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秋日狩（四）
第32章 秋日狩（四）
風從四面八方汩汩地湧來。
黑衣刀手們彼此無聲地交換了眼神。
他們都沒有想到這個看起來很乖說話聲音又軟的女孩在袖子裏藏了武器, 她擡起頭時神情冷漠如冰封的霜雪，竟然透出一種近乎逼人的氣勢。
而雲渺的心髒砰砰直跳。
以前也不是沒有這樣用刀架在脖子上威脅過別人，但那次是在逃出黑水寨時遇到的一小夥流寇面前, 而這一次是在一群真正訓練有素的匪徒眼底下。
但凡流露出一絲怯意，她和洛小九大約都很難離開了。
盡管心裏很緊張，但是她保持着聲線的冷冽與淡漠，搭在袖箭扳機上的手指分毫不動，微微擡起眼眸，平靜地開口：
“我要你們進山的人數、路線、批次、隊列。”
被架在刀背下的瘦小男人沉默了一下，似乎在衡量對方的要求, 然而面對着銳利的箭簇與冰冷的刀鋒, 他還是選擇了妥協。
男人在按照雲渺的要求飛快地說着, 而洛小九也在迅速地尋找突破口，随時準備以這個男人的性命為要挾, 架着他後撤出這群人的包圍，然後與雲渺一同策馬逃出去。
然而就在下一瞬間, 話音猝然中斷, 男人猛地反手握刀躍起！
雲渺毫不猶豫地扣動扳機, 袖箭破空而出, 直刺男人的胸口。可是他竟然迎着袖箭上前一步，與此同時把洛小九的刀劈手奪來，以徒手握住刀鋒的姿勢将她狠狠地壓制在樹下。
袖箭紮進男人的左胸，血從衣襟裏潑濺出來。而男人冷冷地笑起來, 不在意傷口的模樣，以手肘擊打在洛小九的脊背上迫使她仰頭, 手裏的刀翻過來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小姑娘，你想錯了一件事......”
男人抓着那支插入胸口的袖箭, 輕輕一扯，任憑血混着汗水淌下來，沙啞地笑了，“能走到複仇這一步的人，根本不怕被人威脅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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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頭老翁’是我們的仇人，而你是他在意的人......”
他嘶聲說，“我們要把你帶到他面前，讓他眼睜睜看着你是怎麽被折磨至死，讓他知道什麽叫做失去至親的痛苦......”
“我和他沒有任何關系。”雲渺低聲說，重t複了一次。
“咔噠”一響，纖細的手指再次扣緊扳機，腕上的袖裏箭直指面前的男人。
“放開我的朋友。”她說，“否則殺了你。”
男人愣了一下，緊接着仍舊死死地扣着刀下的洛小九，嘶啞地笑起來：“小姑娘，你是不是沒聽懂？拿箭指着我是沒有用的......”
“你怕死。”
雲渺輕聲打斷他，“否則剛才你就不會讓你手下的人停止進攻，直到找到時機了才敢動手。”
“而這一次我瞄準好了。”
她保持着瞄準射擊的姿勢，緊緊地扣着手腕上的袖裏箭，“保證這一箭一定可以射進你的心髒。”
“你的手下可以帶我走，也可以殺了我的朋友……”
女孩的聲線冷脆而淡漠，“但是在這一切發生之前，你會先死在我的箭下。”
翻湧的風嘩嘩地卷過林梢，對面的男人沉默了一下。
“你要什麽？”他啞聲問。
“放開我的朋友，讓她安全離開。”
雲渺說，“我跟你們走。”
片刻的安靜之後，男人緩緩地松開了刀。
雲渺依然保持着瞄準的動作，四面八方的刀手也同時瞄準着她。而洛小九在無數目光的注視下，一步一步走到了雲渺的身邊。
“夫人......”洛小九低聲說。
烏骓馬上的女孩側過臉，悄聲在她耳邊問：“剛剛他說的那些進山的路線和人數你都記住了麽？”
