試。
女人大約也意識到自己有點生硬,輕咳了一聲,緩緩道:“又要打工,又要兼顧學業,會不會覺得有點辛苦?”
莊未綢面露詫異,沒有立刻接話。
“我妹妹,與你年歲相仿。看到你,不由自主地想起她來。”
女人提及親人,眼底漾出溫和的笑。
“但她啊……現在還是個心智不成熟的孩子。”
“她不獨立,學習不上心,還不服管,話說重了鬧脾氣,說輕了又不聽。”
“時不時腦子拎不清,犯起渾來誰都攔不住她。”
“有時候氣不過和她吵起來,她嘴裏蹦出來的都是刀子,一刀一刀往你心上戳。”
“我是真拿她沒辦法了。”
分明話裏話外都是嫌棄的意思,可女人連語氣裏都捎上一絲縱容。
莊未綢明白這僅僅是姐姐對妹妹的,并不出于真心的抱怨,自然不會順着女人的言語講別人的不是。
她想了想,道:“每個人都有叛逆的階段,過去了也就好了。”
女人也沒較真,可能是生着病的緣故,又長長地喘了口氣。
“您的身體……真的不去醫院看看麽?”莊未綢關心道。
女人擺擺手:“去醫院看也沒有用。”
莊未綢露出詫異的神色,難不成女人得了絕症?
“最近免疫力不太好,即便去醫院退了熱,受寒又會反複。”女人将莊未綢的神色盡收眼底,解釋道。
莊未綢意識到自己多想,回了個不好意思的笑。
時間已經不早,女人站起身道:“今晚謝謝你聽我唠叨。”
“您別客氣。”莊未綢也跟着站起來送客。
行至門口,莊未綢拉開門,目光落在女人松風水月般的影子上:“您和您妹妹之間的感情,挺讓人羨慕的。”
親人間的抱怨,關懷,相互扶持,都令人豔羨。
曾幾何時,莊未綢也希望自己能有這樣的家庭環境,母親們康健順遂,一家人熱鬧鬧的。
女人沉靜片刻,只颔了颔首,便将拎着甜品盒子消失在風雪中。
莊未綢望着女人在石階上留下的腳印出神,過了一會兒才拍拍自己的腦袋,懊惱道:“哎呀,應該給她拿把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