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2】
第032章 【32】
【32】/首發
明婳從幾日前便期盼着裴琏來骊山陪她過生辰。
而這個期盼也在天色漸晚時, 愈發微弱,就像被澆濕的木頭上那最後一縷茍延殘喘、不肯熄滅的火苗。
說不失落是假的,但今日也是姐姐的生辰, 她也不想掃興, 是以将失落隐藏得很好, 只高高興興告訴兄長和姐姐:“殿下政務纏身才來不了,但他一大早就派人給我送了生辰禮,滿滿一大箱的筆墨紙硯和名家字畫, 随便一副都是價值連城的寶貝呢。”
她說得振振有詞,謝明霁和明娓将信将疑, 也沒再問。
直到日頭西斜, 從謝宅出來時, 明婳也覺着裴琏八成是把她的生辰給忘了。
但又抱着一絲幻想,萬一回到月華殿, 就能看到來自東宮的生辰禮呢。
她已全然不敢奢望裴琏會來骊山。
有份生辰禮, 已經很好了。
萬萬沒想到,一掀開車簾,那心心念念之人竟出現在眼前。
若非懷中抱着匣子, 明婳都想撲到他懷裏去了。
“太子哥哥,你怎麽來了?何時來的?怎麽在馬車裏, 都不進去坐坐?”明婳難掩歡喜地問了一連串。
端坐車中的年輕男人卻撩起眼皮, 神色晦暗地問她:“你可知你如今是有夫之婦?”
這突然一問讓明婳怔了怔。
“我知道啊。”她點頭, 抱着匣子在旁坐下。
裴琏見她從上車到坐下, 始終寶貝似的抱着那個匣子, 胸間驀得浮起一陣難言的燥意, 語氣也沉下:“既然知道,誰給你的膽子與外男私相授受?這些黃口小兒都知道的禮數, 肅王夫婦沒教過你?”
明婳被他這質問弄得一頭霧水:“我何時和外男私相授受了?”
再看他那張板起的冷肅面龐,心底也騰得升起一番委屈與愠怒:“你說我也就罷了,提我爹爹阿娘作甚?今日過生辰本來高高興興的,你一見面就板着一張臉兇我,難道我欠你八百貫不成!”
裴琏睇她:“你有錯在先,還不許孤指出?”
明婳只覺眼前之人簡直不可理喻,“有錯有錯有錯,我們一個月未見,見面才說了兩句話,我哪裏又有錯了?”
“你懷中抱着的便是證據,還想抵賴?”
裴琏又瞥了眼那匣子,只覺分外刺目,語調也愈發冷厲:“拿出去,丢了。”
明婳:“……?”
她柳眉緊蹙,雙手卻是本能地抱緊了匣子:“不可能,你便是把我趕下車,我都不可能丢了這匣子。”
裴琏聞言,望向她的目光複雜而鋒利:“你就如此看重一個外人送的禮物?”
“她才不是外人!”
明婳毫不猶豫地反駁,也不懼眼前男人陰沉如水的面色,抱緊匣子道:“雖說我成了你們皇家媳婦,但謝家永遠是我的家,我爹爹娘親、兄長姐姐他們也都是我的骨肉至親,絕非外人。”
她未及笄之前也參加過好些婚宴,每次聽到“嫁出去的女兒就是別人家的人了”這種話,便覺萬分刺耳。
新婦只是嫁去夫家,又不是賣去了夫家,一樁婚事罷了,親生父母、兄弟手足如何就成外人?實在是世間第一大謬論。
現下見裴琏也這般說,明婳真的生氣了。
“你不送我生辰禮也就罷了,我姐姐送我的生辰禮,你竟蠻橫到要我丢了?”
明婳蹙着柳眉,像護犢子的母虎般瞪他:“我、才、不、要!”
裴琏聽到這話,愣了一愣。
須臾,他看向那個精美的檀木匣子,又看向面前雙頰氣鼓鼓、眼神卻格外明澈堅定的小妻子,眉心緊鎖:“這個匣子是你姐姐送的禮物?”
