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第 44 章
姚柔伊的第一個孩子, 在得知它存在的那一刻,便徹底地失去了。
龐天嬌在病床前一直哭泣忏悔,懊惱自己沒有發現姚柔伊身體的異常,沒有攔着她讓她好好休息、好好吃飯, 最終釀成了這種慘劇。
姚柔伊睜着雙眼, 一眨不眨地直視着純白的天花板,嘴巴幹裂成一道道溝壑, 她說:“或許這不是慘劇, 這個孩子就不該來到這世上。”
她根本沒有做好當母親的準備, 也沒有辦法給它一個完整、健康、快樂的家庭, 它生氣不來了, 再正常不過了。
這次在浴室摔倒,除了流産,還有輕微腦震蕩, 萬幸沒有傷筋動骨,她只需要住院一周就能離去。
龐天嬌試探性問:“要不要通知你的未……不是, 就是通知他?”
姚柔伊緩慢而堅定地搖頭, 她始終認為孩子的離去是上天的旨意,在告訴她,她和顧閻已經沒有可能,決絕地為她斬斷一切藕斷絲連的可能。
她又如何能不遵循天意呢?
“如果你私自通知他,我們就絕交。”姚柔伊輕聲說。
龐天嬌知道姚柔伊這麽說絕對不是簡單的威脅, 她一定會說到做到, 她就是這麽有魄力的人。
龐天嬌:“好,我不告訴他, 那你以後怎麽辦,有什麽計劃嗎?”
“現在還不知道, 先養好身體吧。”姚柔伊搖頭,要說這次的事有什麽教訓,那最大的教訓就是要敬畏身體,你不在乎它,心存僥幸心理,身體就會誠實地給你相應的報應。
當時她和顧閻□□時,套子不留神滑落了,她仗着是安全期,沒有服用緊急避孕藥,所以意外懷孕。
她這段時間,身體和情緒都很糟糕,本該調整心情,好好吃飯,好好睡覺,鍛煉身體,健康作息,可她卻沒有這麽做,一個勁地折騰身體,好像非要身體不舒服了,心裏才能好受,結果下場就是在浴室暈倒。
她終于醒悟,什麽都是稍縱即逝的,什麽都是可以失去的,唯獨健康的體魄是真正陪伴自己度過失意時期的依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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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可以失去顧閻,可以失去孩子,唯獨不能再失去健康。
龐天嬌點頭:“對對對,養好身體,這才是最重要的。”
“這件事情我不想告訴任何人,你能不能幫我保密,其他朋友包括我爸都不要說。”姚柔伊目光懇求。
龐天嬌紅着眼眶點頭。
她頭一次覺得皎皎明月如此脆弱可親,從前一直都是姚柔伊向她伸出援手,拉她出深淵,如今她躺在病床上,自己終于有能力幫助她,托舉她,把這輪月華小心翼翼地送回天際。
躺在病床上的一周,姚柔伊幾乎将自己的一輩子都想通了。
她驚訝于自己前段時間看似過上了最平靜最美滿的生活,但竟然沒一點是她真正想做的,比如高昂的收入,卻不是靠作品成名,比如和顧閻幸福甜蜜,卻根本不是他當前的唯一。
那些美夢真如鏡花水月,轉瞬成空。
她不想再沉淪于過往,她想去做一些她真正想做的事情,不是為了名利,不是為了得到,只是單純想做。
她在躺着的時候一直問自己什麽事自己想做的事情。
這個問題很大,很空泛,她一時很難想出一個完美的答案。
她只能從很小的出發點去思考,譬如自己現在躺在病床上哪裏都去不了,那麽她出院之後就想去看看更多的地方,譬如她一直在做不喜歡的工作內容,那麽等出院之後,她就從工作室解約,自己慢慢嘗試摸索想畫的東西,譬如自己身體羸弱、情緒萎靡,那麽等出院之後,她就要去改變現狀,認真約束自己的生活作息,把自己好好的養一遍……
她想不出很遠大的目标,那些畢生逐夢的理想離她太過遙遠,她越思考越容易陷入一種虛無的境地,索性不想了,就從當下小事進行改變。
龐天嬌本以為姚柔伊遭此打擊後,會更加自暴自棄,她甚至都開始思考怎麽有效地勸她走出陰霾好好生活,奈何姚柔伊比她想象中的調節更快,她規律作息,好好吃飯,也遵醫囑下床活動鍛煉,完全沒有讓她提前準備的那些開導的話沒了用武之地。
她又紅了眼眶,抱着她說:“你是最堅強勇敢的月亮,讓那些傷害過你的人統統後悔去吧!”
姚柔伊笑着說:“我活着,不是讓誰後悔,只是為了讓自己開心。”
姚柔伊解約的時候很不順暢,幾乎把賺的錢盡數賠進去,但沒什麽大不了的,她想,錢沒了還能再賺,再怎麽說她也是t好手好腳,有一技之長的年輕人。
姚柔伊在飛機起飛之前,給老姚通了個電話。
老姚接到電話後,忙擔憂地問:“你去哪了,跟小顧到底怎麽了,怎麽我聽說原定的婚期取消了?”
姚柔伊說:“我們結束了,訂婚的時候你不是說要不是我喜歡他的話,你都不同意我嫁給他嗎?”
“我是這麽說過,但是吧……”
“我現在不喜歡他了,不和他結婚了。”姚柔伊大聲對電話喊了聲:“所以,老姚,你會支持我的嗎?”
“唉,你……要我怎麽說你啊?”老姚嘆氣:“那你現在有什麽計劃?”
