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觸手(一)
第24章 觸手(一)
“你為什麽要選擇參與二階段初步改造?”
趙娜聽到這個問題,沉默了半刻,然後說:“喬隊長,我認為我的賦能還有很大的成長空間。”
這的确是事實,也由研究所測驗的數據支撐。
數據顯示,只要她的精神力足夠強大,賦能就能夠成功實現改造,更上一層樓。
她說完這句話之後,喬塵道:“因為異化局的扶助方案。”
趙娜聽到“扶助”兩個字,才真正同喬塵對視。
他的目光很冷冽,但同時也很沉靜。
任何的謊言在這樣一雙眼睛的注視下,都顯得不堪一擊。
趙娜忽然有點兒垂頭喪氣,但是不可否認的是,她同時覺得心頭一松。
“我參加異化局的工作,就是希望我弟弟能過得好一點。”趙娜說,“沒有異化的世界……他本來應該在一個沒有異化的世界。”
“喬隊長,你或許不知道……”
她頓了一頓,想起了永遠刻在腦海之中的,父母驚恐無助的神情。
無數的蛛絲穿透活人的身體,沁着血,眨眼間就将軀體斬碎。血水像是一汪汪的沉湖,慢慢構成了一大片血海,侵占每一寸視野,緊緊攫住人的呼吸。
連回憶都是泛着血腥氣的。
如果不是異化局的戰鬥部人員及時趕到,她或許已經以不完整的、最無尊嚴的姿态躺在血泊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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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驚吓過度,她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無法開口吐出完整的話來。
直到有一天,她發現自己的指間生出了一道蛛絲。
蛛絲映着初陽,閃爍着微光,牽引無法忘卻的記憶。
尚在襁褓中的弟弟,眼睛也盯着那一根不知是會帶來希望還是痛苦的蛛絲。
“我的家人都是異化大爆炸的罹難者。”
“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能得到賦能。”趙娜說,“喬隊長,你說加入異化局,真的是正确的選擇嗎?”
連她自己都不明白,這個時候為什麽會向一個并不熟悉的前輩,問出這樣的問題。
“猶豫帶來的結果是,無論做出什麽樣的選擇,都會後悔。”喬塵道,“沒有選擇是偶然的。”
“改造計劃并不能帶給你想要的。”
趙娜訝然,喬塵會這麽跟她說,實在出乎她的意料。
但是她其實十分清楚這一點。
縱然有着成功改造的可能性,但當賦能不斷演化,其結果大概率是會越發失控。然後她會成為一個有價值的案例,躺在研究所的資料庫中,為着培育賦能的進程貢獻一份力量。
她做好了接受非安全區任務的準備,只要贏得功績,那麽弟弟就能一生無憂。
但是功績的背後,往往是累累的鮮血。
喬塵雖然沒有挑明了說,但是趙娜知道他的另一層意思。
高層之間對于異化現象的意見并不統一,管理“正常人”的警衛署和處理“怪物”的異化局,有時會出現職權劃分不明的情況,所以常常會有沖突。
多年前設立的扶助方案,随時有可能因為一些不可抗力而發生轉變。
趙娜忽然道:“喬隊長,你應該從來不對什麽東西上瘾或者恐懼吧。”
“你很厲害,真是幸運。”
她說及此,暗暗嘲笑了自己。
原來自己很早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犧牲的準備。
“對不起,喬隊,一下子說了這麽多。”
喬塵似是輕呼了一口氣,然後才道:“死亡也不是簡單的事情。”
趙娜微微一怔,半晌之後,才點了點頭說:“謝謝您。”
——
時間過得格外快,柳橋中途開完會,又要參與利用賦能開展的精神治療,一看手表,一扶額道:“完了,已經這個點了,我今天還得去接笑笑。”
“向日葵幼兒園”在蓉都二環劃定出的“學前教育區”,柳橋的兒子笑笑會在下午四點半左右放學。
每周三是家裏人抽不出空的時候,偏巧這個時候柳橋也騰不出身。
謝鳴澤本來正撐着腦袋,傾聽部門人員跟熱線來電的對話,做着所謂的“實習記錄”,一擡眼同柳橋來了個對視。
于是他主動請纓:“柳橋,您先忙吧,我去接笑笑。”
一衆部門人員以望向“有為熱心青年”的目光看過來,對謝鳴澤說“一路平安”。
他穿過走廊,直到走出心理健康大樓正門,都沒有再看到喬塵的身影。
不久前他聽到喬塵叽裏呱啦跟趙娜說了些話,橫豎都是些人生哲理。此後,這位搭檔就不知道去哪兒了。
“摸魚去了?”
