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死亡
死亡
藍熙沒有去看,他爆發出人魚的絕對強勁力量,将江墨推離,在海水中死死蜷曲起來,将自己抱成一個球。
只留半邊魚尾可憐地露在外面。
四周海水劇烈動蕩起來,幽暗的海怪們焦躁不安,不斷變幻出更加陰森扭曲的陰影。極高頻的聲波穿透海水,發出尖銳的震顫頻次!
他拒絕了!
直白、無比嫌棄、拒絕了我們!
癡心妄想!
我們配嗎?
哈哈哈哈!
它們慌張、崩潰、無可抑制地留出汩汩血淚,猶如猩紅海蛇四處彌漫,很快将海水染得烏黑。
願望毀滅!
是你!你搞砸了一切!
嗅聞到腥味,藍熙從顫抖不已的身體中稍稍擡起眼,吃驚地看到海水深處顯露出星梓學院的幻象。
就像海市蜃樓,忽遠忽近,但細節全部非常清晰。熟悉的建築、馬路、穿梭在其中的教師與學生們。
猶如畫卷展開,在海底栩栩如生地運作着。
然而幻象僅持續幾秒,便轟然崩塌,海嘯引發海底地震,建築們搖晃、被撕裂出巨大的裂口,鋼筋磚石劈天蓋地砸向馬路,淹沒一切,包括那些仍在活動着的生靈。
轉眼間,黃沙漫海,海水中飄落着無數碎石與灰塵,變得愈發渾濁,能見度驟然降低。
整個貴族學院夢境,崩潰了!
藍熙微微伸展開魚尾,他暫時沒有被波及,巨大的海怪們已經被夢境碎片籠罩,重新隐作濃稠不清的黑暗。
而面前失去血色的人類江墨,正被一團新出現的黑霧攝住喉嚨,以窒息的方式橫飄在海水中。
最後力量已徹底耗盡,他奄奄一息飄在那,身體開始發生變化。愈來愈透明,碎裂成無數條白色的軟.肉,最後被那一小團黑霧迅速吸食。
很快,身軀化成的肉條被吸食殆盡,只剩下頭顱。
緊接着,頭顱也開始變化,從英俊蒼白的臉側,開始生長出第二張臉。這張新的臉由小變化,瞬間長得一模一樣,卻是閉眼微微笑着的。
而之前江墨的臉,滿是哀傷痛楚。
人魚脖頸兩側的魚鰓緩慢張合,魚尾也停止擺動。
藍熙屏住呼吸,看着面前詭異的畫面。
兩張半透明的面容,一起轉向他,流出半透明的眼淚,融進混猩的海水中。
這樣持續了幾秒,藍熙忽然隐約察覺,在他看不見的後面,還存在着第三張臉。
沒有給他琢磨的時間,頭顱上的銀雪長發開始如藤蔓般野蠻生長,一根根像是有生命般,彎曲扭動,先是散落到七八米的恐怖長度,而後又從四面八方向藍熙聚攏。
越近,藍熙越看得清楚。
那些哪是人類的頭發啊......明明是根根韌性極強的水聲動物的觸須!
可就在無數觸須即将抵達人魚身體前一刻,倏然停止,随後紛紛脫力,被海水中無形的力量絞死。
他看着這些漂亮又驚悚的觸須,忽地原地融化,無影無蹤。
原先躲藏着的小團黑霧,慢慢貼向籠絡在四面八方的混沌暗影,隐沒其中。
藍熙心髒泛起綿密的疼痛,朦朦胧胧意識到一個事實。
......江墨與江一白,一起死掉了。
胸膛正憋緊、痙攣,海水中又起變化。一個幽深漩渦在不遠處憑空出現,越轉越大,在人魚面前擴張成直徑三米多長的陰森洞穴。
漩渦具象化作一根根橙褐色的尖齒,像春日中美麗的向日葵花盤一樣,以奇異規則的排列方式,一圈圈向裏,每一朵管狀花都是一枚尖銳倒鈎形狀的牙齒,密密麻麻,正對着藍熙輕微蠕.動。
在這令人頭皮發麻的巨圓密嘴之後,便是布滿褐斑的黑灰管狀身軀,像顯微鏡下鏽跡斑斑的鋼筋,粗犷壯碩。而在這腐蝕壞掉的金屬管狀物上,距離密齒很近的地方,有急劇縮放的......
