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黑瑪麗(一)

第39章 黑瑪麗(一)

“我去,這位哥是怎麽回事啊?”

石大風發出一聲驚呼。

在羅丹發來消息之後,林寒和石大風立即挪了步子,眼前看到的景象卻讓人大吃一驚。

只見原本被關在監牢裏的人艱難地扼住自己的喉嚨,即便額露青筋,面部漲紅也不停下手中的動作,最終在機械守衛的強力控制下關節脫臼,堪堪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他睜大着雙眼,眼中沉着死氣,卻不是同林寒正面相抗時的那種堅決之意,而是失去了神采的黯然。

這也是發生在這個人身上首要的變化,羅丹察覺到這一點的時候,立即啓動了分獄配備的機械守衛,然而還是慢了一步,眼見着人已經開始有自戕傾向。

“看着這人真的讓我神經緊張。”羅丹嘈道,“仿佛熬了二十個大夜。”

機械守衛仍然在活動着手腕,随時準備制止犯人的不良傾向。

移動微型治療艙飛行而至,連忙給人注射了鎮定劑。

“總感覺還有什麽幺蛾子。”羅丹看着反抗軍慢慢喘勻了氣,“這位兄弟,你究竟想做什麽?”

她并不期待這人能有什麽條理清晰的回答,與其說是在向他提問,不如說是在自我追問。

“學生那邊問題應該不大吧?”

羅丹姑且松了口氣,又問向林寒和石大風。

林寒道:“艾伯特沒有說謊。”

審訊過程當中他除了過分悲痛,量表的指标數據在正常範圍內,所說的是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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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大風又道:“這邊狀态真差啊,要不我們換……”

他本來是想好心地提議同羅丹換人進行觀察工作,突然聽到了一陣異響。

不只是石大風,林寒和羅丹也聽到了窸窣的響動。

咯咯嘎嘎的聲音,仿佛有什麽東西瘋狂破出甲殼,要蠻橫而出。

牢中的反抗軍原本脫臼的肘關節一瞬間複原如初,他忽然起身,擡起的雙手立即被機械守衛控制,無法動彈,那詭異的響聲也戛然而止。

不過他的目光稍微恢複了一星神采。

林寒瞥過這人一眼,然後取下了存在一旁的膠囊機甲,拿了兩個給羅丹和石大風。

羅丹疑道:“你什麽時候這麽大驚小怪了?只是一個……”

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反抗軍而已。

她原本想這麽說,然而那陣異響卻又再次傳來。

在三人配備上膠囊機甲的同時,“異響”變成了十分尖銳的聲音,使得監牢的側壁已經出現了裂痕,露出的聲響都能瘋狂地刮着耳膜。

裏面的反抗軍不再扼住自己脖頸,而是一頭撞向機械守衛,口中斷斷續續地驚呼着什麽。

仔細去辨認,發現那是:救……救救我!

“他在求救。”羅丹眉頭皺了起來,“難不成是什麽我們看不到的東西在攻擊……”

“不是。”林寒斬釘截鐵,“先查看診斷數據。”

在監牢中巡視的移動微型治療艙繞行了幾圈,中央光孔掃描了數次出現異常狀況的人,回傳到聯盟成員終端上的數據卻是一堆辣眼睛的亂碼。

“海洛星上的信號這麽差?還是剛剛受到了幹擾?”

羅丹一發問,監牢側壁的裂痕延伸了不少,是臨近的尖銳聲響又提了一個度。

“這治療設備是不是也壞了?”石大風解析着亂碼數據,過程中朝監牢中看了幾眼。

那不斷出現反常情況的反抗軍一員像是出了一通大汗,後背全然被浸濕,額角眉梢都貼着冷汗涔涔,但下一刻卻是忽然朝眼前的機械守衛揮出了一拳。

令人驚奇的是,這一赤.裸的拳頭生生将機械守衛堅韌的外盔砸出了一道凹陷,讓機械都不禁愣了幾秒神。

林寒緊緊盯着這一個人的異常舉動。

如果當時反抗軍徒手有這樣的戰力,後來并不至于被他帶入此處的監牢。

他看着這人本是微微有些發紅的眼睛慢慢地纏上了點兒奇異的綠色,一股強烈的預感奔向心頭。

“申請分獄開啓權。”

