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魚尾
第13章 魚尾
顧長安疼得呲牙咧嘴,反應過來,連忙撲過去拍打門板,“開門,裏面有人!”
門外傳來一聲嗤笑,随即響起汪洋的聲音,“我知道啊,裏面的是天天靠着皮囊手段勾引江學長的醜小鴨。”
“家裏窮掙不來錢就別來上大學,老老實實出去買掙點錢不好嗎?”
“就是,什麽野雞也敢配鳳凰吊着我們江學長,在裏面慣關着好好反省吧。”
“看你還長不長記性,讓你勾引江學長。”
......
外面的女孩你一言我一語笑得開懷諷刺,汪洋将鐵門鎖扣的鎖用力合上,踹了腳,門板發出粗重的“嘎吱”聲,搖晃了下卻鎖得結實。
“你呢,就在這兒好好反省一下,以後該跟江學長保持什麽距離吧。”汪洋搓了搓手,低頭看着剛做的美甲,同小姐妹們笑鬧,“行了,咱們也走吧,這麽冷的天吃個火鍋暖暖身子,從設計系跑過來累的我腳疼。”
暴雨越下越大,這棟教學樓是年底翻修的,因為資金吃緊,只是裝修了外面的架子,粉刷了牆壁,裏面老化的線路結構遇到暴漲的雨水,整棟教學樓陷入一片漆黑之中,陰暗的天色裹挾着雨水撲面而來,仿佛世界末日。
學校大群裏發布了聽課通知,因為鹿泉突降暴雨雨勢太大,下午停課半天。
外面的暴雨淹沒下水道,淹沒地道橋中段的,積水排不出,多路段地鐵口被淹,消防救援警車圍堵成一團。
謝筠回到家裏發現沒有顧長安的身影。
她沒回來。
街道被雨水沖垮,暴雨聲警笛聲響徹成一片,他幾乎來不及多想,下意識地轉身拎着傘下了樓。
清大校園道路滿是積水,有的小路排水不好積水蔓延到了腳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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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校區停電,那棟老式教學樓在陰沉的晦暗風雨裏矗立與謝筠對峙,宛如霧氣中蟄伏的怪獸,緊閉的大門被他一腳踹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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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長安渾身的衣服都被冷雨淋濕,她努力把自己蜷縮成小小一團,徒勞地借助欄杆想抵擋一些。
渾身冷得仿佛被抛到雪地裏,鼻腔口腔耳朵裏灌滿了風和雪,她凍得睫毛顫抖,意識漸漸模糊時竟生出一種寧靜中的絕望。
眼前已經分不清是雨聲還是她失溫的幻覺。
手機早就沒電了,老式的教學樓午間休息時無人值守,意識迷茫幾乎要被淹滅時,她好像出現了幻覺,聽到樓梯裏急促的腳步聲。
從一樓到七樓,除去資料室檔案存放中心,七十多間教室,謝筠一間一間的找過來,走廊漆黑潮濕,地板上都是泥腳印,外面暴雨下得不辨晝夜,看不出光與暗的交隔,全部沉沉浸泡在遮天蓋地的雨聲裏。
他的心也被一間間空教室越揪越緊。
一種很奇怪的感受,之前從未有過。
謝筠從未有過這種感覺,明明身體上沒有拳打腳踢沒有責罵奚落,但是心口卻被一把看不見的鈍器摩挲得作痛發爛發酸。
明明他與顧長安沒有血緣,甚至是才不過相處短短幾個月,但神經的細枝末節仿佛被無形的繩索纏繞在一起,情緒宛如蛛網震顫般,穿過距離空間傳遞到他。
心口被人一把揪起來一樣不上不下懸空着。
新聞報道不斷實時播報大雨沖垮橋面,地鐵被沖困在地下,數百餘人被困在暴雨水位線漸漸上漲的地鐵裏。
謝筠忘記自己是怎麽跑到七樓的,在走廊盡頭堆積滿雜物的鐵門前,他終于聽到微弱的叩門聲,一聲聲,細微如貓叫。
來不及思考,他掄起旁邊的舊桌子,胳膊上青筋緊繃,用力往門鎖上砸,一下一下,生鏽的門鎖像是被踩癟軟化的柿子,被砸得零碎散落。
打開門的一瞬間,外面的風雨湧進來,謝筠幾乎看不清眼前,視線裏只有那團小小的靠着牆角的身影。
顧長安嘴唇慘白,渾身濕透,身影連同斑駁破敗的樓梯被刮得搖搖欲墜,仿佛他再來遲一秒,她就随着漫天的雨水去了。
只一眼,謝筠來不及多想,将人抱着進來,那顆懸着的心起了又落。
“顧長安,你怎麽樣?哪裏受傷了?”謝筠的面孔上全是雨水,衣服濕了大半兒,不知道他是怎麽在這樣大的暴雨裏趕過來的。
顧長安漆黑的眼瞳漸漸有了焦距,看清面前的人,眼淚滾了下來,她嘴唇翕動着說不出話來,只覺得他身上好暖,肩膀顫抖着像是被淋雨的小貓一樣往他懷裏撞,隔着濕透的衣服貼上來,貪婪地汲取他身上的體溫。
謝筠胸膛冷不丁貼過來個軟綿綿的生物,像是心口趴上一只兔子,那麽小,那麽輕,那麽軟,他頓了一下,反應過來她是怕冷,他頭一遭不敢輕舉妄動,靜靜地托抱着她,怕傷害一個人。
野犬收斂的鋒利的爪牙,将柔軟的肚皮面朝向她,給她汲取熱量。
他懵懵懂懂,頭一遭收斂鋒利,肚子上托着一只淋雨的小貓帶回家,心口那種緊繃的窒息感卻因為懷裏柔軟的東西融化。
雨水撞擊在玻璃窗上,融化成片又彙聚成股,順着淌下來,宛如無數條蜿蜒小河。
鹿泉暴雨,大片街道居民住宅區停電,顧長安租住的家屬樓是多年的老樓了,電路老化加上雨水沖泡,也大面積停電,幸好家裏常備着蠟燭。
茶幾上一豆紅燭火焰亮顫,将老舊屋子的四壁映襯出火塘般溫暖的顏色。
顧長安披了攤子窩在磚紅色的沙發上小口啜着謝筠倒給她的熱水,暖流沿着被凍僵的四肢百骸融入血液裏,她蒼白的臉色慢慢變得紅潤。
屋子裏溫暖,衣服黏糊糊地貼在身上,動一下都難受,顧長安緩過來些,放下手裏的杯子,“我去洗個澡。”
謝筠弓着背蹲在茶幾前正在研究一個老舊的手電筒,是顧長安之前租房房東留下的,似乎壞了很久,他正倒騰着接觸不良的線路,燈火攏在他眉眼上,襯得面容越發俊美。
聽聞顧長安這話,謝筠t頓了一下,手沒停,用鑷子慢吞吞加固着電線,他唇角緩慢地勾了下,言簡意赅,“停電,衛生間沒燈。”
似乎覺得她還不死心,又補刀了句,“你想拿着蠟燭進去洗?”
