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嬌雀
第10章 嬌雀
聞澈似乎不太願意看見岑令溪落淚,只是稍稍別開眼去,将目光落到一邊的季钰身上。
“你方才和季钰說,你是我的人?”
岑令溪怔了怔。
聞澈不知,他這句于岑令溪而言,就像是遇見了一個溺水瀕死之人,非但不伸出援手,甚至還将她往水下壓了壓。
原來她還是低估了聞澈對自己的恨意。
岑令溪如是想。
原來在她方才和季钰争執不下的時候,他一直在門外,他聽着季钰對自己污言穢語,聽着自己掙紮反抗,卻只是負手立于夜風中。
裏面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他只是一個看客。
可是聞澈沒有想過,倘若她反抗不過季钰怎麽辦?倘若她沒有動手殺了季钰呢?
他會不會在季钰折磨完自己後,再慢悠悠地推門而入,将季钰一刀斃命,到時候,他是第一個看見的人,屆時滿朝,又有誰敢反駁他半句?
岑令溪越想越覺得難受,背上生出一層薄薄的汗來。
他什麽都知曉,又或者說,從他給自己下帖子的時候,就在謀劃這一切了,所以才會在季钰當庭為難她的時候,只是從容地飲酒,而後與那些權貴,一同看昔日的長安第一才女淪落為任人取樂的笑柄。
連她會因為屈辱難受而過度飲酒出去透風,都在他的算計之內。
也是,聞澈那麽了解她,怎會不知她的習慣,怎會不曉她心中所想?
“原來,這就是您說的報複,将我逼到懸崖邊,您只需向前一步,便足以讓我粉身碎骨,萬劫不複,”岑令溪抓緊自己的衣襟,紅着眼眶,仰頭看向聞澈:“為我了,這麽大動幹戈,值得嗎?”
聞澈垂眼看着她,眸中的情緒晦暗不明。
空氣在一瞬間陷入阒寂。
良久,聞澈才冷冷開口:“我樂意,”說着蹲下身子,更加逼近她,“畢竟,馴化一只鳥兒的過程,總是不太順利的。”
馴化一只鳥兒?
曾經父親終于許了聞澈和她的婚約時,聞澈來下定的時候,也悄悄地在一堆定禮裏頭藏了一封信。
當時的聞澈是怎麽說來着?
他說:“汝為聞某想要攜手一生的妻,無論是否有後嗣,絕不納妾,澈少失怙恃,待汝過門後,既無婆媳之煩憂,亦無妯娌之矛盾,澈此一諾,當結百年。”
當年的聞澈,視她為唯一的妻,如今的聞澈,将她當做一只随意取樂的鳥雀。
可她似乎不該怨、不該恨,因為六年前,在聞澈最艱難困苦的時候,是她抛棄了他。
但,真得是這樣嗎?
岑令溪只覺得心中堵得難受,于是死死地盯着聞澈,一字一句地問道:“倘若你恨我,為何不直接殺了我,為何要用這樣的方式,讓我顏面盡失?”
他明知自己出身書香之家,後來又嫁予長安聞名的才子江行舟,最是看重清名。
岑昭禮更是從小教她——名比命重要。
聞澈愣了下,旋即勾了勾唇,以極低的氣音笑了聲:“殺了你?我可舍不得,我還沒玩夠呢,殺了,多沒意思,你別忘了,我要報複你啊。”
聲音如同鬼魅一樣,回繞在她耳邊 。
岑令溪只覺得喉頭哽咽,刺痛得像是不慎将魚刺吞進去一般。
她顫着手從懷中拿出先前用手絹包起來沾着血跡的那根簪子,是聞澈曾送她的那支。
而後将它遞到聞澈面前,道:“我失手殺了季統領,全然被大人目睹,還請大人,賜我一死。”
她不想再被聞澈折磨下去了。
聞澈将她的每一步都算在精準,她卻如同穿行在迷霧中,永遠不知道下一次看清前方,會看見什麽。
聞澈瞳孔稍稍收縮了下,沒有接過那支簪子,道:“就這麽死了?你不是還有牽挂嗎?”
岑令溪伸在空中的手頓了下。
聞澈繼續看着她潋滟着水花的眸子道:“江行舟這幾日在刑部大牢中遲遲不肯招供,凡是有點意識的時候,口中總會喚着‘令溪’呢。”
岑令溪肩頭縮了下。
江行舟曾被借調到刑部做過幾個月的刑名,刑部審訊的手段她是知曉,即使沒有親眼看見過,她那日去刑部找江行舟時,也路過了刑部大牢,被關在裏面審訊過的那些人犯的模樣,她到現在一閉眼,還能想起來。
她攥緊了手,“江郎他從未參與過趙王與齊王奪嫡的事情,也沒有任過館閣之職,大人對他施以重刑,到底想審出來些什麽?”
聞澈的指尖拂過她的下颌,手指在上面,有幾分留戀不舍的模樣。
“聽聽,我還沒說怎麽審他呢,你就這麽着急了,我就說,你還有牽挂吧,”聞澈說話間頓了頓,偏了偏頭,又問:“奪妻之仇,不算嗎?”
