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酒後相識

第38章 酒後相識

卡佩斯知道,麥蒂是天生的“尋神者”。

這種人沒有信仰,卻對于神明具有一種超常的感知力。乜伽神學院的“尋神系”最初的創始人就是這麽一群怪人。

卡佩斯打量了一眼荀聽。雖然知道麥蒂天賦異禀,但畢竟這古靈精怪的小鬼戲言成性,她仍舊需要确認一下。

于是,卡佩斯問道:“哦?你要怎麽證明。”

“我不知道哎……”麥蒂仰頭看着荀聽,眨眨眼,說,“荀,你證明一下嘛?”

荀聽懵然地看着這只剛出鍋的山芋扔到了自己手裏。他搖頭,并在麥蒂的手心寫了個“難”字。

麥蒂歪頭想了想,他環視宮殿。

寬闊大廳裏,熙攘的人群在報名負責人旁邊擠了一簇又一簇。

他對卡佩斯說道:“阿努鼓婆的信徒可以聽見‘自然與亡者’的聲音,荀和我說他也可以!姐姐,有什麽剛死的人讓他聽聽看嗎?”

荀聽:“……”

卡佩斯挑眉。她突然說道,“剛才,就在這裏,我殺了一個人。”

她睥睨着荀聽,輕描淡寫道:“你知道,那具屍體在哪兒,又在說什麽嗎?”

話落,聞者皆驚。希什尤為驚疑,他瞪向卡佩斯身後的護衛,而護衛皆低頭不語。他擔憂地問道:“母親,你是方才遇見危險……”

卡佩擡手,讓希什噤聲,仍舊直視荀聽。希什只好把話咽下去,也把幽怨不滿的目光移到了荀聽身上。

卡佩斯朝荀聽伸出手掌,告訴他,有什麽話直接寫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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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趕鴨子上架的荀聽只好寫了一個“試”字。

随即,他閉上眼睛。再次睜開時,眼眸已經被灰白色的光覆蓋,周圍的嘈雜瞬間靜了下去,空間化作一片幹幹淨淨的黑色幕布。

搜尋未果,荀聽把感知更加向下沉浸,他逐漸能聽見地殼緩蠕的聲音,聽見宮殿頂上的烏雲窸窸窣窣,正在預謀一場小雨……

不知過了多久,他在宮殿二層某個房間處 “看”見了一圈微弱的紅色的聲波。

他仔細傾耳捕捉——那是個喑啞的男聲,他在說:“卡佩斯,去死,卡佩斯……去死!”

荀聽眉心一動。

“撤回招募令……撤回……”

“神聖臺階……不可玷污……”

“卡佩斯死……”

“……”

接着,刀劍刺進喉嚨的擠壓聲傳來,他聽見了破碎而凄慘的怒吼。

這個宮殿裏的确有一具剛剛死去的屍體,而且死者是被人一劍貫喉而致命的,卡佩斯沒有故意晃他。

荀聽确認後,從“聽靈”中返回現實,殊不知卡佩斯他們已經等待了他近十分鐘。

希什不耐煩道:“怎麽花了這麽久才醒?”

荀聽在卡佩斯的手心上寫:“距離遠,花時間。”

“沒關系,”卡佩斯興趣勃勃地看着荀聽,問,“你聽見了嗎,他說了什麽。”

荀聽的手指頓了頓,寫道:“冒犯。”

他慢慢地将聽到的東西全部寫了下來。

當“死”字落筆時,荀聽心頭忐忑不安,但卡佩斯絲毫不介意。在荀聽書寫的過程中,她的嘴角慢慢地上翹。

“不錯,”她收回手掌,滿意地笑了幾聲,向大家說明了情況,“死的人是一個對南希伯招募令持反對意見的激進議員,也是一個聖潔乜伽教派的極端維護者。他想阻止這場聚會,就在開始前,他借着單獨面議的機會,對我進行了襲擊。”

怪不得總統拖了一會兒才從樓上下來。

荀聽回想起她入場時一邊擦手,一邊慢悠悠下樓梯的樣子。一種微寒的敬畏感逐漸漫上後背。

她從容自若的神情讓人完全猜不出來——那手帕擦掉的,是一個剛被殺死之人的血跡。

卡佩斯揉了揉麥蒂的頭發,笑道:“你賭對了小鬼,我确實很滿意。”

麥蒂驕傲地笑了笑,順手将那枚好看的烏金徽攬入囊中,又軟聲道:“荀!徽章就借我玩一天,之後再還你——”

荀聽點頭。

卡佩斯重新向荀聽颔首示禮,問他:“你是如何被一個滅絕的神明所庇佑的?”

