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章
第 30 章
1987年的十一月一號,哈爾濱啓明鍛造廠,早晨八點半。
大清早準時進入辦公室後,宋懷言就先開始通起辦公室的火爐子。
他們辦公室其實是通了暖氣的,但無奈這個辦公室有一點點大,加上哈爾濱今年的暖氣好像燒的并不是太熱。或者按照這邊本地人的說法,天氣還不是特別冷的時候,這邊還沒開始大規模的燒呢。
此刻他們這個辦公室裏,就是除了有正常的暖氣外,還有一個黑色的大火爐子。
把外面大辦公室的爐子通了,又去這邊新領導辦公室裏,把這邊周廠長的爐子也通了。之後在江衛林去財務室忙活通火燒爐子時,這邊辦公室的大家就陸陸續續的都進來了。
“唉,江經理您好早啊!”
“江經理您快放下,這些我們自己來就好了。”
“沒事,沒事,誰讓我住的近,又習慣早起呢。”
到了一個新地方,就只能先這樣了。
雖然自己是來這邊做銷售經理的,但考慮到自己畢竟剛剛過來一個月。
所以此刻,在跟大家微笑打招呼時,江衛林也挂着最得體的禮貌笑容。
“好,那就麻煩你了。”
“不管怎麽說,這事情也不應該總讓你做的。”
江衛林剛剛過來時,這邊大家因為跟他不熟悉,最開始确實對他冷淡疏離一點。
加上大家通過各自的關系知道了他調來的原因後,其實私下也有點對他不齒的。
但人心都是肉長的,通過這一個月的接觸。見他這個被調過來的小領導,天天的對大家笑嘻嘻的,天天給大家做這個送那個的。再加上他工作能力确實不錯,漸漸的大家也就忘記了他是怎麽被調過來,也就不再像以前那樣隐隐約約孤立他了。
今天又是一個下雪天,零下三十度的天,衆人除了在公司內部和車間裏面活動外,外面基本都不出去了。
作為銷售的江衛林,今天也肯定不出去的。
跟大家随意的聊了一會,随即他就跟周圍大家一樣,倒了一杯熱水,鋪開一張送報員昨天送過來的報紙,展開了慢慢的看了起來。
就在江衛林喝着熱騰騰的茶水,在逐漸熱起來的辦公室裏看報紙時。在周圍很多女同事,都拿着線團針線,坐在爐子邊和暖氣片旁邊的一邊聊天,一邊忙活時。平時有時候來的很早,有時候來的很晚的四十來歲王廠長,終于帶着滿身的風雪,風塵仆仆的打開了辦公室的房門。
“廠長你回來了?”
“王哥,你去郵局了?還是你碰到郵遞員了?”
“廠長你這個時候過來,我一猜就知道你順便去郵局幫公司拿報紙和學習文件了。”
“雪太大了,讓人家郵遞員為了給我們送這點東西專門的跑一趟也不容易,我就順路自己去取了。”
整個啓明鍛造廠,真正的辦公室工作人員其實就二十幾人。其他另外一百多人幾乎都是一線工人,都在另外的工房車間裏。
此刻見廠長回來了,整個辦公室的大家全部都熱鬧起來。
大家接東西的接東西的,倒熱水的倒熱水,聊天的聊天。
現在這個場合,與其說是在公司裏,還不如說是在以前大家庭裏。
這樣場景,其實普遍存在于以前的小企業裏。像江衛林這種從大公司大廠子剛剛調來的,即便已經在這個地方一個月了,他還是有一點點不習慣大家的這種松散和熱情。
但既然已經來了,那就要入鄉随俗。
想到王廠子的性格不錯,以前也做分公司一把手的江衛林也只能壓下心裏的不舒服。也湊過去說話了:“廠長辛苦了,要不不行,下次我去取這個東西吧!”
“不用,我也是順路。而且我也只在這種快遞員不好過來的大雪天才順路跑跑的,要是平時,郵政的人跑我們這邊也挺順路的。”
把手上總公司那邊發來的幾份文件和學習資料一樣一樣的發給大家,又把公司訂的幾份早報晚報都放在身邊。随即剛剛脫了外套的王廠子像是想到什麽似的,突然的就從自己軍大衣衣兜裏拿出了一份很明顯拆開了的白色信封。
“這個東西,封面寫着我收,我還納悶是我那個老朋友從沈陽給我寄的呢,結果裏面寫着轉給你的。哈哈,江經理你女兒字寫的不錯啊,人也禮貌,上面還寫着麻煩叔叔轉交呢。她估計是只在我們公司的通訊錄上找到我的名字,就先寫給我了。”
這個年代,有人打電話打到別人家,讓別人轉接或者帶個話。有人寫信,不知道對方的具體地址。寫個信給認識的中間人,讓別人轉交一下的事情,其實是非常多的。
感覺就是對方的女兒,腦子沒有轉過來,或者不敢肯定自己爸爸一定在這裏,所以弄了一個轉交信。
哈哈的笑着,随即一身腱子肉壯的像公牛的王廠長便直接把手上的信封塞給了過來的江衛林。
“應該是這樣的,麻煩廠長您了。”
從對方拿出那份被撕開的信封時,只比對方小十歲的江衛林內心就有了一種特別不好的預感。
長久在外面鍛煉出的膽子和喜怒無形,在這個時候起了一點點作用。發現那份被撕開的信裏面還有一份沒有被撕開的,在假裝感謝拿過那份信後,随即江衛林便假裝很自然的拿着信封走向了他自己的新工位。