洛小九微不可見地點了一下頭。
“那就好。”
雲渺輕輕點了下頭，“你知道出去以後要做什麽。”
“明白。”洛小九低聲道。
在刀手們的注視下，洛小九飛速離開了這片林間，而雲渺也在同時放下了手裏的袖箭，從烏骓馬上翻身下來。
幾個刀手走過來，用刀背把她押走。
風卷起她的發絲，掠過頰邊，伴着嘩嘩的輕響。
-
走到杉木林最深處時，首先傳來的是濃烈的血腥氣。
微涼的風呼呼地從遠處湧來，卷起一片亂飛的落花，把鐵鏽般的血的氣味吹到身邊。幾乎不用去想也知道，那裏必定正在發生一場極為激烈的戰鬥，遍地都是破碎的箭矢與兵刃。
雲渺被人押着雙肩，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臨近林深處戰鬥的地點時，這群人都變得有些緊張不安。雲渺感覺到背後的人扣住自己雙肩的手都有些用力，指骨因為攥得太緊而泛青泛白。
......他們在害怕什麽。
卷着落花的風湧來的一瞬間，雲渺在風裏擡起頭。
于是她看見了那個站在血光裏的少年。
濃如潑墨般的黑暗裏，只有一線清冷的月光落在林間，沿着少年的發梢流淌下去，一滴一滴，照亮沾在他發上的血。
那個少年右手提着一柄刀，左手大袖下滑出一片刃，站在一地的屍堆上，踩着潑濺的鮮血，緩緩地擡起頭。獵獵的風吹動他染血的衣袂，如同一個立在灼灼火光中的惡鬼。
刀刃反射着冷月的光，映着他那雙漠無表情的漆黑眼瞳。
雲渺感覺到身邊押着她的人都同時向後退了一步。
他們在害怕這個少年......盡管他只剩下孤身一人。
這場戰鬥顯然已經持續了很久，而這群黑水寨山匪有着絕對的人數優勢。
可是他們無論如何都殺不死這個少年。
沖上去的人一個接一個地被殺死以後，幾乎沒有人敢靠近他的周身了。
他們只敢緩緩地把他圍攏在中心，不斷地用弩箭來進攻，等待他因為力竭流血而死。凡是大着膽子敢嘗試提刀上去的人，毫無例外地都被這個少年殺死在身下了。
雲渺低下頭，輕咬一下嘴唇。
她是見過他這種狀态的......在逃出黑水寨的那天。
渾身浴血，滿身殺氣，只剩下純粹殺戮的意識，殺人的時候會輕聲報數，近乎一臺殘酷而冰冷的機器。除非殺死所有敵人或者因為失去力氣而昏過去，他根本不會停下來。
她現在知道為什麽這群人要特意過來挾持她了。
其實不是為了把她帶到他面前殺死她，讓他感受什麽失去至親的痛苦......因為此刻這個少年的狀态根本不像是能夠感受到任何情緒。
他們只是想試一下能不能通過挾持她的方式來迫使這個少年産生哪怕絲毫的破綻而已。
這群人為了殺他而來，已經折損了太多人手。他們不能在這裏消耗太長時間，必須以最快的速度完成複仇就離開。
“‘白頭老翁’，”
樹林間，為首的黑衣男人低沉地喝道，“你的人此刻在我們手上。”
押着雲渺的人狠狠地把她往前一推，緊接着前面的黑衣男人一把抓過雲渺，反手提起手中的斬.馬刀，以鋒銳的刀鋒抵在她的脖頸下。
她被迫仰起臉，直視着對面的少年。
四面八方的刀手們握着兵刃緩緩地圍攏上來，前排的一支小隊舉起弩箭，銳利的箭簇在一鈎弦月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而黑衣男人拖着雲渺走到了隊伍的正中央。
“放下刀。”
男人冷喝，“不然她就會死在你的面前。”
他抓着雲渺的頭發令她高高地仰頭，長長的發絲在風裏飛揚，露出一張皎潔而白皙的臉。這個動作是為了讓對面的少年看清她的臉，讓他意識到他的女孩此刻在他們的手上。
對面的少年微微歪着頭，并不回答，似乎在思考他的話。沾着血的額發垂落下來，遮住他的眼睛，沒有人能看清他的神情。
下一刻，少年提着刀上前一步！
所有人同時緊張起來，黑衣男人死死攥緊刀柄，防止這個少年在他眼底下救走刀下的女孩。
