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你是主人我是仆

你是主人我是仆

維克多:“姓名。”

卡爾:“卡爾·D……德雷克。”說到姓氏時,青年像是噎住了,不由自主的停頓了一下。

維克多從鏡片後望了青年一眼:“怎麽說呢,‘德雷克’先生,你撒謊的技術很差。”

卡爾保持沉默。他從出生起得到的教育就是誠實、英勇、謙卑,從來沒有受過撒謊這種劣行的訓練。

船醫的注意力回到羊皮紙上,刷刷寫上兩筆,淡淡道:“不過,聽說你是個落魄騎士,沒有拿到贖金的希望,你愛叫上帝還是亞裏士多德都無所謂。真是不幸,這艘船上我是唯三會寫字的人,另外兩個人一個是船長,一個是小混蛋……所以只能由我來記錄你們這些俘虜的名字。年齡,出生地。”

卡爾:“……二十三,西班牙。”

維克多上下掃了青年一眼,往羊皮紙上寫:“發育良好,四肢勻稱,肌肉結實。”

卡爾讓他看得很難受:“沒有贖金拿的,會怎樣?”

維克多漫不經心的答:“丢給埃及人收棉花,或者去新大陸種甘蔗,你這樣個頭的最好賣。”

卡爾滿臉怒容:“人類是上帝的最高傑作,竟讓你們當作牲口買賣!”

維克多笑:“傑作我同意,但是牲口的身體也是傑作,血管、神經、肌肉、骨骼,構成大體差不多的。別這麽正經,在岸上,道貌岸然的先生們不一樣把人當牲口?瞧瞧你們這群騎士,十字軍東征虐殺了多少異教徒啊?說實話吧,我們船長還算是非常仁慈的,別的穆斯林船抓到你們基督徒,直接喂鯊魚了。”

卡爾低頭沉思,現在不是重視榮譽的時候,好不容易找到了她,無論如何也不能被賣到遠方。

“如果我要留在船上呢?”

“留在船上?”維克多一愣,接着笑了:“做奴工嗎?勸你別。”

卡爾堅持:“我身體強壯,劃槳、扯帆、洗甲板,什麽都能做。”

維克多嗤嗤笑起來:“不是說這個。騎士,你難道不知道自己長得很英俊?船長的命令是不許□侮辱婦女,可沒說不許□侮辱男人,每個人都要負責保護自己的屁股。你這副相貌……”船醫表情誇張的打量一番青年,此人雖然體格不遜船長,可純潔正直的像個天使,更讓人有蹂躏欲望。

“手指粗的纜繩捆起來,你有熊一樣的力量又能怎樣?先說好,我可不給非正式船員提供治療肛裂的藥物。”

卡爾臉色青青白白,被船醫這番直白的話說得又是惱怒又是羞慚。心中突然想起尼克,臉色更是一變。她是個真正的女子,那嬌弱小巧的樣子,不是比自己美的多嗎?這樣一艘全是肮髒男人的船,難道……

這一想,卡爾簡直把三魂六魄全吓飛了,突地一下站起來,把凳子踢翻在地。

維克多被他吓了一跳,一把抓起銀刀,才看見對方手還捆在背後。

“喂你幹什麽!實話實說而已,我已經把明路指給你了!”

卡爾聲音都顫抖了,語無倫次的急急問道:“那她……他,那個很瘦小的隊長,他有沒有被……有沒有受過傷?”

維克多皺眉:“尼克小混蛋?受傷是經常……哦你是說下面受傷。”船醫擺擺手,“我認為這個世界上除了船長,也就猩猩這種生物能把他壓倒。”

卡爾長籲了一口氣,靈魂歸竅。上帝保佑……

維克多謹慎的站遠了一點:“這麽關心他?你們不是第一次見面嗎?”