姚柔伊說:“我要走了,去‘流浪’,哈哈哈哈……”
“想一出是一出的,”老姚說:“錢夠不夠啊,我跟你說我現在已經在一家報社發表好幾篇詩歌,說不定能跟這家報社簽約呢。”
并且他還和這家報社的編輯結緣,對方年近半百,愛人因病離世十幾年,一直未嫁,獨自拉扯女兒長大,現在女兒保研成功,不要她多操心,老姚見她第一面時就産生了被丘比特之箭射中的感覺,一個勁地跟人家套近乎,現在已經進展到交流閱讀心得的感受。雖說對方接受他的概率不大,但他頭一次有了奔頭,整天鬥志滿滿,精神樣貌看起來都年輕十歲。
“太好了,流浪詩人,你現在已經實現了後半截,我馬上要替你實現前半截,到時候咱們父女倆加在一起就全活了!”
“不行,你這妮子一個人要去哪,我不放心。”老姚焦急難耐。
姚柔伊:“爸,別擔心我,我已經下定決心了,到時候每個月給你寄信,好了不說了,我要登記了。”
挂斷電話後,老姚唉聲嘆氣了好一陣,但也知道他這個女兒一向獨立,想做的事沒有做不成的,強行攔着恐怕不會有好結果。
不過,還是給顧閻去了個電話。
“閨女剛才聯系我了,說自己去流浪了,我估計應該就是年輕人常說的gap,到處走走玩玩。”
“她有說去哪嗎?”
“沒,說每個月給我寄信。”
“好,謝謝,等她來信的時候,能否拍給我看看。”
“行。”
顧閻挂了電話,在辦公室發了很久的呆,這些天他一直找她,工作結束後,他再也不想待在辦公室裏加班,處理那些永遠也不見少的文件和流程,他開車在她常去的地方一圈圈轉悠,祈求能來個不期而遇。
他調查了她的朋友,她交友一向廣泛,光大學好友就得有大幾十,畢業後又都散落各地,他就像大海撈針,徒勞無獲。
他懷揣最大的希望,就是從老姚那裏獲得她的蹤跡。
他的祈禱終于顯靈,他終于得到了姚柔伊的最新消息,可這最新消息更是讓他絕望。
去流浪,意味着居無定所,連個具體的方位都難以判斷,或許當他終于探知到她的落腳點時,趕過去就發現她已經啓程去往新地方。
他想起她曾經的戲言,不想辦婚禮,想旅行結婚,因為那樣感覺在流浪,如果沒有發生之前的事,現在她的流浪之旅是否就是他們的新婚蜜月之旅?
人一旦開始聯想,就會不停地陷入回憶的漩渦中,久久不能自拔。
他整個下午都在不停地走神,腦海中不停閃過姚柔伊的音容笑貌,電腦屏幕上的文字就像一堆亂碼,而後變成跳舞的小人,什麽都看不進去。
一向引以自豪的工作專注力現在就像個笑話。
如果不是助理進來通知他去開會,他恐怕會在辦公桌前一直呆坐到天黑。
這麽多天,其實他已經想明白,姚柔伊選擇離開的原因,就算沒有這個偷拍的做局陷害他的視頻,他們遲早也會面臨這麽一天,孟筝始終是個刺,早早地就紮在姚柔伊心裏,她可以選擇忽略,但不意味着這根刺不會痛,視頻就如導火索,徹底引燃她的不滿,沒有這個導火索,将來也會有其他的火苗,只要那枚炸.彈始終在那裏,它就遲早會爆炸。
他以為炸.彈就算爆炸,也會在可控範圍內,可他沒有意識到,這枚炸.彈是會不斷地長大的,它逐漸在一次次刺激下成長到足以毀天滅地的程度。
他不該對炸.彈視而不見,坐視不理,現在它被引爆了,他終于拖着粉身碎骨的殘軀去把它拆除了,可拆除掉炸.彈殘骸這件事,她已經看不到了,她的心已經在這場爆炸中化成齑粉。
他忽然覺得工作生活的動力越來越小,他每每回到別墅,都會被這空闊無人的孤寂擊敗,他幾乎打開所有的影音設備,電視,投影儀,音響等等,制造出巨大嘈雜的聲響,用噪音打破死一樣的寂靜,否則他無法在房間裏待上片刻。
後來,他又沉入水底,用水下的平靜來安撫自己,他憋氣的能力大幅度提升,一口氣三分鐘也不在話下。
可生活太殘酷了,公司的事情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你必須做個正常人,于是在這種拉扯之下,他成了一個表面正常、內裏癫狂的怪物。在公司時,切換成正常人狀态,回到別墅,他成了孤魂野鬼。
這麽渾渾噩噩了一個月,老姚給他帶來了新的消息。
關于姚柔伊的新消息。
他像沙漠旅者終于看見綠洲,把姚柔伊寄過來的信反反複複看了好幾遍。
信上說,她漫無邊際地逛了很多的景點,現在在一個小鎮上停了下來,租下一個帶花園的小房子,暫住一段時間,短則一個月,長則半年。她說她之所以在這裏停下,是因為這裏的陽光很舒服,她有一次在民宿的躺椅上曬太陽,眯着眯着就睡着了。睡醒之後,什麽煩惱都沒有,她覺得這種感覺太奇妙了,當即決定在這多住一段時間。
她沒有透露這個小鎮的名字。
不過她還分享了一些照片,比如她精心布置的小花園,比如她經常散步的小公園,比如早晨的菜市場,比如各種形态的落日。這些生活碎片式的照片被顧閻一一保存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