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遇見你-15

第29章 遇見你-15

身旁的女孩微微垂着頭,卻将心事都寫在腦門上,敞敞亮亮的。

殷卻然見慣了商場上為一己私欲算計坑害別人的,卻沒見過想要回饋別人把自己為難成這樣的。

她頗有趣味地瞧了一會兒,才将能令莊未綢舒心的辦法提出來。

“雲城山上有一個村,村裏的老教師不在了,新定下來的教師過了暑假才能頂上。”

單純的女孩擡起頭,一雙靈動的杏眸毫無防備地迎向她。

殷卻然恬然地彎了彎眉眼:“今年暑假,不知道你有沒有空,去山裏幫幫忙?”

雲城山裏苦,消息閉塞,與外界交流甚少,伶仃的幾戶人家自給自足。

去教幾天書不是個長久的差使,支教需要走流程,組織也不會倉促安排,中間這幾個月,只有願意做公益的個人上上心。

可出錢的事好辦,出人出力的反而沒幾個願意響應。

這件事,落在誰身上,都是苦差。

本來也沒有幾個月,擱置了在旁觀者看來沒什麽,但殷卻然不這樣認為。

原因無她,只因她見過那一雙雙不曾受世俗滌蕩的求知的眼。

殷家這麽多年在公益上的投入不少,殷卻然跟着殷千璃,耳濡目染,有自己的一套原則。

她母親說,做公益,不在于花了多少錢,而是在于用了多少心。

她母親還說,公益慈善,表面是助人,實則修的是自己的緣法,做得越多,心性越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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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千璃在世時,每年都會抽出時間去做公益實踐,殷卻然自是跟着。

後來母親過世,這習慣被殷卻然傳承下來,無一年懈怠。

至于為什麽要叫上莊未綢……殷卻然也說不上來。

或許是趕上了時機,山中正好需要人手,抑或者是看莊未綢自己鑽牛角尖,給她找個纾解的法子罷了。

“山裏?”莊未綢有些懵。

白日裏的燥被忽而至的風吹散在河堤,有魚兒好奇,游上來呷一口,又被燙到,咕嚕嚕吐出好幾個泡泡潛回河底。

殷卻然目光落在那一圈漣漪上,慢慢道:“是啊,去山裏修身養性。”

女人語氣和緩,沒有任何強迫的意思。莊未綢定定地望着她瘦削的側頰,鄭重地應下:“有空。”

其實在女人未開口之前,莊未綢已經默默告訴自己,恩人無論有什麽要求,只要是她力所能及,都不會拒絕。

她能力有限,和對方地位階級更是天差地別,想要償還回饋,唯有用心。

“挺苦的啊。”女人提醒她:“你要不要再考慮考慮?”

“我不怕吃苦。”莊未綢答。

剛才沉靜的那一霎,她不是猶豫要不要去,而是被女人瞬間迸出的情緒淹沒。

孤寂,憂愁,懷念……在呼吸間流淌,随着女人身上的沉香和雪松氣息,萦繞在莊未綢的鼻尖。

她自小共情能力就不錯,這會兒受身邊人感染,心裏頭感覺酸酸楚楚的。

可一轉念,那些撲面而來的情緒便随着河面上的漣漪一起消失得無影無蹤。

“去山裏教孩子們學些基礎知識,為期一個半月。”身旁的人還維持着同樣的語氣,“不白教,課時費按照市價結給你。”

莊未綢想說她不需要課時費,可話到了嘴邊又覺得過于矯情。

她家什麽情況,對方必然是知道的,轉而問:“為什麽選中我?”

女人的目光轉向她,眉梢挑起,眼中水涵煙岚,比那河中的波紋更潋滟。

“也許是挾恩圖報,料定你不會拒絕?”

這話實屬玩笑,當不得真。至于真正的緣由,女人沒有解釋,莊未綢怎麽理解就是什麽。

然而莊未綢此時被她看得心口一跳,慌神中忙錯開眼,将她的戲言左耳進右耳冒,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女人還有別的事,聊開之後便未久留,在她走後,莊未綢扶着河道邊的圍欄吹了會兒風,才逐漸琢磨過來。

對方之所以提出要她幫忙,是想卸掉她心理上的負擔吧?

可她所謂幫忙,都被女人預先計算好了報酬,哪裏稱得上回饋呢?

莫說回饋,她甚至,連恩人姓甚名誰都不清楚。

心中的想法一筆一劃形成文字,傳達到微信裏,等莊未綢反應過來時,壓在心底多日的疑問已然發了出去。

【稱呼我什麽啊……】

女人的消息很快回過來,莊未綢甚至能通過文字想象出她說話的語氣。

【不用拘束,随便起個名字。實在想不出,就按微信名字叫也行。】

“R?”莊未綢一邊打字征求對方意見,一邊對着手機自言自語,念出來的時候,難以言喻的熟悉感升騰至心間,好像……她曾經這麽喊過似的。

她晃晃腦袋,趕緊禮貌補了一句:【R姐姐?】

另一邊,殷卻然收到信息,指尖卻停留在屏幕上。

她忽然記起那次莊未綢誤食LSD-25,拽着她喊她的模樣。

也許那個時候,女孩喊的不是“然”,而是……R?

