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姜暮聲沒有立刻回答,他在雲染身邊屈腿半蹲下,類似于男人向女人求婚的姿勢。

雲染只覺得這位貴氣的先生大抵是在嫌髒,自然不會向她這樣随意坐下,哪怕腿不方便,也強撐着。

車前傳來司機的詢問:“姜先生,您和雲小姐坐穩了嗎?”

“開車。”姜暮聲吩咐。

貨車立刻就開動了。

雲染還在等姜暮聲的回答。

“姜先生,你不回答我,是因為被我說中了嗎?”她的聲音在她自己聽來都有些悲涼,還攜着些勇氣,忘記對姜暮聲的害怕,同他當面對峙的勇氣。

姜暮聲嘆息,伸手去握她的手,雲染排斥地躲開了。

姜暮聲只好作罷。

“阿染,你比我先到監獄,應當比我更早知曉你老豆是病死的。”

“病死?”雲染好像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從鼻子裏悲痛地哼出一聲氣來,“你說我老豆是病死的?”

“姜先生,我的眼睛沒瞎,你自己看看我老豆身上這些傷。”

“我看到了,阿染。”

“好,你看到了,難道你覺得那些傷都是舊的嗎?是我老豆進監獄前就帶着的嗎?”

姜暮聲偏頭去看了一眼刀疤的屍體,擡手掀草席,被雲染阻止了,他只好收回手來道:“只看露在外面的一只腳和一只手,傷有舊有新,但是阿染,你知道監獄是什麽地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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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染悲憤交加,“不就是關押罪犯的地方嗎?姜先生這是在提醒我,我老豆犯了罪,死有餘辜是嗎?”

“不,”姜暮聲沉默片刻,才繼續道:“阿染,你先冷靜下來,仔細想想,監獄不只是牢房,犯人間也難免有摩擦,你老豆的傷應該跟同牢房的人脫不了幹系。”

“獄警呢?難道不管嗎?”

雲染忽然覺得崩潰,她覺得姜暮聲應該沒有騙她,姜暮聲也沒有必要騙她。

姜暮聲道:“許多時候,一個正經公民的權利都尚且得不到完全的保障,犯人的權利更甚,在監獄那種暗無天日的地方。”

雲染嗆他道:“那姜先生祈禱自己永遠不會淪落進監獄。”

姜暮聲道:“阿染,我知道你傷心,但也不能同我說太過分的話。”

“過分嗎?我還有更過分的沒說,若是現在沒了命,被一張破草席裹着的是雪雨妹妹,你也能像現在這樣冷靜嗎?”

姜暮聲的眼神忽然變得淩厲,明明還是一樣地看着她,卻突然多了幾道寒冰射過來。

雲染對于拿無辜的雪雨妹妹做這種不好的假設有幾分愧疚,但心裏更多地被報複姜暮聲的快感填充。

人永遠不能感同身受,即使遇到一樣的壞事惡果,心境也一定有差別。

但至少,她讓姜暮聲感受到了一種半真半假的悲痛。

接下來的一段路,雲染和姜暮聲都沒開口說話。

貨車開到姜家別墅前,雲染不願下車。

“我要帶老豆回我們自己的家。”

“姜先生。”貨車司機請示他。

姜暮聲道:“去阿染想去的地方。”

“是,但是請稍等一下。”貨車司機跳下車,去叫人拿了兩張凳子過來,送上貨車車廂。

“姜先生,到雲小姐的家還有好一段距離,您們坐一坐,別累麻了腿。”

送了凳子,司機回去開車。

姜暮聲将一張凳子放到雲染腳邊。

雲染沒有客氣,微微起身坐上去,腿果然已經麻了,一陣被無數針紮似的細細密密的痛從小腿蔓延開來。

痛的時候,她忽然想起姜暮聲那有殘疾的腿來。

她都這麽疼這麽麻,姜暮聲豈不是更疼更麻。

她忍不住看了姜暮聲一眼,姜暮聲也已經在另一張凳子上坐下了,只是表情還是一樣的淡然,看不出情緒,也看不出有絲毫疼痛的跡象。

不着痕跡地收回目光,雲染懊悔地想:她擔心姜暮聲做什麽?

難道在姜暮聲身邊待久了,真把自己當成姜暮聲的人了?

雲染越想越惱怒,也不知是惱姜暮聲,還是惱她自己。

應該兩者都惱,更惱她自己。

她惱自己只是個剛剛念完高中的女學生,除了攢了一點錢,別的什麽也沒有,就連帶着老豆回家,也要姜暮聲派車。

她惱自己居然沒有立刻跟姜暮聲大發脾氣,一刀兩斷,反正他們也沒有什麽情侶之實。

只是接了個吻罷了,如今是新時代,不再像從前碰一下就必得到以身相許才行的地步了。

雲染生了一路的氣。

貨車終于駛進九龍城寨,九龍城寨道路狹窄,路線複雜,七拐八拐,司機費了好一陣力氣,才找到雲染和刀疤一起住了十來年年的家。

後車廂開了攔門,前面的司機和一個保镖下來幫忙搬運刀疤的屍體。

姜暮聲踩着一處可以落腳的地方,長腿很輕易地落地了。

只有穿着天青色旗袍的雲染一時不知該如何下來。

姜暮聲站在車下,朝她伸出雙手,“我抱你。”

雲染正在氣頭上,寧願跳下去摔死,也不讓姜暮聲抱。

她還特地避開了方才姜暮聲卡腳的地方,直愣愣地往下跳。

極大的沖擊力,震得頭發昏,腳脖子也扭了一下。

姜暮聲嘆了聲氣,扶住她,“小心些,阿染,別拿自己的身體賭氣。”

雲染想抽回自己的手,但力氣不敵姜暮聲,只能任他扶着。

“雲小姐可帶了家門鑰匙?”預備開門的保镖問。

雲染說沒有。

姜暮聲問:“可以采用一點特殊的方法開門嗎?”

“什麽特殊的方法?”

姜暮聲用眼神示意保镖動手。

雲染一臉震驚地看着,原來是撬鎖。

“別擔心,我會讓人換鎖,給你新鑰匙。”姜暮聲道。

“好香啊。”撬鎖的保镖喃喃自語,深吸了幾口氣。

另一個保镖說:“好像是從鐵門裏傳出來的,雲小姐,是什麽呀?”

雲染視線模糊地說:“薔薇花,我家裏有一個很小的院子,我老豆種的薔薇花。”

“阿染,你又哭了嗎?”姜暮聲擡手替她拭淚。

雲染偏頭躲開,人索性也逃開姜暮聲,扶着自己家的牆站穩,好在腳崴得也不嚴重。

門內的薔薇花,是老豆送她的一個生日禮物。

有一次老豆出任務回來,在家休假一周,花了整整一周時間敲掉了院子的水泥地,找來一些營養土,松土,施肥,種花,澆水,老豆離開家的時候,那些薔薇還是蔫蔫的小苗。

老豆說:“阿染也還是一株小苗,跟薔薇花一起長大,等老豆下次回來,薔薇花一定已經開了,阿染也一定長大了。”

保镖把鎖撬開了,推開門。

一陣穿堂風送薔薇花香入懷。

保镖驚嘆地說:“這些薔薇花開得真好,是雲小姐親手種的嗎?”

“是我老豆種的。”

保镖們不敢再多嘴,擡着刀疤的屍體先進去,布置靈堂去了。

雲染跟在後面,擡腿跨進門檻,姜暮聲也跟着她跨了進來。

“阿染。”

雲染沒有回頭。

姜暮聲看着她的背影道:“如果你喜歡薔薇,我可以把它們都移栽到家裏的花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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