老房子的洗手間狹小,沒有做幹濕分離,蠟燭只能擺在馬桶水箱蓋上,蓮蓬頭稍偏一點都要淋濕。
察覺到顧長安的猶豫,他輕笑了聲,低頭搗鼓手電筒,将蓋子合上,撥了下開關,壞了多年的手電筒打出小小一束光線籠罩在她身上。
“修好了,拿着它進去。”謝筠給她遞過來。
從大暴雨裏跑了個來回,他身上衣服也早就濕透了,将手電筒修好了就回屋換衣服去了。
洗手間裏黑漆漆地一片,冷風帶着雨絲透過窗戶往裏刮,顧長安将手電筒立在馬桶蓋上放好,換了衣服覺得有些冷,就踮起腳去關窗戶。
她鞋子是濕的,進來的時候地上淌了水,光着腳踩在地板上,墊腳時潮濕地板太滑,她沒站穩,濕漉漉的像是案板上滑溜的魚,一下子摔倒在地上,衛生間狹小,手肘胡亂中撞倒一片沐浴露洗發水,手電筒也被打翻在地。
謝筠剛回到屋子将濕透了的上衣脫下來胡亂扔在一邊,還沒來得及換上幹衣服就聽到洗手間傳來“乒乒乓乓”聲響。
他人高腿長,幾步沖過來,一把打開門,手電筒歪斜在角落裏,在黑暗裏唯一一束雪白燈光打落在少女纖細腰肢上。
仿佛于暴雨天湧動海潮翻湧中窺見礁石上人魚倩影,在電閃雷鳴如同白熾的光柱中睐得這種絕美生物的一方天地。
腰線纖細到不盈一握,瑩白如玉。
只一眼,謝筠只覺得在暴雨天也呼吸灼熱,他像是甲板上被塞壬女妖蠱惑神志的水手,甘願在旁人驚恐不解的視線裏一步步淹沒入冰冷的海水裏,朝她獻祭上自己的心髒。
視線被晃了一下,是顧長安看到來人,對上謝筠漆黑得見不得光的眼瞳,被他眼裏的灼熱刺了一下,胡亂伸手遮擋着,杏眸烏黑帶着水光,看得人心頭竄動,徒勞地往後縮:“你別過來。”
衛生間地板濕滑,顧長安被謝筠的到來攪和得慌亂,真是越亂越容易出岔子,嘗試站起來又一下滑倒在地,雪白的肌膚明晃晃的惹眼,宛如小小的銀白色魚尾在海浪裏翻騰。
黑暗裏傳來低低一聲嘆息。
随即有人走到她面前,蹲下來,肌肉緊繃的手臂克制地隔着距離攬住她的腰肢将人提溜着站起來。
“不是,阿筠你別這看,你......你先出去......”顧長安驚慌中被人提溜起來,扶着腰讓她站穩,看清眼前的人,又驚又懼,瑟縮着想往後退,方寸大小的地方讓她光裸的脊背抵在牆面上,被冰涼瓷磚滲出一陣冷意。
謝筠本就生得身形高大,如今站在她面前竟讓她生出一種羊入狼口的無力恐慌感。
“不看等你摔倒在地上麽?”謝筠喉結滾了滾,漆黑睫毛低垂着,雖是嘴上這樣說,但視線卻克制着沒看她。
掉在地上的手電筒被他撿起來,謝筠後退一步,手臂抵着門框,手電的光線落在她身上。
少年別過頭沒看她,狼尾鲻魚頭濕漉漉地往下滴水,像是潮濕朝她搖晃的野狼尾巴,此刻卻難得帶了幾分乖。
“幫你打着手電,洗吧。”
似乎是怕她拒絕,他漆黑眼睫顫了顫,嗓音低沉,“我不看。”
狼崽子一萬次的欲蓋彌彰,卻依舊抵擋不了大尾巴豎着朝喜歡的人暗戳戳在背後搖動得歡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