可微信是專門注冊的,昵稱和頭像也是為了和莊未綢聯系現取的,即便是有人神機妙算有意引導她,也不能預估她臨時的決定吧?

這世上,當真有這麽精密的巧合嗎?

殷卻然不相信巧合。

她的手自然而然地伸出,去勾放在旁邊座位的包,包裏放着那本記事本,她還需要再看看仔細。

可不知怎的,那動作在半途頓住,落在盛着芒果慕斯的蛋糕盒上。

甜品并不花哨,可每一次,女孩都挑選得很用心,遵着殷卻然一貫的喜好。

這份心意,殷卻然能感受到。

但這喜好,殷卻然從未言明,連常年跟在她身邊的人都不了解,卻被相識不久的莊未綢精準把控,難不成是誤打誤撞?

疑問一個接着一個,串成一串,引誘着她去探尋一個結果,殷卻然恍悟,這一場不知是誰做的局,即便她拎着十分的清醒,也不得不入了。

“莊、未、綢。”她緩緩念着女孩的名字,眸中的淺波簇起一浪又一浪,最後卻通通漩得更深,不見任何漪瀾。

——

自從和女人說開後,女人便不再顧忌,将隐隐提供的便利都擺在明面上,不邀功卻也不遮掩。

老太太看着租金過于實惠的租賃合同,終于反應過來,然而房子都賣了出去,再糾結也沒有意義。

“人家小祝這麽用心幫咱們,咱們該怎麽還吶……”老人有些犯愁。

莊未綢沒吭聲,卻在心中默默地反駁老太太。

用心的并非小祝,而是另有其人。

可對方不圖名不圖利,連幫忙的名頭,都挂在自己妹妹身上。

至于該怎麽還……她也愁。

這挂念一直被祖孫二人念叨至手術前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直到辦住院手續,老太太還在等祝卻瑢的電話。

“也不知道小祝一個人在國外過得好不好。”

“她有的是人保護關照,怎麽可能過得不好?”

“那和在家裏能一樣嘛?”老人不以為然,随即自己推翻自己:“算了,也許在外面更自由些,從前她家裏人都不管她,現在她姐姐又将她拘得過分……”

“她姐姐不是那樣的人。”

倘若之前,莊未綢置身事外不予置評,現下卻聽不得老太太說女人不是。

待人接物有禮有節,會替別人考慮的人,在家就對妹妹苛責?

莊未綢不相信。

況且,她們現在還沾着人家的光,背後道人家是非可不對。

“你怎麽又向着外人說話?”老太太納悶:“小祝才是你的朋友。”

“我只知道,咱家房子的事,是祝卻瑢托她姐姐辦的。”

老人得知真相,半路上卡了殼,憋得擺擺手不再多言。

莊未綢也跟着沉默,她驀地想起那晚在甜品店,女人發着高熱與她傾訴的模樣,不知怎的泛出一股子心疼來。

住院手續辦得很順利,可到了分配床位時卻遇到了麻煩。

祖孫二人來到住院部時,原本該是老太太的床位被一個小姑娘霸占。

小姑娘十來歲的年紀,第一次從山溝溝出來,陪母親看病,不懂得醫院的常規流程。

她母親得了與老太太一樣的病,分期更晚,急需手術治療。

但醫院的資源有限,等一個住院部的床位需要提前排隊,像老太太的床位,就是一周前排隊得來。

誇張的時候,排期一個月的也有。

除此之外,手術費用的開銷更是天文數字。

山民自給自足,一輩子沒進幾次城,母親尚且需要理解一會兒,更何況是十幾歲的孩子呢。

大夫說沒有床位,需要等通知,小孩子卻天真地以為床位就像趕進城大巴的座位,誰占到就屬于誰。

外人怎麽解釋都沒有用,最後還是孩子母親生拉硬拽着才拽走。

只是,莊未綢沒想到的是,那孩子趁着母親去拿藥的時候折返回來,對着莊未綢直直地跪了下去,求莊未綢将床位讓給她。

“姐姐,我媽媽說,她這回回到山裏,就不治了。”孩子的腦門重重地磕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莊未綢将她拉起來,卻不知道該怎麽去戳穿一個床位背後的殘忍。

讓人活不下去的,除了擠不上的位置,還有掏不出的票子。可女孩不明白母親黯然背後的困窘,仍天真地希望別人能讓出一個位置。

一個能留住她媽媽生命的位置。

“求求你!”

女孩眼瞧着又要跪下,卻被莊未綢強勢地阻住。

“對……不起。”她語調澀澀的,為自己幫不上忙而道歉。

女孩面露失望,淚水在眼圈裏打轉仍倔強地忍着,喃喃道:“真的……沒辦法嗎……”

病房裏的人注意力都在女孩身上,無人發覺門口有人駐足許久。

剛和殷氏敲定合作的院長并不知女人在想什麽,只得低聲解釋:“院裏醫療資源越來越緊張,不是急症的病患确實需要等位置,各個科室都是照章辦事,我們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理解。”殷卻然長睫翕動,好似沒将此事放在心上,率先轉了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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