卡爾搖搖頭:“沒什麽,欽慕他武藝高強而已。”

維克多推推眼鏡,這種騎士精神他無法理解。

“好吧,還有個方法。隊長級別的高級船員,是有資格帶一個仆人上船的。你被尼克打敗,算是他的戰俘。去問問他要不要你,仆人不算奴隸,表現好有可能成為正式船員。有那個家夥罩着,不會有人敢動你。”

做她的仆人……那就是說,可以随時跟在她身邊……

騎士面前突然出現了一條陽光大道。他生來就是她的仆啊。

卡爾感激的看着船醫:“謝謝,醫生,您是個高尚的人。”

維克多無奈嘆氣:“再教你一句話吧,高尚這個詞在船上是罵人的。”

尼克心情不好。

雖然幹掉了一個仇人,可這肥豬又讓她想起以前那些事。無憂無慮的童年,阿薩帶着她在地中海北岸游走行商,西班牙、法國、勃艮第、意大利,販賣各地特産,賺到錢就去吃好東西……一直到那個噩夢般的日子。

胸口的烙印又像火燒那麽疼。

回到海妖號上,尼克在自己房間裏悶頭睡了一下午才覺得好受點,起來就覺得肚子餓。果然,這個世界上只有白面包是真實可信的。

尼克正打算去覓食,誰知開門就被一面牆給堵了,教皇船上那個傻金毛一臉嚴肅的非要做她仆人。仆人?尼克想起這個詞,就仿佛看到金子清水般嘩啦啦流了出去。仆人是有錢人才用的,她有手有腳,要這玩意兒幹嘛?

“我不要工錢。”金毛目光灼灼的說,“吃住在船上,只要您承認是我的主人即可。我會為您洗衣打掃,遮擋烈日和暴雨,保護您的安全。”

“啊?保護我?”尼克懷疑自己聽錯。她的本事需要保護?搖頭擺手拒絕了幾次,可這金毛倔的像頭犀牛,站在門口不走,非要強買強賣。尼克餓得實在受不了了,只能先答應問問船長。

這次行動她被處罰,戰利品一概全無,如果有個免費的仆人做補償,好像也不錯……尼克想着,這家夥長得不錯,上了岸就把他賣掉,還能挽回一部分損失。抱着這樣的想法,她敲響了船長室的橡木門。

海雷丁正在拼湊幾個俘虜的證詞。

金發青年不是船上本來的船員,在熱內亞憑着武藝應征護衛,旅途中幾次試圖接近卡利圖斯主教……

他叫她妮可。

海雷丁摸摸下巴,有趣的人,有趣的關系。

所以當尼克詢問能不能要個金毛仆人時,船長大人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獅子這種貓科動物,平時雖然看起來懶洋洋的,但有時候好奇心非常強烈。

于是晚上高級船員在船長室用餐時,尼克隊長背後站了一個金光閃閃的高大男仆。

“炖豌豆。”卡爾把一張雪白的餐巾鋪在尼克桌前,從公碗裏盛了一勺豌豆放進她的盤子裏,眼神溫柔的快融化了。接着體貼的詢問:“葡萄酒裏摻水嗎?這麽濃會喝醉的。”

從大副到導航員,集體惡寒。

尼克恍若不聞,該吃的吃該喝的喝。

連男人也輕松搞定,尼克隊長,果然純爺們!

就在尼克打着小九九盤算卡爾能值多少錢時,海妖號并沒有向南返回總部阿爾及爾,而是一路向西,一直駛到伊比利亞半島的瓦倫西亞。換了西班牙的金紅三條旗,海雷丁把船挂上漁網藏在一個隐蔽的天然港口,帶了一百多個沖鋒隊親随準備登陸。

尼克不喜歡西班牙,本來不想跟着去,但“違抗船長的命令=挨鞭子”,只能背上鐮刀準備下船。卡爾倒是很高興,他覺得離這艘船越遠,對尼克“純潔的心靈”越有益處。

“金毛,你在幹什麽?”

卡爾精神一振,這個聲音是屬于她的,像泉水一般清冽美妙,總是這麽直白幹脆,而且還隐含着某種……危險?

還沒轉過身,一只張牙舞爪的小豹子就撲到背上來。尼克個子比卡爾矮多了,只能騎在他腰上,狠狠掐他脖子:“你是不是要偷老子的金子!!”

“什麽金子?”騎士迷茫狀,他只是在收拾尼克的床鋪,沒看到什麽啊?而且這姿勢……

“還敢撒謊!你臉都紅了!”尼克兩腿緊緊纏在卡爾腰上,理所當然的指責。不是偷東西,有必要臉紅嗎?