“不然呢?”明婳瞥他一眼,幽幽咕哝:“你又沒送。”
馬車內雖然寬敞卻是密閉,這聲咕哝自也飄到裴琏耳中。
他薄唇翕動,似有話說,最後還是壓住,只正色看她:“方才在外頭,那魏六郎不是也送了你一物?”
提到這茬,明婳有些心虛了。
裴琏方才一直坐在馬車裏,估摸是看到,或是聽到了。
“是,他說是謝禮。”
蝶翼般的鴉黑長睫輕顫了顫,明婳的聲音也不覺小了:“我說了不用的,但他實在太客氣了,我也不好意思讓人幹站着,就收下了。”
話說到這,她也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裴琏先前的質問。
她愕然擡眼,“你以為我懷裏抱着的,是他送的禮物?”
裴琏:“……”
靜了兩息,他面無表情道:“雖是誤會,卻也不算完全冤枉了你。”
明婳見他明知是誤會,卻還這般态度,心底也憋着一口氣,板起一張酡紅臉龐:“人家好心好意送我生辰禮物,怎的到你嘴裏就成了私相授受?你未免将人想得也太無恥了。”
“好心好意?”
想到前些時日聽到的那只言片語,裴琏冷嗤:“又是馬球賽又是抓兔子,現下又巴巴上趕着送生辰禮,原來你信中所說的有趣,便是這等的有趣,難怪樂不思蜀,不想回長安了。”
他本就冷着一張臉,語調平平地說出這話,嘲諷之意竟是更濃。
明婳這輩子哪受到過這等冤枉,一張雪白小臉都漲得通紅,看向面前冷若冰霜的男人:“裴子玉,你…你……”
想要反駁,可話到嘴邊還沒出口,淚珠兒便不争氣地從頰邊滾落。
“啪嗒”一聲,一滴淚落在膝頭的紅底灑金繡羅裙上,霎時洇了一小團。
裴琏沒想到她竟然又哭了。
一貫清冷從容的臉龐也閃過一抹無措,不過轉瞬,他就擰起眉頭:“好端端又哭作甚?”
“哪裏好端端了,我過個生辰,你不陪我也就算了,一見面就兇我,冤枉我,教訓我……我本來高高興興的,都怪你……”
明婳試圖克制眼淚,卻也不知是這些天的失落積攢太久,還是喝了兩杯酒,酒壯慫人膽的緣故,總之她淚眼朦胧瞪着面前的男人:“裴子玉,我……我真的再也不要和你好,再也不要喜歡你了!”
說着,一抹眼淚,拍着車壁:“停下,停下!”
外頭驅車的太監和随行的侍衛一早便換成裴琏安排的人手,如今聽到車內的動靜,皆是愕然。
這怎麽聽着不大妙啊?
遲疑片刻,趕車的太監問:“殿下?”
裏頭似是傳來一聲悶哼,而後才是太子低沉的嗓音:“繼續行駛。”
太子的命令無人敢違逆,太監悻悻地應了聲“是”,繼續揮着馬鞭朝前。
光線昏昏的車廂裏,明婳被裴琏抱坐在懷中,男人長臂牢牢橫在她身前,而她正低頭咬着他的虎口,扭動着身子要出來。
裴琏鐵青着臉色,嗓音沉沉:“別胡鬧了。”
明婳仍掙紮着,直到口腔裏彌漫着一絲鐵鏽味,她才停下掙紮,心頭惴惴地偏過臉。
這一看,便直直對上男人幽沉的鳳眸。
寒冬凜冰般,她心下驀得一顫,牙齒也不覺松開。
裴琏瞥了眼右手,虎口處那枚新鮮的牙印,虎牙處已泛出血跡。
再看懷中被束縛着的心虛小姑娘,他眸色也不禁暗下,受傷的手捏住她的下颌,語氣森然:“你可知咬傷儲君,是何後果?”