随着林寒發出一道指令,阿對彈出了一個權限詢問窗口。

石大風被尖銳的噪音震得頭有些發暈,但勉強聽清林寒說了些什麽,穩住步子之後立馬呼出了終端小瘋子。

分獄開啓權屬于一級權限,需要至少三位偵察官同時确認申請,才能成功獲取,從而打開監牢。

羅丹同時也打開了權限确認界面,道:“你們都再确認一下防禦系統是不是正常打開了。”

無論是抗擊聲音的危害還是別的什麽特殊情況,機甲的防禦系統都起着至關重要的作用——

哪怕是一個普通的一次性膠囊機甲。

石大風檢查了一下自己的防禦系統,與此同時,原本出現裂痕的監牢側壁驟然碎裂,随即傳出的是一聲猛烈的震響!

只見一個高大的機械守衛重重倒地,正是這副沉重的身軀徹底砸裂了監牢的外壁。

不論是林寒、羅丹還是石大風,此時都本能退後了幾步。

因為監牢被損害,分獄的警報立即被拉響,周圍閃爍着明亮的紅光。

那踢倒了機械守衛的反抗軍站在原處,身形有些佝偻,但下一刻,他的四肢發生了微微的扭曲,甚至膚色都要白潤幾度,更加令人詫異的一幕出現了——

自他後脊兩側逐漸生出了兩團白色的東西,很快頂穿了他的外衣,驟然伸展開來……

那簡直酷似紐安特的翅膀!

随後,自他後頸處慢慢生出了無數白色的長毛,逐漸将他自身包裹,而碰觸到白毛的機械守衛,均被腐蝕了外殼。

這噴薄而出的白毛将反抗軍徹底裹住,同時也絆住了機械守衛,令它們無法挪動分毫。

監牢變成了一個繭房,仿佛是用漫天的白絲結成,警報聲響了一陣,此時陷入了沉默期,世界驟然寂靜。

目睹這一切的林寒重新召出終端,将現場的影像進行了一手存儲,順便關閉了分獄公共系統的監察功能,然後朝沒了動靜的反抗軍走去。

石大風回過神來:“學長,雖然人是你抓回來的,但是你也沒必要給他收屍的,命重要啊!”

林寒應了一聲:“沒事。”

纏繞在監牢各角的白毛此時僅僅黏着在壁側,明顯失去了腐蝕的作用。

受到損害的機械守衛自動退至一旁,餘下尚還健全的主動給林寒讓出了一條道來。

林寒利用膠囊機甲的能量刃割裂了擋在跟前的白毛,透過護目鏡片,眼見在白毛的中央,那雙綠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已經失去了最後的一點兒光。

這人是真的變成了一位“紐安特”。

任何親眼見到這樣場面的人都會有不小的震撼,因為這一切實在是來得太過突然。

——

監獄分獄中的警報再一次拉響,個別聯盟人員以及海洛星上的巡邏隊伍都傳來了通訊流,羅丹手快地一一回應,但将現場的情況模糊為反叛分子再一次暴走,因為沒有被成功制止,已經變成了“殘骸”。

而他們向各部門都發送了一則通知,表明需要将“殘骸”帶離海洛星,送至天問。

粗糙地初步處理這件事過後,已經是大半宿,林寒回到歇腳的地方,疲倦感抵至頂峰,反倒是新生了幾分精神。

他腦中回想起同艾伯特說過的話,不禁兀自笑了一聲,不知道是在嘲笑今天的一切怪異,還是在嘲笑他自己。

真的有人不是永遠發光的嗎?

他一閉上眼睛,腦中忽然飄過尹天曜的身影,以及這人或是充滿戲谑,或是特意帶着幾分溫柔的一聲“親愛的”,很快沉入了夢境之中。

……

“爸爸,他們怎麽了?”