謝鳴澤覺得自己的猜想有理有據。
但凡是個人,哪兒有在心理健康大樓還不摸魚的。
——
柳橋的車體型不大,還冒着股香氣。
謝鳴澤開着車,不久之後到達了向日葵幼兒園的門口,門前整齊有序地排列着或年輕或上了年紀的爹媽,只有個別是上了年紀的人。
聽聞在異化瘟疫還沒有席卷世界的時候,華國照管小孩的大多是隔代的爺爺奶奶一輩。
但在異化大爆炸之後的若幹年間,全球人口銳減,老齡人口和生育率同時瘋狂下跌。地球環境雖然大大減負,但是人口集中到了各國的安全區,導致人地關系還是同從前一樣緊張。
許多年邁的人成了罹難者,而在近幾年,華國生育率才勉強恢複。
每一個新生的生命,都非常珍貴。
柳橋給了他一個手環,上面的方塊顯示屏跳出了笑笑的臉蛋,方便他對上幼崽。
不過他還沒有開始找,一個肉團子就指向了他:“老師,就是他。”
同時掃射而來的,不只是幼兒園教師審視的眼神,還有一衆人聚集過來的目光。
“小夥子,這麽早就當爹了,可喜可賀啊。”
一旁的大叔拍了拍他的肩膀。
謝鳴澤懶得解釋,而笑笑的老師核對了柳橋發來的消息,然後将笑笑放出了向日葵幼兒園的大門。
這小團子背着黃色的小書包,健步如飛,彈跳力驚人,眨眼間爬上了謝鳴澤的後背,謝鳴澤也只好就勢背穩了他。
“我不想去心理健康部門,我要吃好吃的。”笑笑說,“冰粉綿綿冰火腿腸鱿魚串炸雞!”
“你說的可都是稀缺資源。”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
小團子變身小祖宗,開始撒嬌耍橫,一陣鬧騰,偏就不滾下背去。
謝鳴澤震驚:“我說小兄弟,我們是第一次見面吧。”
這自來熟是哪裏來的?跟柳橋完全不像。
小祖宗持續發着哀嚎,謝鳴澤正在想怎麽将他順利從自己身上扒拉下來,幼兒園裏忽然爆發出了“啊啊”的驚叫。
謝鳴澤第一時間感知到了異類異化素的逼近。
“啊啊”之聲持續了片刻,比起笑笑的哀嚎更讓人生怖。
還在排隊等着老師一個個審視的家長,都紛紛退後了幾步。
笑笑立即竄下了地,立即抱緊了謝鳴澤的大腿,小腿有點兒抖。
他問道:“……哥哥,那是什麽?”
巨大的一根觸手掀過了房頂,甩過來一地的積木、蠟筆和畫紙。那觸手泛着青紫色,伸直卷曲都極其靈活,其上慢慢生出了吸盤,一個兩個三個四個……
直到布滿了觸手。
原本牽着一個小孩的老師回過頭去,下一刻就被觸手卷了起來!
觸手卷過她的脖頸,生生将她吊在了半空。
與此同時,觸手生出了兩條、三條到無數條。但在眨眼間,這些觸手停止了再度分化,一根根都被突然延展開來的薄冰凍在了原地。
因為慮及這一區域有太多“小祖宗”,謝鳴澤不會開槍。
不過是來接個肉團子,他差點兒連老白都沒帶。
好在他最近沒有被評判為“療養期”,所以還能在合适的時機使用賦能。
觸手之上的薄冰生出了碎塊,很快卷曲出了同觸手相同的形狀,截斷了勒住幼師的觸手,并在同時結出了一張巨大的冰網,讓人平安落地。
觸手因為凝冰而靜止下來,衆人才看清生出觸手的本體竟然是一個小孩。
自他背心生出的中心觸手,甚至長出了幾顆碩大的眼珠。
人群中立即喧嚷起來:“那是餘多多吧。”
“餘多多的家長呢?”
“他家長還沒到呢!”
“……”
尚未離開幼兒園的小朋友大叫道:“多多,你快把觸手收回去啊。”
“他……他到底還是不是多多啊。”
笑笑的腦袋裏頓時沒有了冰粉綿綿冰火腿腸鱿魚串炸雞,雖然他感覺到謝鳴澤身上一閃而過的寒氣,但是他還是緊緊圈住這人的大腿,生怕他把自己扔在這兒。
“啊,好惡心啊。”
他也不想這麽想,只是青紫色觸手上落下的黏液以及竄出的眼睛,真的讓人很本能地作嘔。
“可是那是多多啊。”
笑笑內心很矛盾。
最麻煩的不是攻擊型過強的異化體,而是不能傷害到出現了異化現象的餘多多。
觸手是餘多多身上長出來的,意味着是他身體的一部分。
剛剛情急之下截斷了其中一根分化的出手,不知道會不會産生什麽大影響。
“異化局實習……”謝鳴澤提高嗓門,“異化局蓉都中心工作人員,請大家撤離現場。”
謝鳴澤亮出了具有權威的實習牌。
本屬喬塵的賦能用着還挺順手,但一直将觸手“凍”着也不是辦法。是時候該好好“處理”一下了。
“小兄弟,我們打個商量。”
謝鳴澤蹲下來,拍了拍笑笑。
“你先躲到你媽媽車後面去。”
“可是……”笑笑慫得毫不掩飾,“嘩”一下哭起來,“那裏也有觸手怎麽辦?”
謝鳴澤順溜出一串:“冰粉綿綿冰火腿腸鱿魚串炸雞。”
“我再也不吃鱿魚串了。”
笑笑最後看了眼觸手,印象中的鱿魚串已經變了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