荀聽沉默。

卡佩斯會意,道:“不想在這兒說也沒關系。”

她将荀聽這個“珍惜物種”托付給了卻殺照顧,她吩咐:“爻,先帶這位荀先生去一趟神龛室,之後安頓好好他。”

卻殺低頭,領命:“嗯。”

“嗨……嗨!”麥蒂本在觀察徽章,聞言,立馬鑽到荀聽和卻殺兩人之間的縫裏,一手抓一個,把他倆的距離推開一點。

麥蒂頭頂打了個問號,道:“姐姐,你就這樣把我的寶物搶走啦?”

“急什麽,還是你的。”卡佩斯爽朗地笑了聲,“出發之前,會把荀先生送回你那去。”

希什站在這輕松的一幕之外,他看着母親、麥蒂、卻殺圍繞在那個啞巴旁邊。他盯着中間的荀聽,握劍的指節慢慢發白。

他也申請報名了,卻沒有任何徽章……連柯德拉都有一枚白銀徽。

希什臉色沉得發悶,抿了抿唇,醞釀了半天,終于朝卡佩斯開口,說道:“母親,其實我想……”

“希什,你去把二層面議室的屍體收拾一下吧。”卡佩斯的語氣并不冰冷,但希什總覺得沒什麽溫度,“還有,這些天還需要你留在主城,給我處理一點公務。”

“……”

希什從來都不敢在母親面前有什麽怨言,讪讪地把請求收回,失落道:“哦……好。”

……

荀聽有很強烈的自知之明,他知道,之所以被賜予烏金徽,不是他能力有多強,純屬是物以稀為貴。

為了能繼續保持“阿努鼓婆”信徒的身份,荀聽近期不能再吹“女神的起誓指哨”了。

卡佩斯總統說的神龛室其實是個擺着衆神像的大廳,可以檢測信徒的信仰神——當信徒将手扶在大廳中央的黑色石柱上時,黑柱發光,信仰神明的龛格也會亮起。

黑柱在他的撫摸之下,發出了光芒,只不過荀聽的信仰神“未知”——因為大廳沒有已滅絕神明“阿努鼓婆”的神龛。

這一步再次确認了荀聽的信徒身份,只是他的信仰神特殊。

卻殺領了總統命令之後,便默認了要招待荀聽。他問荀聽接下來有什麽安排。荀聽想了一會兒,寫道:“你呢?”

“今晚有宴,”卻殺說道,“剩下三日,無事。”

所有領了徽章的“英雄們”都要踏上前往昇塔之旅。出發前的三天,是南希伯賜予他們“假日”——也是他們最後能放肆娛樂的日子。

“我随你。”荀聽寫道。

“好。”卻殺回答得幹脆利落,他将手收回,卻發現荀聽仍然盯着他,疑惑地再次伸出手掌,問道,“還有其他想說的?”

荀聽猶豫了一會兒。

“卻殺……”荀聽一字一畫地寫下了爻的名字,“是你,真名?”

“是。”

像是一場交換儀式一般的,荀聽也把完整的姓名告訴了他:“我叫,荀聽。”

系統沒有發來違規提示。

在所有人都不認識原主的情況下,無論他展現出來的性格怎麽樣,都不會判定為穿幫。

卻殺若有所思地看着手心,說:“嗯,知道了。”

……

荀聽就不該說随卻殺一起,因為今晚的宴會的參與人員裏,有麥蒂。

荀聽還是喝了一杯有點發甜的果酒,并在麥蒂的請求下,酌了口啤酒泡沫。這是他第一次喝酒,荀聽也因此知道了自己的真實酒量——只是這一丁點,就讓他在桌上睡了過去。

麥蒂玩得不亦樂乎,他舉起和他臉一樣大的啤酒杯,站在凳子上朝人群大喊:“為朝聞臺幹杯!”

酒過三巡,正是群情興奮的時候,大家應和着麥蒂大喊道:“幹杯!”

大風笛、豎琴與特魯琴歡快地合奏着。麥蒂高興地擠進樂隊中央,攬過一個演奏者的肩膀,親吻他的臉頰,又舉杯道:“為英雄之旅幹杯!!”

“哈哈哈幹杯!”

麥蒂攬過希什的脖子,也親吻他的臉。但希什心情不好,偏開頭,把這見人就行吻頰禮的醉鬼掰到一邊去,情緒複雜道:“……滾開。”

歡鬧之中,卻殺把睡過去的啞巴拉離圓桌,扶着荀聽靜靜地走出了嘈雜的筵席。

已入夜色,弦月躺在群星之間,輕柔地發光。

卻殺發現荀聽睜開了眼睛,大概是被涼風吹醒的。

他目不轉睛地盯着卻殺。

卻殺道:“現在正在回旅店。”

荀聽停住腳步,搖頭。

卻殺道:“那你去哪兒?”