七枚孔洞。
......每一枚都如陰森森的無底洞口,若誰膽敢靠近,很可能會被其中突然伸出的曼珠沙華般的細長花瓣狀抓手攫住,以粉身碎骨的形式被拖進、攪碎。
藍熙卻在第一眼便認出來,他曾經撫.摸過這樣可怖的孔洞。
當初,在迷茫而又暧.昧的觸.摸過後,他又被這些孔洞,無限留戀地吻過手指。
“蘇煙......”藍熙喃喃喊出對方姓名。
緊接着淚水奪眶而出,因為他看到,這巨大的管狀鳗身痛苦地扭曲起來,因為不敢傷害到他,竭力圍繞着他穿梭打結,将自己編織成一張立體的籠網,堅韌碩長的身軀因為互相鎖緊,勒破金屬般的革衣,勒進血肉,最後切斷!
它将自己活活碎屍!怎麽會這樣!藍熙捂住嘴巴,背鳍因為發麻而繃得硬直,魚尾鱗片倒豎!
之前的那團黑霧,重新幽靈般出現,開始吞噬這些碎段,褐黑色的巨型斑點碎塊以肉眼可見速度變少,黑霧卻有輕微長大趨勢,并且不斷無窮變幻着。
......蘇煙也死了。
什麽都未留下。
藍熙難受地蜷緊自己,無比恐慌地發現,除了心口處漲滿了悲傷,他更多的反應是,充斥着濃郁費洛蒙的血液在體內洶湧奔騰,瘋狂沖刷着所有敏.感神經,并且持續釋放小型戰栗。
該死......他竟然......感到興奮。
似乎是為了迎合他的嗜血欲.望,海水流動變得強烈,在深海底部都能發出詭谲蠱惑的嘩嘩聲,本就昏淡的海底光線又暗下幾分,從遠方殘垣斷壁的學院建築上方,飄然出現一對無邊無際的墨綠蝠翼。
待蝠翼游近,似章魚的恐怖頭部在翼翅下露出,睜着澄黃色的巨眼凝視他。
那仿佛來自異世界的深淵瞳仁中,倒映着一個高貴冷豔的人魚身影。
藍熙試圖遠離蝠翼,尾巴顫抖着向下後退,一直退到布滿死亡貝殼與亘古沙礫的海底沙灘上。
擡頭仰望,他已完全被蝠翼覆蓋住,似乎成為囚籠中的可憐玩物。
他幻象自己能否忍受住發.情期的兇潮,勇敢地向上發起戰鬥,撕裂這遮天蔽日的絨膜,沖出一條血路!
旋即就發現,那右側的蝠翼,實際要比左側的稀薄、瘦弱。蝠翼的主骨架上,橫貫着一條巨大裂紋,粗粝革皮已被磨損,露出森森白骨。
像是......曾經被與他一樣鋒利的蹼爪撕裂膜翅,又用強有力的魚尾狠狠拍斷一般。
看似可怖的蝠翼海怪,竟然瘦骨伶仃,傷痕累累!
而很快,它将再一次遭遇身體上的殘酷摧殘。一根邊緣鋒利無比的螺旋刺紋尖錐,泛着暗紅色的金屬光芒,突然從海底沙礫中冒出,穩準狠地戳穿蝠翼海怪完好無缺的另一側!