明婳的下颌猝不及防被他掐着,被迫仰臉,烏眸還噙着淚意,含糊回嘴:“是你不讓我下車,我才咬你的。”
裴琏不語,只腕間加重了力氣,叫她吃痛得張開了嘴。
他以手肘壓着她,騰出另一只手,長指探向她的唇齒:“哪怕你是太子妃,咬傷儲君,孤也能叫人将你的牙齒,一顆、一顆、一顆地拔下來……”
他每說一聲“一顆”,指尖便敲一下她的牙齒。
力道不重,但那森然的語氣卻叫明婳吓得止不住顫抖,眼眶裏的淚水也迅速蓄滿。
晶瑩剔透,仿佛下一刻便要決堤。
“不許哭。”
裴琏眉心微皺,捏着她下颌的手松開力道,沉聲道:“再哭孤真的拔了你的牙。”
明婳迅速地閉上了嘴巴,強忍着淚意,可喉間還是委屈得發出一聲聲克制的嗚咽。
像是只小啞貓。
裴琏:“......”
真不知該說她是膽大還是膽小。
說她膽小,連太子都敢咬。
說她膽大,聽到拔牙就吓得發抖。
深深吐了口氣,裴琏看向懷中人,“你別再亂動,孤就松開你,明白嗎?”
不明白!
她才不要聽他的!
她也不想回宮了,他都将她欺負到如此地步,她要回到兄長姐姐身邊,再不要和他再待在一塊兒了!
裴琏一眼就看出那雙烏黑淚眸中的不服氣,額心不禁隐隐作疼。
平日裏瞧着乖乖巧巧,怎的一争執起來,脾氣竟這般犟。
既然她不松口,他也不松手。
裴琏不再說話,那條橫在她身前的長臂非但沒松,另一只手甚至還攬住她的腰,将人往懷裏帶深了些。
明婳:“………?”
眸中的淚水将落未落,她就好是一個被男人手腳牢牢捆住的粽子。
試圖掙紮了兩下,仍是動彈不得,那只摁在腰上的手還不輕不重捏了下:“再亂動,後果自負。”
明婳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聽他這冷冰冰的語氣,愈發傷心難過。
眼淚“啪嗒”、“啪嗒”又往下掉了兩顆,其中一顆不偏不倚,正好落在男人的手背。
滾燙濕潤,像是烙下一道疤。
裴琏的手有一瞬僵凝。
但看着懷中那低着腦袋就是不肯松口的犟種,還是硬下心腸。
玉不琢不成器,總得給她些許教訓,叫她知道和外男保持一定的邊界。
就方才那一幕,幸虧這是行宮範圍內的臣屬宅院,道上沒有百姓,也沒有其他大臣家眷出門。
若換作去往長安肅王府赴宴,坊內人多眼雜,若被有心人瞧見大做文章,無論是于東宮還是肅王府,甚至于整個隴西謝氏皆有不利。
可恨她連這樣的道理都不知。
裴琏越想越覺氣悶,恨不得将人好好教訓一頓,然話到嘴邊,記起今日是她的生辰。
生辰這日,不宜訓人。
且她現下這副過于情緒的模樣,恐怕也聽不進道理。
裴琏抱着她,悶聲不語。
明婳困在他懷裏,也滿腹幽怨和委屈。
馬車微晃地朝前行駛,明婳的淚水也在這片靜谧裏漸漸止住,心裏的一個念頭卻愈發清晰——
她還要與裴琏繼續過下去嗎?
從六月初成婚距今,已有兩月。
想到回門那日,她信心滿滿放下豪言,兩個月內必定叫他為她動心。
可現下來看,他為她動心了嗎?
就連* 皇祖母、母後和阿瑤妹妹都記得她的生辰,一大早就送來禮物,可他作為她的枕邊人、她的夫婿,一直到傍晚時分才姍姍來遲,甚至連句“生辰如意”都沒說,開口第一句便是質問。
若他真的心儀她,又如何舍得這般冷淡待她?
一陣深深的挫敗與無力感籠罩在心間,明婳吸了吸鼻子,神情黯淡地想,她或許高估自己,沒法叫這塊木頭開花了。
既然如此,兩個月已到,她……她便不再與他死磕了!