然而少年忽地反手握刀，身影如匹練般展開，剎那間就欺身到最近的一個弓弩手面前，在劃破他的喉管的瞬間翻腕奪走了他手上的木連弩。
刀手們迅速地圍了上去！與此同時，人群之中的少年單手擡起弩弓，扣動着扳機向上提，風吹起他深紅色的大袖，弦槽裏的箭矢與他的手腕連成一線。
所有人都愣住了。
緋衣的少年在人群之中擡起頭，手中的弩弓是一個射擊的姿勢。
而冰冷的箭簇......正對着前方的女孩。
這個動作......似乎是要把人質和劫持者一起殺死。
攥着斬.馬刀的黑衣男人緩緩地出了一身冷汗。他以為這個少年是來救刀下的女孩的，結果他擡起弩弓的姿勢就像是下一刻就要把這個女孩和他一起貫穿。
那支弩箭上的殺機太過鋒利，男人已經被死死地鎖定了，幾乎能感覺到心髒被刺穿的痛感。
“都說了我和他沒有任何關系。”
女孩低聲說，“而且他最讨厭別人威脅他了。”
“咔噠”一聲，扳機扣動，對面的弩箭毫不留情地直射而出！
這時候已經完全顧不上人質的死活了，提斬.馬刀的男人猛地松開手裏的女孩，大力向後仰着閃避那支弩箭。
而雲渺在這一刻把藏在袖子裏的最後一枚袖箭抓在手裏，用力地朝這個男人刺下去！
男人被這一刺逼得無法閃避。
于是少年的弩箭擦着女孩的頰邊掠過去，削開她的一縷發絲，貫穿了她身後的男人的脖頸，如注的鮮血潑濺了她一身。
與此同時，她落進了一個微涼的懷抱裏。
“我說過，”
少年在她耳邊輕聲說，“三支袖箭用完的時候，我就回來了。”
一個飛快的旋身，謝止淵帶着雲渺在人群之中落地，随意扔掉手裏的弩弓，再次從一具屍體上抽出一柄長刀，刀鋒直指最前方的敵人。
弓弩手們同時擡起了弩弓，而刀手們握着刀準備沖上來。
提斬.馬刀的男人是這群山匪的首領。如今首領被這個少年殺死了，失去同伴的憤怒讓他們燒紅了眼，再也不在乎是否消耗時間或者又要折損多少人手，只想要為他們的首領報仇。
而人群之中的少年毫不在意，只是輕輕地把女孩按在自己的懷裏。
“謝止淵，”
雲渺埋在他的胸口低聲說，“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你問。”他說。
“倘若我剛才沒有躲開也沒有動手......”
她輕聲說，“你那一箭會殺了我嗎？”
“會。”他淡淡地說。
懷裏的女孩輕輕地咬了下唇。
下一刻，圍攻之下，萬箭齊發！
如瀑的箭雨裏，少年單手捂着懷裏的女孩，另一只手提着刀擋箭。借着弩箭射擊的掩映，刀手們緩緩地上前，終于靠近了他的身側。
這時，腦海裏的系統突然響起聲音：
【宿主，動手。】
雲渺埋在謝止淵的懷t裏不說話，也不動。
【宿主。】
尖銳的系統音反複在腦海裏刺耳地響起。
【動手。】
雲渺用力地攥了下拳，指甲嵌進掌心，有一點疼。
【宿主，動手。】
系統音再一次響起。
與此同時，雲渺睜開眼，深深呼吸一次，忽而推開了面前的少年。
謝止淵沒有想到懷裏的女孩會突然推他一下，眼神裏閃過一瞬間的驚訝。
緊接着，下一瞬間，從背後沖上來的刺客舉起一柄劍，朝着他的後心刺了進去。
血從深紅色的衣襟上漫出來，刺客的劍驟然沒入他的身體。
面前的少年輕輕晃了一下。
“當啷”一聲，手裏的刀墜落在地，砸出一片飛濺的血光。
雲渺輕輕閉上眼睛。
......反派要死了麽？任務應該結束了吧？
很快就要回到屬于自己的世界，忘掉有關這裏的一切，連同這個謎一樣的少年，他的野心、殘忍、還有所有那些不為人知的往事。
可是下一刻。
少年随意地抹去唇角的血，把刺入身體的劍随手拔出，反手一劍斬殺沖來的刺客，揮袖将她擋在身後。
迎着漫天的箭雨，他踩着血泊，一步一步，立在刀光劍影之下，輕蔑冷笑：“誰敢過來？”
“來一人，我殺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