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山明水秀
第13章 山明水秀
後山的杜鵑開了,
史雲腴負手踏行,卻比遍野爛漫的鮮花還要動人。
今朝自謝沉書淪為倚人廬下之後,背簍便自然而然地挂上了他的肩。只見他和兩只狼犬,跟在輕盈曼妙的史雲腴身後,是半步也不敢搶先。
“無名某。”
史雲腴在杜鵑花叢的盡頭,停下腳步。
謝沉書随之而來嗯了一聲,站定在她的身邊。他似乎已經接受了這個稱呼。
彼時二人并肩,身後是一片耀眼的紅。
史雲腴攥起背在身後的掌心,沉聲開口:“你從前生活的地方,也是這樣的山明水秀嗎?”
她在試探。
她在妄圖找尋關于洛陽的一切。
謝沉書擡眼眺望進山谷,溪流的潺潺,在遠處一遍遍流過耳畔。思量間,他明朗雙眸,在光影變換中,明了又滅。直到腦海前忽而浮現出一座座瑰麗樓閣,與輝煌的燈影錯落。
謝沉書才舍得對她說:“沒有,但那是個比此地,要絢爛上千百倍的地方。”
史雲腴回過頭,她想自己應該趁勢再追問些什麽。
可好多話到了嘴邊,卻只剩一句:“是嗎……那你記得歸去後,多替我瞧瞧,你口中那我沒見過的絢爛景象。”
史雲腴宛然一笑,向杜鵑叢外走去。
獨留謝沉書茫然站在坡上,揣摩起她那句意味深長的話。
瓊枝玉蕊,秀滿春山。
他就這麽親眼看着史雲腴沒進春風,将裙角卷起的杜鵑花散落殆盡,她那單薄的背脊,亦是寫滿了遺世的孤寂。倏忽一瞬,山野有風吹過謝沉書的衣袖,只看他腕間的那抹紅,就此和身後的杜鵑融在一起。
“走吧,別愣在那了。”
史雲腴拂袖回眸,将坡上的人遙遙相看。
她想還是莫要再去追問了,就是問到了,又能怎樣呢?
洛陽啊,也只能作為懷念了……
謝沉書舉目相對,讀不懂史雲腴眉目裏的惆悵,他便将欲言又止,全都藏進了風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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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澗清明,鳥鳴四野。
青霁山的深處距離草舍不過幾裏,二人一路走來悠悠轉轉,惬意自得,絲毫感覺不到半分氣喘。
史雲腴來到常去的那條小溪邊堪堪停下,飛瓊便與玄青激動地躍進了溪流裏。
看着兩只狼犬嬉戲打鬧,史雲腴不由得發笑。
這些年母親去後,若非是有它們作伴,自己必是難以撐過那些漫長的歲月。所以,她才會時常感恩,能在山腳下撿到它倆。
彼之,謝沉書在溪流邊卸下背簍,可他卻看着溪中鬧騰的兩條狗,皺起了眉頭。
洗狗的事當如何應對?
太子不喜活物,青宮之下除了他們豢養的馬匹,謝沉書甚至連只飛禽都沒見過,更別提這樣的貓犬了。可就算是馬匹,也是有馬夫照顧,這平日裏伺候照顧的活,他可謂是一竅不通。
史雲腴偏移目光,看向身邊若有所思的人。
她道:“無名某,今日就勞煩你了。這點小事,應是難不倒你。”
謝沉書轉眸厲目相望,臉上寫滿了不悅。
但聞他一張口,一股子陰陽怪氣的意味,便撲面而來,“哼…小事,不難。”
史雲腴嗤然回頭,偏不去接他的茬。
她想今日只要眼前人能順利将狗洗了,他就是再說上十句這樣的話,也值了。
謝沉書瞧着嘴上發發牢騷,行動上卻是一點不曾懈怠。
挽袖擡腳,他這就向着溪中走去,哪知卻被史雲腴随即素手一勾,拉扯住了衣帶。謝沉書順着她纖長的手臂往回看,身後人正柔然與之相望。
謝沉書惑然追問:“清風使,我已應了你的要求,你還想怎樣?”
史雲腴聞言笑着将手松卻,轉頭就坐在了溪邊的青石上。
“你這般下水,叫衣裳濕漉漉粘在身上,濕氣可是會入肺腑的。我瞧着你身上的傷也已好全,索性今日就将衣裳脫了,在這溪中洗洗。正巧我給你帶了幹淨的巾帕,待會擦幹,免受風寒。而後等咱們歸家去,我再燒些熱水,給你洗洗頭發,如此還能省些家中的井水。”
史雲腴有她的算計。
可謝沉書卻訝然質問其,“你在這兒坐着,叫我脫衣沐浴???”
