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
第 14 章
彌青忽視了彌鳯若有似無的敵意,遲疑而小心翼翼地走向九光:“我……”
橫插在兩人之間的彌鳯,越來越覺得找不到自己該站的位置,渾身上下無所适從。他撇開臉,用後腦勺對着他們二人,默默讓出位置。
彌青這兩日過得并不安适,從邋遢的打扮上便能一眼看出來。他喉嚨沙啞,帶着呼喊太久的後遺症:“你還在,真好,這兩天我到處找不到你,我好擔心。你去哪裏了?”
九光神色自若地端詳着彌青的模樣。若要說在前幾日的相處中,她對他重燃了一分舊情,那麽在今日的兩輪殺招攻擊下,再多的慈悲都化為烏有了。
此刻無數的線索和計策在她腦海中推演。
如果她要奪回玄鳥翎,照方才殷雲梯所言,恰恰只有他們父子能打開密室,那她接下來應該以何種面目和姿态對待彌青?
這是她唯一在意的事情。
九光轉而問彌鳯:“今天本該是你定親的日子,不舉辦了嗎?”
彌鳯立刻轉過身來,悲傷地搖搖頭:“不舉辦了。我母親過世了,你知道嗎?”
他第一時間向九光傾訴。
九光心想果然如此,白事在前,照此來看,起碼一年內中山宗不會再辦喜事,可她等不了一年,她不可能也沒有立場賴在中山宗長達一年。
那她就只能從彌青那兒下手。
迎着彌鳯黯然的神情,她頓了頓,給出反應:“我知道。你節哀。”
雖然只是短短的六個字,彌鳯卻感覺受到了莫大的安慰。明月姑娘跟他無親無故,沒有任何利益牽扯。她勸他節哀,便是真心實意的毫無算計的安慰,完全是出于善意的言語。
他不禁悲從中來,母親亡故的痛苦又席卷他的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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驗證完猜測,九光将目光重新投到彌青身上。
彌青鼓足勇氣上前一步,可走出來,又膽怯地想要後退。剛才他在心底醞釀了很久,正如他拿不準前兩天明月為什麽不告而別一般,此刻他也毫無底氣明月會回到他身邊。
他本來不敢來見明月,可是今天一大早,多年未見的母親突然來到他的小院,跟他說了許多心裏話。
母親告訴他,玄鳥峰的隕落并不是他的籌謀,九光墜崖也不是他有意為之,往事都不是他的錯,明月姑娘的出現便是證明,他還有追尋愛的機會,還有幸福的機會。
以前從來都沒有人跟他說過這樣的話,他給自己判為死罪,無法原諒自己。
可是母親問他,萬一九光願意原諒他呢?
彌鳯一瞬間宛如雲開見月明。
對啊,只要九光還願意原諒他,他為什麽要自己逼死自己。他不是為了死而生的,他這輩子還從來都沒有幸福過,何苦要為難自己,放棄也許可以失而複得的幸福?
于是他重新充滿堅定,勢必要為自己盡全力争取,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裝瘋賣傻逃避。
九光眼見着彌青精神突然昂揚起來,誠摯地問她:“我找了你好久,嗓子都喊啞了,還好又見到了你。你還願意跟我回去嗎?如果不願意,也告訴我為什麽,我一定改,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可她剛才所經歷的危機還歷歷在目,不禁冷笑一聲:“你們父子真有意思。你爹要殺我,剛才甚至差點置我于死地,難道你沒看見?怎麽還有良心問我為什麽要走?”
彌青臉色發白,一下子無言以對。
旁觀的彌瑛見此情形,心中仿佛壓了一塊巨石。她想,她可能到死都無法放心了,青兒單純而偏執,心思并不通透,顯而易見也不夠會說話,不是能解開心結或者解開別人心結的人。她只能竭盡全力再助青兒一把。
她開口道,吸引衆人的視線:“不是這樣的。”
在九光看過來後,彌瑛回望向她,鎮定地替青兒解釋:“明月姑娘,今日是我們第一次見。不過沒關系,我早已聽聞了你的名字。你我雖然初相識,我不曾真正了解過你,可青兒是我的孩子,我對他了如指掌。其實他是個很單純的孩子,他被動地牽扯進許多陰謀詭計,可這都不是他的本意。請你一定相信,青兒的真心并不假。”
“誠然我知道諸多往事,可我并不敢斷言什麽,正如我不敢斷言你的身份。不過這都不重要,今時今日你出現在這裏,對青兒來說,便是老天爺最大的垂憐。”她緩緩說着,眼中瑩潤着某種祈求的情緒:“如果老天爺肯大發慈悲,讓過去的一切都冰釋前嫌,便是我此生唯一的心願了。明月姑娘,如果你只是明月,那就再好不過,你跟青兒沒有任何邁不過去的仇怨;如若不是……你既然肯再次來到青兒身邊,那可否再給他一次機會?起碼你還活着,他便不算犯下不可彌補的過錯,你肯回來找他,是否代表你還願意接納他呢?若如我所願,終此一生,我便可安心溘然長逝了。”
“當年一戰,玄鳥峰掌門身隕,九光失去了母親。我知道血債難消,不論你是不是九光,既然九光的母親死了,我們作為青兒的父母,願意以命償命,換九光跟青兒恩怨兩消。”彌瑛語氣堅決,将目光死死地釘在九光身上,等她一個答案:“這樣夠不夠?”
