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應許就在臺階上坐着,沒回宿舍。
夜裏刮風,又下起了雨,難怪看不到星星。
樓梯裸露在樹木枝葉的外邊,應許毫無遮蔽地被淋了一身的雨水。
狻猊看不慣他犯傻,叨叨地勸他回宿舍休息,應許置若罔聞。
但身後的門發出了響動,他又立馬回過頭去,擡眼望去,是應允打開了門。
宿舍裏暖黃色的光透出來,給應允的輪廓攏上了圈毛絨絨的光暈,應許就這麽傻愣愣地看着,雨水從他額前的發絲滑落到眼睛裏。
“啊啾。”應許打了個噴嚏。
應允別開眼,無奈地說:“進來吧,正好有些話我得跟你講清楚。”
應許猜想不會是什麽好話,但應允邀他進門,他還是騰地站起了身,順便給在他腦海吱吱哇哇的狻猊又下達了拒聽的指令。
應允宿舍的布局和應許相差無幾,只不過應允有自己的布置,書架和桌子上滿滿當當地擺放着紙質的書本,而應許給他送的花束,被他插在透明的圓口瓶子,妥帖地安置于窗臺。
應許不禁勾了勾嘴角,而後被應允不客氣地推進了浴室。
他很快沖完了澡,換上應允的睡衣幹幹爽爽地出來,應允正倚在床頭翻着書,應許眼尖,看見那藏藍色的封皮上豎排寫着:李義山詩選。
應允給他備好了椅子,上面還貼心地搭上了薄毯,應許從善如流地坐到椅子上,與應允面對面。
外面雨聲淅瀝,屋內暖光融融,像極了應許十五歲那年被應允接回家的雨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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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時狼狽得很,被學校裏一些纨绔公子哥威脅,加入了他們所謂的“鬥獸”游戲,只不過他是鬥獸中的一員,而那些公子哥們是觀衆。
應許從六歲的時候,學會應付人類的拳頭,随着挨打次數增多,漸漸練出來一些防身的本事,可到底勢單力薄,怎麽樣都逃不過那些真纨绔的捉弄。
因為應許不屬于他們這個上流的圈子,他是孤兒,且被不入流的應家收養,所以他沒有被尊重的人權。
所以他只是鬥獸場上一條人形的狗,對手是獅子老虎那樣的猛獸,纨绔們在他身上下賭注,賭他能不能活着走出鬥獸場。
“你打架不是很厲害嗎,應許?”
“那就打給我們看啊。”
應許不想死,他一直數着日子,等着放假的時候再次見到應允,而且應允很快就會辦完相關手續,把他從養父母身邊接走。
他不能在這個時候死,熬都熬了那麽久。
不想死,就只能跟那群猛獸拼命。
他命很大,與一波又一波的猛獸纏鬥,生生堅持了三天。
第三天夜裏下了雨,他的血被沖刷成了河流,也勾起着新出籠猛獸的食欲。
他盡力了,眼前閃爍着血紅的噪點,手腳虛浮無力,渾身上下淋漓的傷口已經疼痛到麻木,沒辦法再揮拳,沒辦法再躲避……他要死了,等不到應允來接他。
強烈的不甘心從心口蔓延至全身,他忘記了疼痛,忘記了麻木,只記得揮拳,揮拳,不停止不罷休地揮拳。
他不會死在這兒,他還要再見到……
應允。
應許從昏迷中睜開眼,入目是暖黃色的燈光,他陷在柔軟的被褥裏,再一側眼,發現守在他床頭滿臉倦意的應允。
“對不起,小許,我來晚了。”應允顫抖的聲音難掩愧疚,他溫熱的指腹輕輕拂過應許側臉。
但應許沒有怪應允,他只是眷戀地蹭蹭應允的手指,說:“沒關系的,小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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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起往事,應許面上浮現出淡淡的笑意,但意識到應允待會兒要跟他說什麽,他很快收斂了笑意,抱着毯子做出防衛的模樣。
應允早觀察到他這些小動作,沒多管他,把書順手擱在床頭,說:“桌子上那杯牛奶,給你熱的。”
應許忙不疊把牛奶杯拿手裏捧着,防備的姿态沒有改變。
“之前跟你掰開揉碎地聊過,但你似乎還沒有放下心裏那點執念。”應允的面色難掩疲态,他坐直了身子,又端出來那副嚴父的架子。
應許避開他的眼睛,低頭小口小口地喝牛奶,很甜,很暖和,是用可可醬調出來的熱牛奶。
哼,糊弄小孩子呢。
“所以我今天不打算跟你講什麽大道理,只是跟你擺出一些事實。”應允的聲音愈發嚴肅,應許又開始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反正是另一套不好聽的大道理。
但應允下一句話,讓他立馬擡了腦袋,咬緊了後槽牙。
應允說:“你可能已經知道,你和我一個故人長得很像,但你不知道我那故人到底是誰。”
應許的心快跳出胸腔,下意識躲避道:“我不想知道,我不想知道他是誰!”