岑令溪沒有想到他會這麽說。
但她當年匆忙和江行舟定親,确實是為了躲避選秀,撕毀婚書,也只是不想讓岑家卷進去。
她在心中思索着措辭,打算将當年的事情托盤而出,“大人,當年的事情……”
但聞澈卻先一步說出了她想說的話:“當年的事情,你有苦衷,對不對?”
不等岑令溪回答,聞澈又道:“沒關系,現在的事情,我也有苦衷,”聞澈看着她,忽而彎了彎眼睛,但從中卻看不出任何真切的笑意:“苦衷就是,我心悅你。”
這話若是放在六年前,是情人間耳鬓厮磨的呢喃之語,可放到現在,就是一道閻王的催命符。
岑令溪深吸了一口氣,将握着簪子的手收了回來,而後抵在自己的脖頸處:“不髒大人您的手。”
說着就要往下刺。
千鈞一發之際,聞澈擡手打落了簪子,簪子順着他的方向掉落,簪頭便劃過了她露在外面的右手,她只感覺到一陣痛意,而後聽見“哐當”一聲,簪子落地的聲音。
聞澈從她袖子邊撿起那支簪子,豎在她面前問道:“我送你的簪子,就是讓你用來殺人的?”
岑令溪抿着唇沒有說話,做着無聲的反抗。
聞澈捏着簪子,傾身往前,沒有理會簪子上沾上的血跡,将它別在岑令溪的發髻上。
“你就這麽死了,查過來就是你殺了季钰。”
岑令溪低着頭,發出悶悶的一聲:“我知道。”
“方鳴野,可不能有一個殺人犯的姐姐。”
聞澈在她耳邊低聲提醒,濕熱的氣息落t在她的耳際。
岑令溪匆忙擡起頭來,睜大了眼睛看着他。
“你可想好了,還要不要尋死。”
岑令溪徹底癱坐在地上。
這話說得很明白,只要她肯和聞澈低頭,他今天只要一句話,就能幫她擺脫罪名。
否則,她身死,還會牽連到方鳴野。
岑令溪沒有猶豫多久,咬了咬唇,扯了扯聞澈的衣角:“求,大人垂憐,救妾一命。”
聞澈勾了勾唇角,将她拽了起來。
岑令溪有些不知所措。
“還不走?等着人發現季钰不見了,查過來嗎?”
說這話時,聞澈已經轉身撿起地上的裘衣,扔進她的懷裏。
聞澈的寝殿離此處不遠,進去的時候,宮人對他也是畢恭畢敬,雖則好奇身後跟着的女子的身份,卻也不敢有所怠慢。
但紙終究包不住火的,不過多久,宴席那邊應該也發現了禁軍統領季钰消失不見的事情,已經着人查了過來。
他們在季钰的寝殿那邊耽擱了不少時間,此時部分參加宴席的臣眷已經回來将要歇下,但無一都被叫開了門,追查刺客。
岑令溪不知他們是查到了什麽證據,好像目的很明顯。
她坐在聞澈的寝殿裏,看着眼前忽明忽暗的燭火,緊緊抓着袖口,心中惴惴。
聞澈往她這邊掃了一眼,奚落了句: “這麽怕?那會兒殺人的時候可是半點沒有手軟。”
岑令溪沒有答話。
終于敲門聲還是傳到了耳邊。
聞澈問道:“什麽事?”
搜查的禁軍即使不知曉這裏是聞澈的寝殿,現在聽聲音也能聽出來,語氣瞬間就變恭敬了:“聞太傅,宮中進了刺客,您這處無事吧?”
聞澈看了眼岑令溪,認真的品味了一下“刺客”這兩個字。
又挑了挑眉,道:“你覺得我會被刺客所傷?還是覺得我會私藏——刺客。”
“不敢,只是從季統領房中帶出來的血跡一直蔓延到了您寝殿外,沒了蹤跡。”
聞澈只說了句:“知道了。”
言下之意很明确,就是不讓他們進來搜查,外面的人自然拿聞澈無法。
不過多久,外面傳來一陣斥責聲:“誰給你的熊心豹子膽,連聞太傅的寝殿都敢查?”
而後,門外的動靜漸漸小了下去。
等到追查的人都走遠了,岑令溪才朝着聞澈深深一拜:“今夜,多謝大人救命之恩。”
聞澈坐在椅子上,雙手交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哦?那你打算怎麽報答我?”
岑令溪聽着燭火燃燒的噼剝聲,手腕處傳來的痛覺便更加明顯,她試着将手探過去,摸到了一陣濕熱。
若是沒有猜錯,應當是方才被聞澈打落的簪子劃過所傷。
她當時只以為是劃疼了,沒有想到直接留了傷口。
也難怪,外面的禁軍,能順着血跡查過來。
“但憑大人吩咐。”
聞澈起身踱到她身邊,捏起她的下颔:“做我的金絲雀,為我侍奉枕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