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魚尾
第19章 魚尾
“阿筠, 你穿上衣服,開下門,好不好?”顧長安不甘心的踮着腳伸手拍了拍門。
“咔嚓”一聲, 門把手從裏面被擰動, 撲面而來的潮濕水汽讓顧長安往後退了半步,惶惶然地擡頭, 對上謝筠犀利深邃得黑瞳。
他一手撐着門, 身子往偏避了避,嗓音低沉:“自己進去拿。”
顧長安抿了下唇,臉頰有些發燙,從他身邊經過時努力忽視大片蜜色袒露的胸膛, 胸肌偾張飽滿,不斷又水珠沿着溝壑滾落下來。
洗手間狹小,裏面蒸騰的水汽潮濕悶熱, 像是擠進了層疊的粘膩水藻中,氤氲着每一寸裸露在外的肌膚。
顧長安嗓音發緊, 快速走進去将随手晾在毛巾架上的粉色內衣收走。
女生低頭将那一小團布料團進手掌裏時,露出一小截雪白的脖頸, 在潮濕的浴室裏,像是落進雨中的月亮,她絲毫沒發覺,謝筠投落在身上目光逐漸由滿不在意的戲谑逗弄到染上不動聲色的貪婪,宛如窺視獵物的鷹隼。
顧長安拿了東西想趕緊離開,這是滿是他慣用的鼠尾草海鹽沐浴露氣息,混雜着他獨有的男性荷爾蒙, 她慌不擇路地一轉身,視線平整對上倏然靠近的胸膛, 。
離得過于近。
她心頭一驚,猛地後退,脊背貼到濕滑的浴室牆磚上。
謝筠沒動,高大身形籠罩着,看了眼她瞠大的眼眸,笑了,他開口,氣息溫熱地近乎撲灑到她耳側:“姐姐,”
“我又不吃人,你抖什麽?”
少年早就過了變聲期,嗓音又低又沉,帶着一絲意味不明的暧昧,像是在人心上輕輕地抓撓,讓顧長安惶惶然動作一凝滞,大氣不敢喘憋着氣息奪門而逃。
謝筠看在眼裏,女孩那枚小小雪白彎月似得耳彎已經紅得宛如染上緋色的黎明。
他默默地,勾了下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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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大的校內咖啡廳。
此時正值晚飯時間,咖啡廳裏人跡寥寥。
江栩禮坐在靠窗的卡座等人,柔軟的磚紅色沙發與他的白襯衫形成鮮明對比,襯得人溫潤如玉。
男生外貌過于出衆,旁邊端盤子的服務生時不時偷偷地看他。
江栩禮手指搭在沙發扶手上,眉心微蹙。
就在剛剛不久,他去校學生會辦事遇到了心理系的一個小學妹,叫許夏竹,和顧長安一個宿舍的。
小姑娘一臉義憤填膺叫住他,喋喋不休了一大通。
“要不是我哥哥就在那家餐廳,我還完全都不知道發生了這種事情。”
“雖然你是很有名氣的學長,親爺爺還是校長,但是也不能讓同系學妹這樣借由你的名頭欺負長安。”
........
從對話裏,他才得知這一切的前因後果,所以微信約了汪洋來咖啡館。
風鈴聲輕晃,外面的光線落了些在他鏡片上,男生淺栗色的眼瞳睨過來時,汪洋有些心驚,她抿了下唇,抱着書不動聲色在江栩禮對面坐下,露出個笑容:“江學長,你找我。”
江栩禮雙手交疊支着下巴,平靜地望着她。
那種平靜,是失望至極的平靜,像是旋渦,要将汪洋整個吸進去的無力感,讓因為財富帶來高位者随時勝券在握的她,是如此手足無措。
他望着她,平靜開口:“因為某些關于我的原因,讓你糾纏欺辱顧同學的事情,我知道了。”
一句話,讓汪洋入墜冰窟,笑容僵硬在臉上。
外面,起風了。
兩側的香樟樹濃綠墨色的葉子被吹得搖曳,像是揮之不去的噩夢,醒不來,也擺脫不掉。
汪洋從咖啡館出來時,整個人失魂落魄宛如溺水之人。
腦海全是江栩禮失望至極的眼神,如冰錐刺血肉。
“我一直以為你是個陽光開朗的女孩子,也一直把你當做關系很好的學妹和朋友。”
“我始終不明白,強大者的惡意為什麽要因為陰暗的猜測就施加在不相幹的女孩身上。”
“她與你同為女性,向同類揮刀,就是在向自己揮刀。”
“強者寬容弱者如同江海可吞巨石,海納百川;而弱者卻揮刀向更弱者,如同石子落井水掀起驚駭波瀾。”
他的語氣不是咄咄逼人,甚至用詞也從未對她有任何羞辱,但偏偏,汪洋被他如此心平氣和的溫和的語氣一字一句說着,臉頰滾燙得幾乎要燒灼起來。
她難堪得捏緊手,嘴唇哆嗦着,一句反駁的話也說不出來。
江栩禮最後看了她一眼,女孩子眼眶和鼻尖都是紅的,他将紙巾放在她面前,搖了搖頭:“雖然我并未參與,但是這件事也算是因我而起,是我給了你錯誤的幻想和認知,我并不喜歡,對你也未曾有過男女之間的想法,從前是,從今是,往後也是,望你自重自愛。”