年幼的他待在父親的懷抱中,奮力從父親蓋上來的大外套探出腦袋來,睜大雙眼。

眼睛先是被冷風熏了一熏,轉而才看到一副副被迅速擡離的擔架。

空氣裏飄浮的是怎麽也散不盡的腐爛氣味,間或夾雜着幾分血腥味兒。

被掩蓋的茫茫一片,是一個個離開了他們的生命,死相并不好看。

林将軍重新拉了拉衣服邊,将他的雙眼蒙住,輕輕說:“沒什麽,我們先離開這裏。”

林寒很聽話,沒有再次掀開遮擋了視線的衣物,而是安分地靠着父親的臂彎。

遠離屍體填埋的地方,世界逐漸寂靜下來,只留下林将軍深一腳淺一腳踩在沙地上的聲音。

這也是目前他對于林将軍最後的記憶。

除此之外,留在林寒腦海之中的,是那一天林将軍哭了,雖然沒在他眼前哭,但是他還是知道父親哭了。

因為父親的眼眶和鼻頭都微微發紅。

在父親從記憶中“消失”過後,他只記得自己随同北河星上幸存下的一批孩子被聯盟指揮部帶走。

他們當時經過了儀器檢測,最終一位聯盟人員叫住了他,問道:“小朋友,你叫林寒?”

小小的林寒觀察着這人的衣着和樣貌,一聲不吭。

聯盟人員出示了自己的證件,林寒才勉勉強強相信他,然後說:“是。”

他跟随這個人到達了聯盟指揮部大廳,在燈光明亮的彎彎繞繞之後,領路的人終于敲開了一扇門。

彼時的潘伯頓正翹着二郎腿,看着由下屬帶來的林寒,問:“這就是‘素質’第一的孩子?”

“是的,長官。”

記憶中的潘伯頓樣貌同十來年之後并沒有太大不同,但是因為彼時他的身形還很弱小,所以只能仰視這個人。

所以這時候的潘伯頓顯得十足高大,眉眼間都透着一股明晃晃的鋒利,仿佛能夠輕易地看透身邊所有人。

這樣的鋒利,即便是碰到了小孩,都不會有所收斂。

那股來自成熟Alpha的氣息,讓年幼的林寒在某個瞬間感覺有點窒息。

當時領路的下屬察覺到林寒面色有些蒼白,于是好心地塞給了他兩塊薄荷糖。

林寒聞着薄荷糖的清香,不适感迅速退卻。

潘伯頓勾着唇笑了笑,然後打開了自己的終端,仔細地看過林寒的“測試結果”。

“林寒。”

他慢騰騰地咀嚼着這個名字,不知道想到了什麽,似乎非常滿意。

“從今天起,我将收養你。”潘伯頓随即對林寒說道,“你不必稱我為父親,可以依照職務來稱呼我……”

“這麽說好像有點兒奇怪。”他自言自語了一番,“我已經不太記得怎麽和一個這麽小的小孩說話了……”

潘伯頓自我調整了一番,似乎還特意校正了下不是非常親切的笑容,繼續對林寒道:“我将資助你的日常開銷和教育,希望你未來能夠成功進入聯盟指揮部。”

林寒仔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大人”。

說實話,對于幼小的他來說,再怎麽仔細去看一個人,都很難看出多餘的什麽信息來。他仍然覺得對方尤其高大,隐隐透露着一種難以靠近的氣質。

夢中的潘伯頓,面容逐漸模糊,他還能夠記得的,只是自己回答的一聲“謝謝您”。

——

清醒過來的林寒回想起腦海中殘存的北河星往事,不禁想到了石大風問過的“噩夢”。

這段斷斷續續的記憶,應當是他最大的噩夢。

如果艾伯特被刻意消除的一段記憶可以複歸,那麽他遺失的記憶也許在某些刺激之下也可以回來。

可究竟是誰刻意封鎖了他的部分記憶?

……

這兩天,各路新聞池當中滾動出現着皇室成員撫慰民衆的致辭,偶爾切過聯盟軍隊整裝待發的鏡頭,表示聯盟會徹底讨伐威脅和平的反抗軍。

與此同時,“幽靈”的身份還沒有探破,由聯盟一齊扣到了反抗軍的頭上。

自皇室成員讓出實權之後,聯盟的權力不斷壯大,起初仍然只接收帝星上的貴族,而今卻不斷在吸納平民出身,接受了皇家學院及分院教育的平民。

貴族逐漸變成歷史上的一個名詞,而權力的下沉,正代表着聯盟內部巨大的變革。

·

聯盟指揮部增援隊伍以及本來參與慶典的隊伍彙聚成新的浩大隊伍,啓程回歸帝王星。

天問星帝都迎來了新的寒流,氣溫陡然再一次下坡。

不過這對于待在大廳的聯盟公職人員來說并沒有影響,因為強大的中控系統,聯盟室內四季如春,永遠保持人體舒适溫度。

複原的指揮部大廳同從前別無二致,指揮官在回程的途中,而剩下待在指揮部裏的人沒有一個敢安心合眼。

“殘骸”經過分析,被确定為一位“紐安特”,由此牽扯出的資料顯示,第八星界的人不僅僅是在飼養紐安特,同時也進行了一些非正常實驗,生成的“半異種”無法由聯盟的科技檢測而出。