可應允不放過他,輕描淡寫道:“他是你的生父,也是我的老友,寧松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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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話,應許不願意聽,可又不得不聽。
應允講得很詳細,說他在考入軍校那一年認識了寧松雪和寧桦雲兄妹,他們是來自B612衛星城的二等公民,但因為有極高的精神力天賦,被聯邦軍校破格錄取。
“我跟他們相處的時間并不長,原因是我出了意外,中途退了學,而他們因為表現優異,早早地上了戰場。”
“我可以坦然告訴你,我對你生父有過愛慕之情,也曾經因為這點愛慕做出過傻事。”
“你也看到了,我失憶那會兒,完完全全是個做事不顧後果的傻小子。”
應允頓了頓,給應許留了個接話的機會:“才沒有,十九歲的你和現在的你一樣……都會顧及我。”
他說得很小聲,孩子氣地嘟嘟囔囔,捧着牛奶杯的手在微微顫抖。
應允笑了一笑:“我從軍校退學,繼承了父輩留下的礦産,奔走于我不太熟悉的商業領域。我原本一心參軍,沒有繼承家業的打算,且應家底子薄,真守着這一畝三分地,還不如上戰場掙軍工。”
“可那場意外剝奪了我參軍的可能,我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從商,另謀人生的出路。我和你生父還有姑姑都保持着信件往來,那時候我們都不知道還有你的存在,直到你五歲時,我才在谷雨負責的實驗室裏看到你。”
“谷雨,你應該也知道,她是你手上機甲的二代設計師,而且你應該和她女兒也打過交道。你和她女兒谷天青,确切來說是表姐弟的關系,所以長相有幾分相似。”
應許讪笑:“那太好了,我不用對谷雨教授保持愧疚的心情了。”
應允沒明白他的意思,但見他不願說下去,也只好繼續自己的講述:“我那時才得知軍方在寧松雪等人上戰場前,偷偷留下了一部分他們的基因,用這基因制造了一批精神力天賦A+的孩子,你的同伴們目前應該被軍方暗中掌控,但你是因為我的私心,被我從實驗室裏帶了出來。”
“我給了谷雨部分家産,跟她換走了你,我本意是不願你在實驗室裏不明不白地死掉,也不願意你走上父母的老路,在戰場上不明不白地死掉,但沒想到因為我的能力不足,導致你的童年生活不太安穩,甚至你差點就死在了同學的霸淩裏。”
“好在你十五歲以後,我的事業與聲望漸漸達到頂峰,我可以庇護你安穩地度過餘生,但沒想到,你還是走上了你父母的老路。”
應允顯然陷入了回憶裏,應許聽得痛苦,他又何嘗講得不痛苦,于是應許幹脆沒心沒肺了些:“聽你這麽說,我生父未必知道有我的存在,那你憑什麽為他的便宜兒子做到這種地步?”
他在激怒應允,而應允卻坦然地對上他的視線:“因為我愛屋及烏,他死的時候,屍骨無存,聯邦因為他二等公民的身份也不承認他的功績。”
“我不願意你也這樣,你跟他長得那麽像,我總是會心軟的。”
應允知道該怎麽拿捏他,很順利地,應允準确捏住了應許的咽喉,應許發不出半點聲音。
末了,應許只能掙紮地說一句:“屋子裏有監控,你說的這些,學校會知道。”
“他們知不知道已經不重要了,反正你怎麽樣都得上戰場,我也沒有再為你的身世作掩護的必要。”應允疲憊地嘆了一口氣,“我只是不想你再陷入錯誤的情愫裏,這對我來說很困擾,甚至……很惡心。”
應許靜靜地凝望着應允,他不知道自己眼底的悲傷已經像窗外的雨那樣淅淅瀝瀝,可是應允知道,應允知道卻還繼續狠心地說:“我跟你生父告過白,但被他拒絕了。你現在頂着和他極其相似的臉,來跟我訴說喜歡,這讓我感覺很惡心,我沒有拿我初戀親兒子當替身的癖好。”
“何況我早就知道你生父已經死了,屍骨無存,你永遠都不能夠取代他。”
“我話說到這裏,其他的你自行斟酌。”
“夜深了,回去睡吧,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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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許眼前的門又一次被關閉。
他打了個哆嗦,走廊外的雨下得更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