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池中物
第77章 池中物
陰暗的房間裏，潮濕悶熱，隐隐的一股腥氣，屋子中央的水池黑沉沉的，泛着幽藍的水光，看不清底，偶爾蕩起一兩個不易覺察的漩渦，瞬間也沒了蹤影。
房間四周只有幾盞壁燈，燈光微弱到幾乎不能視物，唯一與外界相連的一扇窗也被遮擋的嚴絲合縫，即便打開一條縫隙，也只能看到半個地面，掩映在一叢枯草中。
楚桓緩緩地取下耳機，關閉了手機，精美的面容因為痛苦而有些扭曲，漸漸的，又恢複了平靜，眼內空茫一片。
身後的水池嘩啦一聲響，楚桓沒有回頭，聲音從背後響起，似乎也帶着幾分水氣，冰涼、濕膩：“你好像心情不太好？”
沉默了許久，楚桓才說：“我的人失手了。”
水池中一絲薄怒：“怎麽搞的，你不是說他很厲害嗎？那和尚法力雖高，但對付凡人，他和你們沒有什麽區別。”
“你不知道這世上有一種很奇怪的物種叫私生飯嗎？”
“什麽飯？別跟我說你們當下的那些鬼話，說我能聽得懂的。”
楚桓的餘光向後瞥了瞥：“一名藏在禪房內的狂熱信徒搞砸了一切，他只好罷手了。”
池內的水被不停地攪動着，似乎在發洩着某種不快，楚桓聽得心煩，又有點安慰的意思：“好了，我答應過你的事，一定會辦到，以後還有機會，現在他們派了個警察去懷恩寺調查這件事，順便保護法隐，你再忍耐些，避過這個風頭再說。”
水池終于平靜了許多，一雙黃澄澄的眼睛隔着水面，幽幽地望着楚桓孤清的背影，嘶啞的聲音再度響起：“你的心事不在這件事上，這次在椰城為什麽耽擱了這麽久？”
楚桓轉過身來，望着水中那雙黃銅眼，神情冷峻：“因為我好像看到了類似和你一樣的家夥。”
池中之物也有些意外：“你說什麽？”
楚桓一絲譏諷：“只不過，你是黑的，它是白的。”
水池裏再次失去平靜，開始急速攪動，随着一聲嘩啦巨響，池中之物猛然蹿出水面，矮短、粗壯的兩爪蹬着池邊，弓起長長的身軀，眉間突起的肉塊相交出一股凜然兇惡的神情，虎視眈眈地盯着一動不動的楚桓，腥氣撲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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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桓輕輕擦去濺在臉上的水滴，毫無畏懼地将譏諷進行到底：“而且，你在水池裏養傷，它卻在海裏洗澡。”
冷然相對了片刻，池中物卻包容地笑了，笑聲刺耳：“小家夥，你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心情不好，倒拿我出氣。”
楚桓面無表情地說：“別叫我小家夥。”
池中物也不與他計較，陰恻恻地問：“那白蛇是不是身長丈餘，一對琥珀綠的眼睛，身上的鱗片猶如白玉？”
楚桓不禁動容：“你見過它？”迅速回憶着：“它當時一半在海裏，看不太真切，不過，好像比你說的還要大些。”
池中物冷哼道：“幾百年了，法身也該長大了。”
楚桓急促地追問：“你知道它？它在哪兒？怎麽才能找到？”
“嗨，小家夥，難得見到你還有這麽性急的時候。”
楚桓暗暗咬牙，倨傲地将目光轉向一邊。
“呵呵呵…咳咳……”伴随着嘶啞的笑聲是一陣猛咳，池中物也不失時機地譏諷：“你還真是死心眼，就那麽喜歡白的嗎？若我也是白的，也許咱們倆之間遠不止現在這樣了。”說完，又忍不住笑起來，笑得十分玩味。
楚桓不出一聲，目光冰冷地望着他。
“好了，好了，別生氣，開個玩笑。”池中物幹笑了幾聲，緩和地說：“我們沒碰過面，準确的說，我見過他，他卻沒見過我。”
看了看楚桓緊繃的臉，池中物繼續道：“八百年前，我在一個驸馬府裏正自快活，沒想到他突然來了，不僅打擾了我的好事，還令我差點錯失了精心培育的藥丹。”