這群反抗軍徹底成了多數星民眼中徹頭徹尾的“瘋子”。

可惜林寒此時并沒有留在指揮部大廳。

他拿起了眼前的空杯子,對着經過的服務生晃了晃。

服務生并不認得他僞裝之後的面容,但認得他的眼睛和杯底的符號,于是禮貌地說:“請您稍等片刻。”

在這片刻當中,咖啡廳裏的人走了大半,服務生再次出現,對着林寒做了個邀請的手勢。

一扇暗門開啓,走過梯子,是面積不小的地下室。

“韓先生,好久不見。”正在打着臺球的男人收起了球杆,“您上次的訂單我們已經準備好了。”

他摁滅了煙頭,又道:“我們需要的是現金,這點您知道吧?”

“韓先生”是林寒衆多身份當中的一個,此時是同這些毒巢人員假裝交易的一位客戶,而這位賣方的代號是“九木”。

“我知道。”林寒的聲音沒什麽情緒,擡手謝絕了服務生遞來的一支煙,“你可以親自清點。”

他從衣袋中摸出了一個收納膠囊,膠囊通過指紋打開,裏面存放着一個小型保險箱,箱子當中是聯盟流通的紙幣。

服務生将箱子遞給九木,九木将箱子打開,清點了一下紙幣的數量,眼角眉梢浮現出喜氣。

他重新放下球杆,說:“韓先生,雖然這只是一次交易,不過我們也樂于和您結交為朋友。”

服務生給林寒遞過來一根球杆。

林寒拿起球杆,穩定球杆的手架出的弧度十足優雅,淡淡地說:“星幣不會有問題,我需要驗貨。”

九木回答道:“不用着急,韓先生。”

“這批貨是最新的。”

他俯下身來,輕擊了下母球。

母球同異色球相撞,有一顆成功入袋。

服務生适時補充說:“我們的老板很喜歡打臺球,所以如果您能贏過他,我們可以返利。”

林寒同樣笑了一笑,說:“我第一次聽說有這樣的優惠。”

九木新叼起一根煙,問道:“怎麽?韓先生還跟誰交易過?”

林寒回答:“沒記錯的話,是你們這片區的頭領。”

“凱恩?”九木嗤了一聲,“那是個幸運兒,可惜是個歸順了聯盟的慫貨。”

“白瞎了老頭子留下來的一大筆財富。”

林寒仍然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縱杆撞球入袋:“我也是這麽聽說的,所以沒辦法跟他展開交易。”

九木再次冷笑了一聲:“想都別想,那個人這輩子是沒可能踏上這條路了,談不上什麽頭領。”

“本來難得碰上這麽好的時候。”他虛眯了一下眼睛,“韓先生也是個高手啊。”

他說的是臺球。

“彼此。”林寒微微收杆,“看來最近老板的生意不錯。”

“不只是生意不錯,我們在聯盟有貴人,但可不是凱恩那個慫蛋歸順的那夥人。”九木道,“能大批量地做出‘糖果’,多虧了這些貴人的庇佑。”

一旁的服務生适時咳嗽了兩聲,仿佛在提醒他“說得有些多了”。

林寒微微一笑:“真沒想到,聯盟內部也是四分五裂的。”

九木附和:“可不是麽?這群人表面風光,背地裏跟毒巢也差不多。”

林寒再次放下球杆,已經察覺到了黑暗當中伺機而動的險意,他沉聲道:“我以為九先生是真心想要交易。”

九木一臉疑惑:“當然是真心交易。”

“您別着急,我馬上就讓您驗貨。”他吞雲吐霧之間,朝林寒笑着,“難得打球的興致好。”

林寒臉上笑意不減,微微俯身,下一刻他目露陡然銳利,直接将杆頂挑起,擲落了襲來的子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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