玻璃門前的風鈴搖晃。
汪洋看着男生走出去的背影,再也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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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晨,謝筠起床時發現客廳是空的,餐桌上放着保鮮袋塑封起來的三明治,擠滿了千島醬的汁液沿着面包往下流淌,很誘人的樣子。
是顧長安給他留的早飯。
一連着幾天,顧長安都神龍見首不見尾,一早就去出門了,直到晚上在圖書館待到閉館時間才回來。甚至連留給謝筠的飯菜,也從熱乎乎地上桌變成了盛在飯盒裏裹上保鮮膜的飯菜。
眼見着顧長安故意和他錯開時間,明顯是為了躲開他,謝筠倒是也不着急。
他去過清大幾趟,江正給他的學生證可以進出許多自助場所,包括學校的微機室。
他去網吧的錢省下來了部分,用來在圖書館買了許多計算機方面的課本,自學研究。
仿佛由此開啓了一場通向璀璨之旅的兔子洞門,他都是自己摸索,從未觸及如此系統化的知識。
少年泡在機房,桌子上放着攤開的課本,烏溜溜的黑瞳一行行看着書上的文字,像是塊濕潤嶄新的海綿,如饑似渴的吸收着知識,久旱逢甘露,已是幸哉。
老江專程找過謝筠一趟,跟他說了學籍的事情差不多是解決了,但是清大想要自主招生除了過硬的專業實力還需要一些比賽的名次獎牌獎狀,但是謝筠從小到大從未參加過計算機類的比賽。
于是老劉托了計算機系的一位老教授幫忙四處打探,找到了這個最近的比賽,不過需要封閉式集訓,他必須跟着進行一個多月的封閉管理,在培訓校區裏學習上課,不但需要再集訓比賽中拿到一等獎及以上的名字,而且還要高考達到某一總分分數線,才能确保順利被清大自主招生錄取。
這樣的風險很大,因為不确定比賽內容形式以及謝筠成績的及其不穩定性,即便是這個分數線跟實際清大的錄取線來說降低了很多,但無論是拿不到規定的獎項等級,還是因為高考分數超不過規定自主招生規定的分數線,他都會與清大失之交臂,甚至今年之內都不能被其他任何學校錄取。
事關重大,江正本意是讓謝筠回去考慮考慮再給答複,把這小子叫到校長辦公室,一番語重心長的勸導之後,誰知道,坐在對面的少年放下手裏的茶杯,漆黑的眼瞳小狗似得看過來,說,“不用考慮了,我決定去。”
江正本來在慢條斯理泡茶葉,冷不丁聽到這麽一句t,手裏十年的老白茶差點灑了,小胡子都愣是翹了翹,自己苦口婆心地勸導這麽一番,這孫子(bushi)直接想都不帶想的就這麽幹脆利落的應了???
“不是,你不仔細考慮考慮,這可事關重大啊,幫你補錄學籍的老師說你之前因為一些原因留級過,要是這次再耽誤一年.......不是,哎,你小子給我聽着沒有?”江正絮絮叨叨了半天,正傷感擔憂着,猛地一低頭,看到謝筠已經拿了筆,伏在桌子上,在集訓報名表上簽了字,少年肩胛骨支棱起T恤布料,像是嶙峋青竹。
如此堅韌,又如此惹人心疼。
謝筠已經填寫完了,将報名表推過來,漆黑眼瞳認真擡起來,定定地望着江正,言辭誠懇:“我真的已經想好了。”
窗外的蟬鳴聒噪,校長室外的梧桐樹枝繁葉茂,層疊濃綠縫罅間灑落細碎的陽光,亮晶晶地落在林蔭小路上,玻璃窗上,和少年的眼瞳裏。
那雙眼睛,如此坦蕩透徹地望着江正,幹淨澄澈到像灑落了萬只金色蝴蝶,撲朔翅膀飛溯,碧波萬裏,江河湖海,夜雨提燈,所有的少年意氣與風發凝結成荒漠中開出的花,永不枯萎。
江正一肚子痛心疾首絮絮叨叨的話來不及說,被他這個眼神直擊心靈,頓在了原地。
他甚至久久說不出來話,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因為這個眼神帶來一陣酥麻的心悸。
那種少年不懼歲月長,賭上一切甘願拼盡全力去争取什麽也絕不後悔的心氣,讓人既肅然起敬又震驚。
他嘆了口氣,妥協了,把那張申請表收起來,擺擺手,不願再看這個讓他又愛又恨的學生:“行了行了,回去收拾行李吧你。”
謝筠咧嘴一笑:“謝謝江校長。”
江正嘴裏哼了一聲,不搭腔。
謝筠轉身出去時,走廊裏落滿了光,灼熱滾燙的風從走廊那頭吹進來,鑽進少年的領口衣擺裏,吹動衣服鼓脹如帆布。
這是他頭一遭,想要離一個人更近一些。
想要靠自己,離她更近些,想要擡手摸一摸頭頂的光。
貪婪,無理取鬧,且固執地不達目的不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