聽到此，楚桓不無揶揄地：“怎麽，他的本事比你強？”
池中物有些惱怒，沖着楚桓，重重地噴出一口腥氣：“若不是被那破和尚打傷了根基，我會怕他一條小小的白蛇？”
楚桓掩面，忍住那口惡臭，冷冷地說：“它現在可不小了。”說及此，突然愣住，猛地擡眼看向池中物：“他會不會也修成人身，和我們一樣？”
池中物哼道：“自然，如果他不像我這麽倒黴，修煉至今少說也得有近千年了，早已道成人身。”
楚桓的呼吸有些不穩：“那他應該長什麽樣？”
池中物目光閃爍，甚為駭人：“這我怎麽知道？”
“你不是見過他嗎？”
“他以原形潛入驸馬府打探，我不是怕他，只是當時身負重傷，靠吸食驸馬精氣才得以續命，不想被他發現，所以只好先走一步，并沒有看到他幻化成人的模樣。”
楚桓難掩失望，怔然無語。
池中物嘿嘿地笑道：“不過，像他那樣的白蛇，即便修煉成人，也應該是容貌出衆，氣宇不凡，凡人不可與之相較，很久以前，聽說蛇谷裏曾經走失過一條小白蛇，我想應該就是他，蛇谷裏出來的蛇，據說都絕世美豔，白娘子聽說過嗎？有名的大美人，一旦入世，惑亂一方，你看許仙就知道了，被她弄得五迷三道的。”
“原來白蛇傳是真有其事？”
池中物冷笑：“你們人間所謂的傳說，在我們來看有可能就是歷史，白娘子為了報恩才找的許仙，這條蛇好像也是，大家都在傳，他一直在找什麽人，也是為了報恩。”
“報恩？”楚桓輕皺眉宇，目光閃動。
“不過也未必，這幾百年倒是不曾有過他的消息，怎麽現在又現身于世，還在海裏洗澡？有點意思。”他自問自答，也在琢磨着什麽。
“他要報什麽恩？”
“我尚未成仙，怎知這許多命裏之事？不過既然如此執着，想必應該是救命之恩。”
“那他會怎麽報恩……”
池中物嗤地一笑：“誰知道？也許和白娘子一樣，以身相許？哈哈哈哈……”一陣狂浪的笑聲之後，又是一陣咳嗽。
楚桓的臉色有些難看，靜靜地等他笑完、咳完，才又問：“他會有自己的名字嗎？”
“應該有，大家都叫他小白蛇，好像名字裏有個青，叫什麽青？”
“青？曲冬青？”楚桓失聲而叫，胸膛因為某種激動而起伏不定。
池中物卻說：“不記得這麽個名字，我倆畢竟沒見過面，他似乎也少與他人走動，向來獨來獨往，他雖然打擾我煉藥丹，可也幫我煉成了藥丹，我與他兩不相欠。”
“如果你見到他，會認出他來嗎？”楚桓緊緊盯着那雙駭人的黃銅眼。
池中物沉默了片刻，倒也坦白：“以我現在的功力可能不行，若在從前，一旦碰上了，光憑他身上的妖氣，就能認出來。”
“你若變回人形，那他也會一眼認出你嗎？”
似乎戳到那物的痛處，楚桓的問題引得他一陣巨咳，池中物不無痛恨地說：“等我變回人形再說吧。”說完，嘩啦一聲，就要潛回池中。
楚桓忙喊：“等等。”
水中那物只露出半個頭，不耐煩地看着楚桓：“快點，我要休息了。”
楚桓迅速打開手機，翻出一張照片，舉到那物的面前：“你看看這個人，看仔細點。”
黃銅眼眯了眯，森然一笑：“的确挺漂亮，可惜，我什麽也看不出來。”望着楚桓相當失望的表情，池中物倒反過來安慰他：“你也別急，等我傷養好了，幫你找找他。”
“你服食藥丹已經很久了……”楚桓深看他一眼。
池中物不勝煩惱地：“你懂什麽，藥丹只是替我療傷，要想恢複所有的功力，變回人形，除非你能找到傳說中起死回生的佛心草，否則…我還得靠那些孩子！”
楚桓的臉輕輕抽搐了一下，一派冷漠地說：“什麽佛心草，為了你這顆藥丹，我差點把命丢在古墓裏，算了，我就當什麽也沒聽見。”
楚桓轉身既走，又不得不停下來，叮囑那物：“每次出去玩的時候，要當心，別再出什麽岔子了。”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間陰暗潮濕的半地下室。
水池中央微微一響，蕩出圈圈波紋，很快，又恢複了起初的平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