只是為什麽,一想到要與他和離,心裏也有些鈍鈍的難受。
嗯,大概是可惜吧。
畢竟像他這麽好看的郎婿,再想找一個容色相當的,怕是不太容易。
小夫妻倆各懷心思,一路無言地回到了月華殿。
剛入殿內,便有宮人前來禀明:“太後娘娘思念長樂殿下,特派人來請,這兩日殿下都留在春晖殿陪太後娘娘,不回月華殿住了。”
明婳便是再遲鈍,也知這是太後特地支走小公主,專門給她和裴琏留空間呢。
可惜長輩們的一番心意,怕是要辜負了。
明婳悶聲不語地走進內殿,餘光見裴琏也跟了進來,她不禁攥緊了掌心。
“你們……你們先下去吧。”她盡量情緒鎮定地吩咐。
但随行的宮人們也都感知出兩位主子之間的氛圍不大對。
采月滿臉擔憂,一直留在月華殿張羅的福慶則是一頭霧水。
照理說,殿下特地趕來骊山為太子妃慶生,還專門去接太子妃,這樣大的驚喜,太子妃應當歡喜不已的。
如何瞧着眼眶紅紅的,似是哭過?難道是喜極而泣?
福慶壓下滿腹疑惑,小心翼翼觑着太子:“殿下,時辰不早了,可要擺膳?”
裴琏看了眼一旁悶悶不樂的明婳,估摸着這會兒她也沒心思吃東西。
“晚些再擺。”他淡聲道,又掃過殿內宮人:“都退下。”
宮人應是,垂首退下。
殿內很快歸于靜谧。
明婳兀自在榻邊坐下,心裏正琢磨着該如何提和離的事。
今日便提嗎?
可今日是她的生辰,這樣好的日子,總感覺提和離太晦氣,日後每回過生辰都要記起這麽一茬,那多敗興。
那還是明天提吧。
再寫一份和離書,也顯得更鄭重,免得他覺着她是在說笑。
這般想清楚了,再看隔着一張案幾的玄袍男人,她心境也平和了好些:“難為殿下還特地接我回來,如今我人已經回來了,也不耽誤您的寶貴光陰,您去西殿歇息吧。”
裴琏沒想到她回來的第一句話竟是逐客令。
再看她眼皮紅腫的哭模樣,只當她還在鬧情緒。
沉默片刻,他側過身,看向她:“今日你生辰,孤留下陪你慶生。”
陪她慶生?
明婳有些恍惚,但很快又掐緊掌心,平靜望向他:“我白日已經與親人慶賀過生辰了,不敢再勞煩殿下。”
這話中的疏離讓裴琏皺了皺眉,轉念一想小娘子鬧脾氣,恐怕一時半會兒也好不了。
“你先坐着,孤去去就回。”
明婳:“.......?”
反正她現下也無處可去,便坐在原處,看看他要做什麽。
沒過一會兒,裴琏就折返回來。
明婳靜靜打量着他,直到他行至她面前,從袖中取出一物,放在案幾上:“這個,送你。”
明婳錯愕。
裴琏重新坐下,冷白臉龐并無多少情緒,那雙漆黑鳳眸卻是定定看向她:“不打開看看?”
明婳盯着那個四四方方的雕花木盒,糾結再三,終是抵不過心裏的好奇,伸手拿到了面前。
打開一看,只見明黃軟鍛上躺着一件南紅瑪瑙手串。
瑪瑙珠打磨得圓潤細膩,顆顆殷紅如血,無一絲雜色,細細一串,不會顯得老氣笨重,反倒秀氣精致,很是适合秋日佩戴。
手串尾巴處還吊着兩個單獨的小紅珠。
明婳乍一看以為也是紅瑪瑙,拿起後才發現這兩顆好似……紅豆?