“應該是您女兒想你了。”
周圍的大家看到他們的互動,下意識的這麽說的。
“應該是,我跟我家幾個孩子感情都不錯的。就算我們現在分開了,但我們的父女情還是存在的。”
微笑着說了一句,但最後等打開信封,看到裏面的內容和幾張熟悉的相片,以及一張被折疊起來陌生爆料傳單後,努力微笑着的江衛林險些把牙咬斷。
“爸,你現在的新地址還有你現在廠長的名字,都是我去找郝書記要的。郝書記人挺好的,一聽到我想要你的具體地址給你寫個信,就特別大方的把你們公司的通訊錄給了我一份。所以現在我不但有了你和你們廠長的具體信息,連你們廠子其他人的名字和個人信息,我也有了。
爸,這是第一次。如果下次我再聽到別人跑來我家說什麽我們應該給你錢和孩子的話,那下次我會試着把這些東西全部都寄給你現在所有的同事們。如果你感覺無所謂,我會試着寄給電視臺或者政府部門的。
不管怎麽樣,你都算一個國企小幹部。如果你感覺無所謂,你就繼續找人騷擾我們吧。對了,聽說最近又在嚴打了,好像出了一個流氓罪。聽說像你這樣自己有妻子卻在婚姻存續期間,去外面開房的好像也能歸類到這裏面。聽說流氓罪如果确定了,輕的會坐牢,重的會槍斃。反正爸爸你自己好好想想,你應該怎麽做吧。”
明明是溫度越來越高的暖和屋子,但此刻江衛林就是有一種掉入冰窟通體發寒的感覺。
也就在這個時候,江衛林終于想到了之前朱月娥跟他說的。他的女兒拿着一些傳單和橫幅,讓她丢了工作,也讓她在整個豔粉村沒辦法擡頭的事情。
他也想起了,之前他在沈陽時,于廠長跟他說,讓他管好外面的女人和家裏人。讓他們不要再站在外面,也不要再給他塞紙條的事情。
當時忙着處理自己的事情,對于他們的話,他當時都關注的不夠多。
事到如今,看着手上的東西。江衛林才第一次知道之前于廠長說的總塞到他家門縫和他車上的小紙條,究竟是什麽樣子的。
也是到了這個時候,江衛林才有了也許當初給他拍這些相片的從來都不是他岳父。而是他那個平時看着膽子就不大,生下來小的可憐,小名一直叫小小的唯一女兒。
飛快把手上的相片和他出軌的宣傳單藏好,再看看旁邊放着的寫着王振廠長親啓的那個外殼信封。
慢慢的江衛林就感覺整個後背和脖子都熱了起來,呼吸也一點點難受起來。然後就在剎那間,江衛林就立馬熄了想再找李家要孩子和錢的打算。
反正在突然意識到,自己養了一個膽子特別大,敢真的毀掉自己的女兒後,他就完全不敢冒險了。
在江衛林偷偷摸摸看李曉玫給他寫的信,偷偷摸摸的處理手上的那些東西時。李曉玫正陪着母親,在收拾他們家的小店。
他家的新房子,之前屬于地板鋪了一部分,牆壁沒有刷,家具完全沒有買的狀态。
像鋪地板,選瓷磚,刷牆壁這些事情,家裏大人們自然不會找李曉玫商量。
這些所有的東西,都是李爺爺把瘸腿的宋爺爺推了出來。然後是她媽,她奶,還有長久不出門的宋爺爺,三人一起去建材市場選的地板瓷磚油漆等等。
後來鋪地板,貼瓷磚,刷漆等事情。最後其實也是他們三個,外加偶爾過去的爺爺和宋懷言,甚至偶爾跑去的王叔,大家一起搞定的。
反正只一星期的時間,他們就奇跡般的把屋子剩下的那點裝修工作全部給做好了。
如今這個周末,趁着自己放假,李曉玫就跟着自己母親過來,繼續打掃和收拾了。
“你宋爺爺說了油漆大概晾個半個月,就沒有味道了。不過你爺爺又說了,就算沒有味道其實裏面也有什麽甲醛,所以我們至少要等兩個月才開店的。”
“小小,你說這個衛生間的房門我們要不要換掉?唉,還是不換了,再換又要錢了。”
“一個桌子,兩個桌子,小小我們這個店裏,将來能放下四個桌子呢!你說到時我到底是賣我拿手的餅和包子呢,還是賣你說的涼皮,肉夾馍,烤串那些?感覺還是餅和包子好一點,大冬天涼皮擔擔面那些肯定不好賣的。”
剛剛刷完大白牆的屋子,其實味道有些難聞。
為了刷漆,地上鋪的那些紙殼子報紙,其實也有點多。
明明只是貼了一部分地板和瓷磚,但這個屋子裏,就是還有很多像廢水泥廢磚頭那樣的建築垃圾。
李曉玫跟着母親收拾這些東西時,其實是有一點點累的。
但蹲在地上,一點點清理着地上的衛生。看着不遠處興致勃勃問自己很多問題,但卻根本就不等她回答,就會立馬自問自答的母親。
看着對方穿着黃色高領毛衣,黑色褲子,還戴着一個紅色毛線帽子幹活的模樣。
感覺這樣的母親特別好,看着好像也特別的年輕。
輕輕笑了一下,最後李曉玫也就不刻意的想自己該怎麽回答對方了。就任由她像個歡快的小鳥一樣,自己自問自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