荀聽只是人“醒”了,酒卻完全沒醒,他在卻殺手心寫道:“你家。”

“……”

說實話,待在南希伯這麽多年,卻殺見過許多得寸進尺的客人,如此蹬他鼻子上臉的還是頭一個。

若自己不答應,這醉鬼就站着不動。

卻殺漠然盯着他,只好轉了個方向,走向自己離着不遠的“家”。

那只是一個不大的普通房子,混在平民區中間。

一層亮了一盞燈,卻殺知道那是洛雷為他留的。他進門,看着屋裏的使用痕跡,察覺到洛雷的兩個兒子今晚也來了。

“沒地兒了。”卻殺輕嘆一口氣,對荀聽說,“在這住,需要和我睡一起。”

他也不知道荀聽懂沒懂,反正他話沒說完,這厮就毫不猶豫地點頭了。

卻殺把他扶進院子,去人工浴池試了試水,浴池的水溫熱,定然也是洛雷為他準備好的。他擡眼,向二層望了望,心想洛雷大概已經睡了,就沒再去打擾。

他花了點時間,把荀聽這只複雜華麗的漂亮粽子剝開,囫囵地扔水裏。

浴池的水能夠漫到他的胸膛處,卻殺估摸着,他應該不會把自個兒淹死,于是離開一會兒,去屋裏取了一些毛巾與皂莢,以及換洗衣物。

荀聽乖乖地泡在池裏,白色的長發散在水面上。

卻殺下水時,水面波動。而荀聽像只趨聲的蜉蝣,聽到動靜,緩緩地飄到了卻殺身邊。

“……”

荀聽直白的目光讓卻殺有點不自在。

他皺眉,問:“你想說什麽嗎。”

荀聽拿起他的手來,用食指在他的掌心劃了幾道。但卻殺很快就發現,荀聽根本沒在寫字,他在瞎畫。

卻殺:“……”

指尖在他掌心轉了半天,沒勾出任何有用信息來。卻殺把手掌收回。

荀聽有點疑惑地看着他,再次去抓他的手,卻殺則面無表情地躲開,故意不叫他碰到。

荀聽捉了一會兒,捉不到,于是不動了。

卻殺瞥他一眼,只見他發絲濕漉漉地貼在臉頰上,垂着長睫毛,把自己的腦袋往水中下沉,做了一個委屈至極的失落表情。

他的皮膚白皙到要反光似的,身材并不瘦弱,隐約間能看到身體上明顯的肌肉。這張臉被神明優待,無論從哪個角度看,輪廓都是優美而清晰的。

但卻殺從這個角度,在這張美麗的皮囊上……看出了一點熟悉感。

不知是不是巧合,荀聽每次重生時的身體面貌雖各不相同,但總會和他原世界的臉有一點若有若無的相似,或許是眉眼,或許是鼻唇。

“你……”

卻殺剛吐出一個字來。荀聽突然伸出手指,觸碰到了他鎖骨之下的肌膚。

卻殺迅速逮住荀聽的手腕,凜眉。

荀聽又用另一只手指碰觸他的胸口,也被抓住。但荀聽在努力克服卻殺的抓捕,試圖在他的胸膛上慢慢“寫字”。

“……”

不給他手心,他倒是會自己找地方寫!

但荀聽這次沒有亂畫,指尖輕輕在肌膚上滑動,平頓,上挑。有時路過他胸膛上的疤痕或是一點凸起……卻殺深吸氣,胸膛輕顫。而荀聽寫了三個字:“對不起。”

“什麽,”卻殺皺眉,把他的手扯到一邊去,說,“你有什麽好對不起的。”

那只手又锲而不舍地伸過來。

“我是……”荀聽寫道,“一、只、幽、靈。”

卻殺一愣,手的力度松開幾分。

他想起,幾個月前,有個人赴死前和自己說過的一句話——

“對不起,我不是任何人,也不屬于任何地方,我是一只幽靈。”

寫完之後,荀聽又開始呆呆地在他的胸膛上亂畫。

系統并沒有判定違規。

因為這是荀聽“酒後”的無意識的言論,并非他主動托出——何況荀聽醒來也不會記得這件事。

卻殺的手指抓緊,他盯着荀聽,說:“我們……之前認識過,對嗎?”

荀聽呆了好久都沒說話,酒精和熱水的氤氲讓他的腦子發悶。突然,他向卻殺的臉靠近,輕輕栽到卻殺肩頭上,睡過去了。

“……”

卻殺“啧”了一聲。他抓起荀聽的下巴,把這張睡着的臉掰過來,看着這話說一半的小子,想舀一掌水給他澆醒。

但這張臉天生長得讓人生不起氣來,卻殺捏了一會兒,只好作罷,讓荀聽靠着睡了。

卻殺盯着他水面上的倒影,默念道:“荀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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