九光沉吟不語,并沒有回答。
無論她回答夠、抑或不夠,都會坐實她的身份,但她現在只想讓別人以為她是明月。
于是她理所當然地答非所問,說道:“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彌瑛肉眼可見的大失所望。
她不願放棄地追問:“固然滅門之仇不共戴天,可做到什麽地步才能消除仇恨呢?拿命償還還不夠嗎?難道非要所有人都去死,九光才能消解心頭之恨,可那樣她就得到真正的快意了嗎?”
九光聽着這些話,當然感覺到了其中的控訴和脅迫,可見到彌瑛身上那股揮之不去的病氣,就放棄跟她計較了,僅僅只是閉口不言。
旁觀的彌鳯想說些什麽,可于情于私,他似乎都不應該拆穿姑姑和表哥,只能隐忍不發。
同時,他隐隐覺得,姑姑未必會真的照她自己所言赴死,很大可能這些話說出來只是為了感動明月姑娘而已,畢竟試問這世間有幾個人能做到自戕呢?
彌瑛面容上逐漸顯現出哀求的神色:“原諒青兒,好嗎?”
九光依舊不為所動,心如磐石。
“姑姑,你不要逼明月姑娘了。”彌鳯聽不下去,掙紮着站出來伸張正義:“她都說了她不是九光,姑姑你就算再怎麽問她,她都無法回答,因為她不能替九光原諒。而且就算以命償命,你們只是還了九光的債,欠明月姑娘的又沒還,她要怎麽原諒呢……”
話音越說越低,因為他也不忍對上姑姑絕望的神情。
這番對話的另一個當事人是彌青。他聽着母親為他求情,如何形容這種感覺呢,這是第一次他感覺到父母之愛子,這種體驗極其陌生,陌生到他無所适從。
他快步走到母親彌瑛身前,想打斷她的話,不願聽她再求情了,這會讓他感覺到自己是個廢物,罪不可赦。他寧願孤老一生,都不想母親放下尊嚴這麽求別人。
可多年來的隔閡揮之不去,讓他無法說出口這種貼心的話。
他只能做到站在母親面前,擋在她跟九光之間,垂頭道:“算了,算了吧。”
“不能就這麽算了。”彌瑛執着地反駁。她莊重地看向唯一的兒子:“為娘希望你不再做任何違心的事情,而是堅定地追求你想要的。你的虧欠,為娘替你補償,從今以後,你不再愧對任何人,你有資格去愛。”
今天彌瑛做好了面對一切的準備。在得知薄葭身亡的那一刻,她便知道該下定決心了。所以她放棄長達百年的冷戰,沖破這個無法掙脫的困境,來到殷雲梯和彌青面前,替他們一家三口做個了斷。
她轉向被冷待許久的丈夫殷雲梯,絕望地擡眸。
殷雲梯展露出懷疑然而束手就擒的姿态,他釋然地低笑,照舊從來都不會阻止她。
彌瑛走過來,伸手撫摸上他的臉頰:“你老了好多,跟當年我初見你時,變化真大。”
殷雲梯自嘲道:“想必令你極其失望了。”
頓了頓,他沒忍住還是說出心中多年來的不甘和委屈:“可我是個凡人,不像你們有修為,我會老會死,我要是再不争,怎麽配得上你。”
彌瑛含着淚搖頭:“是我的錯,我不該出生在中山宗這麽個權勢傾軋的地方,把你牽扯進這旋渦。”
這一刻,夫妻倆含情脈脈地對視,仿佛還如當年般那樣純粹地相愛着。
彌瑛輕聲說道:“可是殺人一定會有惡報的,與其活着日日受良心煎熬,擔心害怕旁人尋仇,不如一了百了,倒也逍遙。”
她從丹田運出靈力,握在手心,同時安撫着丈夫:“別害怕,你不會孤單,我陪着你……”
自從修煉得道玄鳥翎法門後,九光耳目遠超旁人靈敏,此刻雖然與彌青父母相隔數十丈遠,卻一字不落地聽清他們的對話。她感受到彌瑛在運轉靈力,不禁繞開彌鳯走出來,想看看彌瑛到底要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