“我、我……您先下來!”美人在背,卡爾一張俊臉火燒般熱了起來,又不敢唐突去拉扯她,正糾結間,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沖鋒隊下屬探進頭來喊:

“隊長!船長說讓您……”

手下看到兩個人纏鬥在一起的激烈一幕,登時收了聲,趕緊把門關上。

“咳,打攪了,您繼續、您繼續!”

可憐卡爾窘迫到快昏倒了,趕緊把尼克扯下來輕輕放在地上:

“向上帝發誓,我沒有看到您的金子!”

“那幹嘛碰老子的床!”尼克不依不饒。

“換床單。還有,請您不要用這樣粗魯的詞彙好嗎?作為一個淑……咳,有教養的……”

卡爾簡直痛心疾首,好端端一位閨秀,就讓那個強盜頭子帶壞了。

尼克也不理他,沖到床邊拉開雪白的床單,下面鋪着一層金燦燦的松軟稻草。三下五除二撥開稻草,幾個裝滿金幣的錢袋露了出來。

仔細檢查一遍,尼克才确定一個沒少。平白冤枉了好人,雖然是自己的仆人,可她還是覺得很不好意思,讪讪的跟卡爾道歉:“對不起,你生氣了嗎?”

卡爾整理了一下散亂的襯衫,努力壓下臉上過多的血液:“我不會生氣的。”

想這些年來,年幼的她自己流浪打拼,對錢看的重也是很正常的。卡爾心疼,要是他早一日找到她……

尼克抓抓腦袋:“那……晚上我請你吃飯。他們說特裏奧做得熏肉很好吃,我去給你要一塊。還是想要朗姆酒?”

卡爾微笑:“什麽都不要,主人,只要你高興。還有,睡在金子上不覺得很硌嗎?”

傳說有一位公主,睡在十二層床墊上,下面有一粒豌豆……

尼克搖搖頭,表情幸福至極:“舒服極了,睡在錢上怎麽會難受?!啊,剛剛是不是有人說船長叫我啊?”接着踢踢踏踏跑出門去,把沮喪的金毛尋回犬丢在屋裏。

“尼克,很享受嘛。”

海雷丁頭上包了土耳其式頭巾,披着白色披風,坐在哪裏笑眯眯地瞧着她。

“哦,是啊。”

睡在金子上能不享受嗎?尼克呆呆看着海雷丁,船長沒別的不好,就是喜歡換裝。一會兒穿成穆斯林,一會兒穿成基督徒,一會兒又是阿拉伯長袍,換來換去樂此不疲。好在他穿什麽都好看,也不算折磨下屬眼睛。

“有事嗎船長?剛剛不是說拿好武器就下船。”

“哦,計劃有變,我們要穿摩爾人的衣服上岸。”船長大人繼續笑眯眯,舉起一條長長的白布,朝尼克招手:“過來,小東西,我幫你包頭巾。”

尼克确實沒穿過這個,心想船長真是好BOSS,連衣裝都管到家的。于是毫無防備的走過去。

“哎!疼啊!!”

“都是這樣弄的,不包緊一點會掉下來。”

“嗚……船長,你手好重!”

“別喊,讓你弟兄們聽到了怎麽想?有怕疼的爺們嗎?”

“勒死我了>_<”

尼克給頭巾勒的眼淚汪汪,船長大人始終笑眯眯的,一圈一圈,極有耐心的纏起來。

小東西,以後不可以這麽過分呀。

一百多個兇神惡煞的漢子穿戴了頭巾長袍,手拿大刀火槍走在西班牙的國土上,煞是吓人。

伊比利亞半島上基督教與伊斯蘭教的鬥争此起彼伏幾百年,現如今伊斯蘭教雖然落入下風,但欺軟怕硬,兇悍的穆斯林海盜是絕沒人敢招惹的。

尼克矮小的身高穿了這長衣服,更加顯得像個跟班了。然而她跟在海雷丁身後最近的位置,沒有一個人敢于超過沖鋒隊長。

“船長,我們來這裏幹嘛?”

