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沉默者(四)
第54章 沉默者(四)
眼前的景象真是再次震驚謝鳴澤也。
浴室的一邊牆壁上結了層厚厚的冰晶,而喬塵不知道為什麽直接一頭栽進了浴缸,半邊身子都被浸濕,看到他的時候甚至還莫名奇妙地探出了一只手說:“鴨子。”
“哈?”
謝鳴澤不解。
鴨子?什麽鴨子?
“小鴨子。”
喬塵眼中漫起潮濕,像是在控訴。
謝鳴澤一時間懷疑這是什麽新奇的罵人之語,又覺得喬塵不會随便罵人,于是靈光一閃,打開手機搜索出了一張圖片問他:“鴨子是這個嗎?”
仿佛內心受到創傷的喬sir點了點頭。
他說的小鴨子,居然是小孩兒才會玩的洗澡小黃鴨。
“你小時候不會就是個哭包吧?”謝鳴澤覺得有點兒好笑,“現在能自己洗澡嗎?”
喬某人點了點頭。
謝鳴澤指了指周圍正在消融的冰晶,又指了指浴缸:“這麽個洗法?”
喬塵似乎犯了難,終于自己起了身,仍然固執地重複了句:“鴨子。”
“你叫聲哥哥,我就給你買。”
這簡直就是千載難逢占便宜的機會。
“弟弟。”
這點上倒是挺清醒的。
“你還知道自己歲數大些呢。”謝鳴澤覺得好笑,但是怕他濕身太久被冷着,于是趕緊幫他脫了濕衣服,裹上了浴巾。
過程中謝鳴澤必要時往下一瞥,非必要時擡眼盯着浴室頂,真是無比煎熬。即便如此,他還是注意到了喬塵身上的幾道陳年舊傷。
“能自己洗嗎?”
謝鳴澤又問了一遍喬塵。
喬塵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謝鳴澤先拿噴頭往自己腦袋上一沖,一面罵罵咧咧,一面親自給喬塵淋浴。
好不容易結束了身心雙重折磨的過程,謝鳴澤洗漱完畢,躺在床上,以為今天晚上能夠消停,某人又自動躺了上來。
“Sir,你究竟是想被我睡還是睡我?”
“說出你的想法。”
他轉過身來,一手挑起了喬塵的下巴。
被折磨得久了,謝鳴澤也學聰明了,不再一退再退,反倒是積極進取。
喬塵的眼睛總是透着沉湖般的平靜,此時褪去了往日的深沉,反倒顯得猶如幼鹿的眼睛一般美麗而純粹。
“你再不說話,我就要親你了。”謝鳴澤說,“我數五聲。”
“五,四,三,二……”
倒數還沒有完畢,喬塵湊上前來,在謝鳴澤右臉頰上啾了一口。
“你自找的哦。”
謝鳴澤深呼吸了一口,然後将人摟緊,落下一個有些粗重的吻。
——
喬塵感覺自己被關在一間屋子裏很久了,久到沒有晨昏之分,沒有任何時間的顆粒感。他的身軀像是一直停留在狹小的空間之內,又好像不受束縛地遨游于黑暗之中。
最後他終于迎來了一道聲音。
那道聲音在不停地呼喚他的名字。
光芒最終用力地擊碎黑暗,但是他覺得頭腦昏沉,離走出這間屋子還有一段距離。
有個女人對他說:“是你啊,零一五號實驗體。”
女人的臉模糊不清,只有“零一五”這三個字音不斷在他耳畔回響。
周圍的光芒同殘存的黑暗交織在一處,變成了飄浮的波紋,最終攪入了一個巨大的漩渦之中。
“喬塵,活下去……”
“活下去,才有希望!”
記憶倒帶,曾經的隊友高高拎起第三代老白,在被烈火吞噬的前一秒,用最後一發子彈了結了自己。
爆炸的碎屑、火焰、莫名奇妙降臨的盛大的寂靜……
喬塵在某一刻乍醒,只覺腿間漫過灼熱而濕潤的沖撞,有一個人的呼吸尤其溫暖,令他不由自主地想要摟緊一些。
在重新蔓延開的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這一絲溫暖仿佛是唯一的指引。
多年以來鑄就的、猶如盔甲般的警惕微微松懈,安睡在零星的溫暖之下。
——
“最近都說你金屋藏嬌,讓我看看。”纡尊降貴親自上門送菜的王金寶被謝鳴澤堵在門口,“你人怎麽這麽小氣呢?”
“菜放下,人可以走了。”
謝鳴澤微笑送客。
王金寶說:“有你這樣的?房子都給你準備好了,馬上就甩幹淨了?哎喲喲,見色忘義,見色忘義。”
“行了,多謝你,只是這兩天真的不方便。”
謝鳴澤吐出一口滄桑的氣。
王金寶往門內瞄了一眼,沒瞧出有什麽特別動靜,只說:“東西放這兒了。”
最近各地異化局在統合大大小小的異化信息數據,順便還要重新加固防禦系統。
雖然目前還沒有再次出現上次火車站規模的一等紅字評級異化,但是各地的異化事件越發頻繁,出現的種類更是千奇百怪,各分局在不久之後會再次召開會議,确定下一步行動。
“我叔還是覺得巴別塔那邊的動靜不對勁。”王金寶道,“868號出現的大規模植物異化,背後是誰主導的,現在還沒查出來。”
謝鳴澤問道:“那王部長覺得是?”