這女人是何居心——
謝沉書說罷緊了緊,方才被史雲腴扯散的衣帶,怒視起眼前人。
史雲腴則側坐青石,瞧着謝沉書那把她當賊防的樣子,憋笑道:“是,我是叫你下河沐浴,可你就非得脫得幹幹淨淨?就只将上衣褪了不成?哦~不過你若實在想脫個精光,我自是也攔不住你。”
史雲腴的話音随着溪流向遠處飄散,且看她漫不經心地将右肘抵在自己翹起的大腿之上,懶懶托臉将謝沉書相望。她那雙惑人的媚眼,就這樣一刻也不曾偏離眼前人分毫。
“強詞奪理。”謝沉書冷笑。他個大男人還能怕了她不成?
于是乎,被握緊的衣帶,在這一刻垂落在地上。
謝沉書揮手一扔,飛起半丈的上衣,便頃刻蓋在了史雲腴頭上。晝夜在史雲腴眼前交替,她在視線被遮擋之前,先嗅到的是他的氣息。
史雲腴愣而無言。
她在衣衫之下聽見謝沉書大喝了聲:“玄青過來——”
而後,待到将衣衫從頭頂攥進掌心,史雲腴便瞧見玄青已聽話地奔去謝沉書身邊,而她所有的注意,卻全都落在他那健碩的背脊。但瞧那被玄青耳朵甩起的水珠,分明落在兒郎身上,又很快順着他背部的線條滑落。
史雲腴見狀抿嘴一笑,故意裝作若無其事地将手中衣衫歸置在了身旁。
随之褪去鞋襪,史雲腴提裙坐在青石邊,将白嫩的腳踝全部浸入了飄散落花的春水之中。
暮春的水,已不再冷了。
她擡腳挑起一瓣鮮豔的杜鵑,又将其送遠。
史雲腴擡起頭,望着謝沉書一臉嚴肅,揉搓着玄青身上厚重皮毛的樣子,忽而發笑。
很久了,她大抵很久沒有這樣發自內心的笑過。
史雲腴覺得眼前人雖看上去是那樣不可一世,但他的內心,應也有份如這漫山春花一樣的爛漫。
她欣慰着,想他能多留些時日,似乎也沒什麽不好。跟着将雙臂撐在身後,史雲腴仰面望向萬裏晴空,看蝴蝶翩跹過眼前。天地萬物于此刻而言,都是那樣的安和平靜。
再看那邊,謝沉書在溪流之間直立起身,不經意回眸瞥見她的惬意,忍不住輕蔑t了兩眼。
這女人叫他累死累活地做事,她竟自己享清閑!
不日歸還,
他定要,定要帶人掀了她這破草屋——
謝沉書心下咒罵猖狂,玄青的腦袋卻比他搖的更是暢快。只瞧它那狗腦袋上的水,如雨般落下,惹得謝沉書連連掩蔽,但還是被淋了個滿懷。
“你,給我到那邊甩去。”謝沉書厲聲呵斥,手仍不忘向史雲腴那邊指去。
玄青聞言停下斟酌。
可它哪裏舍得淋濕史雲腴,便獨自往離二人都遠的地方走去。
“飛瓊,到你了。”
謝沉書遂垂眸看向另一側的白色狼犬。他心道,這家夥當是跟眼前人一般,難以應付。可誰知他才剛伸手想要将其控制,飛瓊就如他意料中的那樣,怒吼着溜走。
謝沉書見勢伸手捋了捋耳邊的碎發,躬身做好了追拿飛瓊的準備。
不料,它竟一路奔去了史雲腴的身前。謝沉書見狀微微一笑,只道:“你躲不掉的。”
這頭一人一狗焦灼不下。
那頭史雲腴仰面探春,溪中之事,她是半分也不曾問。
随着飛瓊狂吠三兩聲,謝沉書目光狠厲擡手就往它那邊撲去。誰成想,飛瓊身手敏捷,居然在他撲來之前,速速逃離了是非之地。
彼時,謝沉書躬身按在水中,驚訝望向飛瓊逃離的方向。
既然狗跑了…
那他現下掌心裏緊握的……又是什麽?
剎那間,那晚熟悉的觸感叫他“毛骨悚然”,謝沉書心知不妙,待他茫然打撈起水中之物,霎時無所适從,果真是她那雙再熟悉不過的腳腕。
只見下一秒,不等謝沉書回神作解,史雲腴便用腳尖點了點他潮濕的胸膛,沉吟道:
“無名某,這回你可犯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