“我收到了西班牙摩爾長老的求救信,來看看能不能幫上忙呢。”

摩爾人是北非穆斯林在伊比利亞半島的別稱,八百年前他們帶着中東先進的科學技術來到這裏,給中世紀黑暗的歐洲帶來了曙光。但八百年後,基督教國家的興起卻讓摩爾人變成了最受歧視的階層。被驅逐、被壓迫,穆斯林們像猶太人一樣,被迫在離開西班牙和皈依基督教中選擇。

“船長,我從來不知道,你還有從事慈善事業的愛好啊。”

海雷丁笑着對尼克說:“有利可圖的事,我都有愛好。”

一行人找到摩爾人在瓦倫西亞的聚居地,頭巾長袍的穆斯林服裝讓他們立刻得到了接見。當得知來人正是北非紅獅子時,須發皆白的長老當即以貴賓相待。

作為海雷丁的左右手,尼克也參加了秘密商談。

“不行了,我們真的撐不住了,每天都有人被拉到郊外秘密處決,女人和孩子都不放過,他們是想讓我們滅族啊……”長老拉着海雷丁的手哭得老淚縱橫,後者的表情顯現出絕對誠摯的同情。

“我很清楚你們的處境,因此才來到這裏。既然大勢已去,有什麽能幫忙的就請直說吧。”

“啊船長,您真是太樂善好施了……”

海雷丁一擺手,止住了長老的話頭:“真主在上,我們都是他的孩子,這些客氣話不要再說了吧!”

尼克默默坐着不吭聲,心想船長一直都是無神論者,什麽時候又信了伊斯蘭教呢。

摩爾人急于離開西班牙,但是人口衆多,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走光的。海雷丁帶了六艘船,講妥了首先運送一千五百人到阿爾及爾,至于到了穆斯林範圍內怎樣生活,就由他們自己考慮了。

留下就是等死,能夠離開這個地獄就是最好,以後的事以後再想。事不宜遲,長老立刻通知了離港口最近的聚居地,讓他們按照家庭單位湊夠一千五百人,以最快的速度登船撤離。

普通人畢竟不是戰士,收拾行動起來很慢,海雷丁留下一半手下維持秩序,自己帶着尼克在周圍走了走。

秋高氣爽,這片肥沃的土地漫山遍野都是果園,柑橘、葡萄等鮮果散發着香甜醉人的氣息。

尼克卻一反常态,抽出鐮刀就砍翻了幾株葡萄架。

“讓你咬我,讓你咬我……”

惡狠狠的踢飛了幾個果子,尼克又跳上樹幹,把果實累累的柑橘樹劈斷許多枝葉,金燦燦的橘子落了一地。可周圍卻靜悄悄的,始終沒有人出來喝止。

“怎麽,這裏的主人欺負過你?”海雷丁也不阻止,抄了手斜靠在果樹上看她糟蹋。

“是啊,兩個果子,放了一群狗咬我,差點就死了。”尼克想起來就恨,重傷發炎,她在野地裏掙命,高燒五天不退。

劈了一通,自以為毀了很多,誰知擡頭望去,那完好的果園根本望不到邊。再往遠處走,更有無邊無際的大片森林,全都是私人領地。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四處不着力,一點報複的快感也沒有。

尼克愣愣的看了半天,自言自語道:“為什麽呢,河有主人,樹有主人,泥巴也有主人,世界上能住人的地方都給占了,不許喝水,不許吃果子,不許站在主人的土地上,不然就要死。”

這裏是西班牙人的地方,摩爾人就必須走;穆斯林的地方,基督徒就要被驅趕。明明是這麽肥沃富饒的土地,就不能寬容一點,多讓一些人活命嗎?

“因為人就是這樣霸道的動物呀……”海雷丁輕聲道,他指着遠處山坡上的城堡,

“那是海梅家族,瓦倫西亞領地的主人,族徽是消息靈通的蝙蝠。看到海盜來,連護城門都關上了,大概躲在被窩裏發抖呢。”

海雷丁走過來,摸摸尼克的頭,“一個孩子摘了兩個果子,對方就放狗往死裏咬。現在呢,你就算一把火把這裏燒成白地,主人也不會有膽子出來管。”

“這就是人嗎?上帝的傑作,真主的孩子?”尼克擡頭問。

“這就是人,萬物靈長,欺軟怕硬,醜陋至極。”海雷丁答,他撫摸着腰間的大馬士革,沉聲道:“既然人就是這樣,那麽就要我為刀俎,別人為魚肉。尼克,以後的地中海,沒有紅獅子同意,這些人想在海邊洗洗手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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