“他們大規模制造傷亡……不……之前也出過相似的事情……”王金寶自己理了一下思路,“蓉都火車站先前被毀,就是因為巴別塔那夥人垂死掙紮嘞,但不見得是報複性傷人,他們一定有啥其他目的。”
謝鳴澤點了點頭,先前喬塵就提過七年前的這個事件。
一夥人的突襲只是表面的行動,真實目的絕對不是突襲。
“我叔說是單坤。”王金寶說,“真沒想到那小子還活着。”
“單坤是誰?”
謝鳴澤沒聽過這名字,但隐隐已經同背後的某個人扣上了號。
王金寶說:“單坤就是周铮的弟弟。”
謝鳴澤覺得奇怪:“雙親離異?怎麽一個姓周一個姓單?”
王金寶搖了搖頭:“應該沒有,他們一個随媽姓,一個随爸姓,雙親死于大爆炸時期,後來投奔了異化局,在訓練基地待了一段時間。”
遭際同喬塵比較相似。
“那這人怎麽又去了巴別塔?”謝鳴澤道,“如果周铮因異化意外而死,他不是應該留在異化局麽?”
王金寶說:“他大概是覺得異化局害死了親哥吧,準确說來,可能是覺得喬塵害死了他哥。”
“畢竟喬塵是全隊唯一活下來的人。”
謝鳴澤聽到這裏一愣神,卧室又發出一聲“咚”的聲響。
王金寶趁着這一空隙推門而入,盯了眼正在瘋狂抓沙發的薄荷,然後環顧一周:“你們這兒也沒什麽大不了,有什麽見不得人的,讓我看看喬……”
他一轉眼,真看到了喬塵。
此時的喬塵立在卧室門口,一手輕輕蓋住腦頂,安撫着戰損的腦袋。
他睡眼惺忪,只穿着白色襯衫,胸前沒有扣緊,仔細看上一眼就會發現餘留的紅印,身上雖然裹着被子,但通過露出的一側光潔大腿來看,褲子必然沒穿。
敢情這是迷迷糊糊直接滾下床又站起來走到了卧室門口。
王金寶立即倒退三步,以示投降,順便摸出了随身攜帶的眼藥水滴上了幾滴,怕眼睛不久之後會瞎。
“豔福不淺,好好消受。”
他朝謝鳴澤囑咐一句,然後握着車鑰匙一溜煙沒影了。
——
謝鳴澤關上大門,一轉頭看到喬塵的睡眼惺忪又轉變回了不久前的控訴。
得了,這是不能和別人說太久話了。
“睡醒了?”
謝鳴澤上前,輕手将喬塵蓋腦袋上的手撤下來,然後摸了摸他的頭。
“應該沒有什麽大事。”
謝鳴澤沒察覺到有什麽腫塊的跡象,心裏也松了口氣,順手将人胸前扣子扣緊,被子歸位,褲子穿上。
盯着喬塵眼睛的時候他難免會愣怔一下,只覺得身心都會不由自主地再次躁動。
畢竟沒有人能夠在面對這張臉達到某個極致之後還能長久冷靜的。
·
通過近日的觀察,謝鳴澤終于找到了能讓喬塵消停下來的良方。
他将臨時買來的洗澡小黃鴨放了一只在沙發邊,然後扔給了喬塵一本書。
某大神盯着書,終于徹底安靜了下來,如此他才能有充足精力做飯。
王之賀近日派給他的任務就是全心照料好受到精神力沖擊的喬塵,所以這幾天暫時沒有別的什麽事,只待喬塵能夠盡早複原。
謝鳴澤又想起了王金寶所說的868號任務。
火車站事件造成了極大轟動,都不需要刻意傳播,當日基本所有公民都了解了事态全貌。
感染的公民死亡超過了半數,剩下的一半變成了尚存意識的半異化體。
僅有四名公民能完全克制異化素的侵襲,保留完整的意識,主動操縱同身體融為一體的植物,但是他們都拒絕了異化局的邀請,希望在達到安全評定标準之後,回歸正常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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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三菜一湯端上桌之前,喬塵已經安靜地坐在了飯桌旁。
飯桌原是沒有的,還是前不久謝鳴澤從批發市場扛過來的一張折疊大木桌。
“Sir,你說868號事件究竟是怎麽回事?”
謝鳴澤一面夾菜,一面随口一問,倒是也沒指望喬塵能夠回答。
誰知喬塵咽下一口飯菜之後奇跡般地說了一句:“獻祭。”
“獻祭?”
先前他們聊這件事的時候可還沒說到這個。
喬塵點了點頭,順手也給他夾了一口菠菜。
“獻祭是什麽意思?”
謝鳴澤想起了之前邱華提到過的“王者之風”,也就是巴別塔做過的異化實驗。
那本身就像是一場獻祭。
喬塵的筷子一頓,最終被他擱在了碗邊。
大佬雙手交疊枕在下巴邊上,嚴肅思考的樣子讓謝鳴澤都不禁懷疑喬塵是不是完全恢複了。
不過不出五秒,喬塵放下了手,十分無辜地朝謝鳴澤搖了搖頭。
“好了,我知道這超出你的記憶負荷了,吃飯吧。”
謝鳴澤一面覺得好笑,一面又想念起了那個能正常思考的喬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