她撚着那兩枚混在一堆紅瑪瑙裏的紅豆,難掩驚訝地看向對座的男人。
裴琏觸到她的視線,便知她是知曉紅豆寓意着什麽。
鄭禹建議他親手做一樣禮物,最能代表心意。
鄭禹就曾親手給妻子打磨了一枚紅豆簪子,用他的話來說:“拙荊驚喜極了,說這是她收到最好的禮物,會好好保存一輩子,便是死了也帶去棺椁裏……殿下或許可從這個思路想想。”
紅豆生南國,此物最相思。
裴琏原本想送一件紅豆手鏈,又覺得未免太過寒酸,便想到以南紅瑪瑙代替,都是紅的,瑪瑙更鮮亮華貴。
于是連夜挑好原料,與工匠學着打磨,經過一夜,好歹磨出這一百零八顆瑪瑙珠。
金絲銀線串聯,相思豆點綴,熏之以沉香,方得這一件既有心意又不失貴重的生辰禮。
看着她殷切投來的目光,裴琏并沒解釋太多,只道:“戴上試試看。”
明婳看着那南紅手串,心底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若他一見面就拿出這份禮物,她肯定歡喜極了,可現下........
願君多采撷的相思,已不願君采撷了。
“挺好看的。”
明婳并未戴上,只擡手将木盒關上,朝裴琏擠出一抹淺笑:“多謝殿下。”
裴琏見她反應如此平淡,眼底掠過一絲疑惑。
難道她不喜歡?
也是,首飾而已,她妝匣裏一大堆。
早知便不該聽信福慶和鄭禹的胡言,一個內侍,一個武夫,又怎知女人的心思。
明婳那邊見他遲遲不出聲,也不想繼續這般幹坐着,遂起身道:“殿下,我午宴吃得很飽,臨出門前又與哥哥姐姐吃了好些糕餅和甜湯,晚膳就不用了。殿下若是餓了,便自己用吧,我先去沐浴。”
說着,也不再看裴琏的表情,略一福身,便往外走去。
看着燈下那袅袅婷婷行禮的小娘子,裴琏眉頭輕折,只覺一種說不出的古怪。
直到那明豔的緋色身影離去,裴琏才意識到古怪在哪。
她告退時竟會行禮了。
往常相處,她在他面前一向大膽随性,稱呼上你你我我,私下更是毫無禮數可言。
原以為她年紀小,在家被嬌寵壞了,今日看來.......她并非全然不知規矩。
她能有這改變,是件好事,可心口為何莫名的發悶........
視線落向榻上的案幾,那盛着南紅手串的雕花盒子,仿佛被遺忘般擺在原地。
裴琏狹眸輕眯,心道,大抵還在耍小性子吧。
入了秋後,天黑的也明顯更快,夜幕降臨時,月華殿內燈火通明,卻格外靜谧。
明婳在偏殿慢吞吞沐浴洗發,裴琏則獨自在前殿用晚膳。
膳房準備的一桌子豐盛的飯菜糕點和可口漿飲,全無用武之地。
福慶對此很沮喪,畢竟一大早還将北庭那位廚娘也從東宮帶來了,忙了一整個下午,才整治出這麽一桌太子妃愛吃的。
他有心想問問太子這到底是怎麽個情況,可看着太子獨坐桌邊用膳的冷淡模樣,終是沒那個膽子開口。
這般小心翼翼捱到了夜深,宮人們識趣地熄了外間的燈燭,退至殿外。
裴琏沐浴過後,烏發以玉簪挽起,外披着件月白色薄袍,緩步走到寝殿深處的拔步床。
這床帷和床上的被褥枕頭,福慶午後都讓宮人換成了海棠紅色,一是太子好潔,二是海棠紅應景,鮮亮又喜慶。
緋紅幔帳已全然放下,逶逶輕垂,腳踏上擺着一雙小巧的鵝黃色月桂紋的翹頭履。
算算日子,已有月餘未曾與她同寝。
裴琏将外袍挂上黃花梨木架,腦中忽的蹦出妹妹裴瑤寫的那封信。
小丫頭的得意洋洋撲面而來,可她再如何炫耀,謝氏明婳都是他裴琏的妻。
想到白日她在馬車裏的淚,裴琏抿唇暗忖。
這夜深人靜的夫妻床帷間,說兩句體己話哄哄她也并無不可。
思及此處,他走到床邊,擡手掀開幔帳,卻見寬敞的床裏竟鋪着兩床被褥,靠外這床整整齊齊。
而他的太子妃正裹着她那床紅羅錦被,整個朝裏,只留給他一個小巧飽滿的後腦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