随着尖錐露出更多,一只大小猶如鯨島的黑斑巨齒鯊完整浮現在藍熙面前,它繼續朝上,頂着螺旋尖角,極快地與蝠翼海怪纏鬥起來。
刺破的蝠翼流出火焰般的炙熱血液,将周圍海水燒得沸騰,帶有硫磺與硝煙的水流包圍住不遠處的藍熙,并且無一例外地被他的魚鰓過濾,吸收蘊含在裏的血腥氧氣。
“......”藍熙身體上的戰栗感越來越強,幾乎要拔高到無以複加的峰值,他雖然沒有參與面前兩只巨物的厮殺,隐藏在深海人魚骨血裏的殺欲卻從中得到強效撫.慰。
冰冷的海水,徹底變成血與火的沙場。快要憋.脹壞掉的魚尾,從血海中汲取養分,難.耐地搖擺。
終于,蝠翼海怪失去生息,黑霧再次出現,将其吞噬殆盡。
而勝者,獨角鬼鯊,失去對手後,茫然四顧。
海水再次流動,以藍熙尾部下方為中心,沙地上的學院殘垣進一步坍縮,逐漸形成黑洞漩渦,源源不斷吞納附近的一切,沙礫、貝殼、血液......以及獨角鬼鯊。
鬼鯊未來得及做太多反抗,就被卷入更龐大的漩渦中,随着沙地進一步流失,埋沒在下方的物體也露出真面目,那是一只更為龐大的海龍,腹部洞口大敞,傷洞邊緣整齊但碎爛,依稀可辨別是曾經的活體紫紅珊瑚群,再往裏是被暴力翻開的猩紅破損髒器,以及被汩汩黑血淹沒的黑槍柱狀群,曾經猙獰的口器們全部僵硬張開到最大,早已失去活力。
是來自迷霧山脈、被他在噩夢中開膛破腹的水怪!
藍熙痛苦地抱住腦袋,海草般的美麗長發随波蕩漾。
分不清誰是誰,但他前所未有清醒意識到,他們都死了。
龐大的屍身化作的沙地小島開始整體向下墜落,愈行愈遠,最終除了海水陰影,周圍什麽也不剩。
“不......”藍熙深深掩面。
所有“人”都死了。
所有,曾經熱愛過他的,親吻過他的,讓他隐秘地享受過愛.撫的那些“人”。
都死了。
世界重歸寂靜。
他重新變得孤寂一人,在清冷無盡的深海虛空裏,将同從前一樣,數年、數十年、數百年地孤獨度過。他又死不了,從此之後,只能繼續獨自徘徊在寂寥深海中,煎熬捱過每一段痛苦難耐的特殊時期。
在無聲的宇宙深處,時間靜谧,璀璨星辰退卻,時光失去色彩,被遺忘的整個世界化作荒漠墳墓。
他像浮萍一樣飄蕩在黑暗中,一切是那麽的悲傷,一切都索然無味。
這時,似是感受到人魚青年強烈蔓延的悲傷情感,黑霧再一次出現,裹挾着巨大的陰影黑暗悄然逼近,于漆黑濃稠的霧體中睜開一條猙獰的眼縫,露出凡人不可直視的恐怖之眼。
那眼神瘋狂、癫癡、可怕,猶如實質,蘊含着無窮病态的占有欲,似是對面前的人魚勢在必得,仿佛下一刻就要舔.上那光潔皙白的肌.膚,每一寸都品嘗數遍。
某一瞬間,又流露出些許的痛楚和迷茫,對藍熙充滿敬畏及不敢靠近的絕望。
下一刻,再次變得徹底黑暗,恨不得直接将藍熙撕碎、吞噬,每一滴血肉都吞納進肚腹,渣滓不剩。
反反複複,靠近又後退,像不斷試探的夢魇利爪,終于,一切病态情緒都被很好地隐藏,眼縫閉合,黑霧漸漸聚攏出一個男人的身形,周身燃燒着地獄之火,在冰冷深海中散發出灼熱光芒。
他“步”向藍熙,每走過來一點,身上的火焰就熄滅一點。
最後,竟然落成一個俊美而又正常的人類男性,如果忽略在水裏不用呼吸這一點的話。
五官熟悉又陌生,烏發披肩,身段修長,如春風明媚微笑着道:
“吾愛。
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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