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獻祭
獻祭
第四十八章——獻祭
【原來至尋常是風月作筷，遍嘗過冷暖才算痛快。】
她不是沒想過克雷登斯說的，放下一切，挑個平靜美麗的地方住下來，所以她來到了奧地利。可當她在塔樓上坐了那麽久，才意識到她根本無從放下，無法完完整整地活下去。沒有他，一切都毫無意義。風呼嘯着從耳畔吹過，失重的感覺充斥着全身的細胞，納吉尼等待着預料中的劇痛，等待着一切終結。
世界陷入一片虛無。
如果這就是死亡，是他窮極一生想要避免的結果，那真是個天大的笑話，因為死亡沒有一絲痛苦。而且，他們馬上就能再次見到了。
這是納吉尼最後一個念頭。
“納吉尼。”
“納吉尼，醒醒。”
散落一地的意識慢慢被收斂起來，她困難地睜開眼，随着光線刺入眼簾，她看到了克雷登斯胡子拉碴的臉，陰郁和不修邊幅讓他顯得比實際年齡還要大。他正坐在床邊的一把破木頭椅上，俯身搖着她的肩。
“為什麽我還活着？”
“納吉尼，你別這樣。”
“為什麽我還活着。”她喃喃地機械地重複這句話，淚水連綿不絕地流了出來。
“納吉尼，你聽我說，”克雷登斯低頭凝視着她，一字一頓地說，“我有辦法救他。”
納吉尼顫抖了一下。
“你體內有他的一小片靈魂，所以……”他沒有接着說下去，因為他看到納吉尼的眼神一點點有了焦距，這讓他感到無比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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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嗎？”她是如此滿懷希冀。魂器——她怎麽沒有想到，他當年為了給她解咒，分裂出的那一小片靈魂。她也是他的魂器啊——雖然并沒有活體魂器的先例。
“我想我還要再确認一些事情，你就在這裏好好休息，今天晚上給你答複。”他可以用煉金魔法嘗試複活那個人，但是他仍要去确認這樣做的後果——對納吉尼的後果。克雷登斯離開了房間，走的時候掩上了房門，看上去更像是落荒而逃。
他身後的房間裏，疲憊不堪的女人靜靜地靠在床頭的木板上，任由那些陳腐的黴味兒充斥着鼻腔。四處奔波的這些天，一直像是有一只冰冷的手緊緊攥着她的內髒，現在這只手好像終于也感到累了，稍稍松開了一點，她得以喘的上氣。
她抹去眼淚，靠着牆，慢慢坐了起來，把被單裹在身上，盯着那一小片窗口的亮光，盯到眼睛發酸，盯到閉上眼眼前都能浮現出一片光斑。就這樣一坐就是一下午。
傍晚時分，低垂的玫瑰色夕陽從窗口灑了進來，克雷登斯為她送來了作為晚餐的面包與水。納吉尼什麽也沒吃，不是嫌棄食物簡陋，只是這具空殼仿佛已經不需要進食什麽東西補充能量。她迫不及待地追問事情的結果。
“抱歉，納吉尼。”
一陣長久的沉默。
克雷登斯看着靠在牆上蜷縮着，緊閉着雙眼的女人，嘆了口氣。
“其實可以複活他，對嗎？”良久，納吉尼睜開了眼，“我是他的魂器。”
“行不通的，納吉尼。”克雷登斯下意識地絞着雙手。
“你撒謊的時候會絞着手，克雷登斯，這麽多年了還是沒變。是因為複活了他，我會有事……對嗎？”
克雷登斯有一瞬間驚訝于她的敏銳，但還是迅速開口反駁：“行不通的，納吉尼，那魔法……我問過格林德沃大人了。”
“請帶我去見他。”
“我……”他嗫嚅了半晌，最終點了點頭。
納吉尼跟着克雷登斯上了樓，後者等候在門口，示意她自己進去。
還是在高塔最頂上的那個房間，納吉尼見到了蓋勒特·格林德沃，他與多年前看上去并無太大變化。他坐在簡陋的房間內唯一一把椅子上，床頭那張照片不知什麽時候被收了起來。
納吉尼深深行了一禮。
“我聽奧睿利烏斯說了你的事，小姑娘。”
“那麽，還請大人施以援手，我知道以您的淵博，一定有辦法。”
“我已經無條件幫過你一次了，”格林德沃雙手十指的指尖靠在一起，緩緩說，“你我非親非故，萍水相逢。”
“大人，鄧布利多先生還活着。”
“你說什麽？”他緊靠的指尖交錯，握在了一起。
“我與他達成了協議，他同意喝下某種藥劑，假死退出戰争。他還說……他不怪您。”
“我憑什麽相信你？”格林德沃冷冷地說，平靜淡然的眸子掠過一縷殺意。
“您可以看我的記憶。”納吉尼向前走了兩步，跪了下來。
“攝神取念。”格林德沃擡起了魔杖。
半分鐘後，他從她的記憶裏退了出來，臉上說不清是什麽神情。而納吉尼臉色慘白，大口大口喘着氣。
“請幫幫我吧，先生……求您了。”她跪在地上，神情悲戚，沒有看到背後克雷登斯已經推門進入。
“Voldemort的那部分靈魂早已經跟你的融為一體，強行抽離出來，你很可能會魂飛魄散。”格林德沃平靜地開口了，“況且，任何黑魔法都是有代價的。”
“我願意付任何代價。”
“我可以幫你。”
“大人，您不能——”身後克雷登斯焦急地開口，卻被格林德沃揮手制止了。
“去畫魔法陣吧，奧睿利烏斯……我教過你的。”
一切都很順利，當天淩晨，紐蒙迦德的地下室裏，一個魔法陣在格林德沃的指導下初具雛形，十二塊大小相似，閃着光亮的晶石擺放在陣中對應的位置。做完這一切，格林德沃離開了地下室，只留下納吉尼和克雷登斯。
“納吉尼，你……”克雷登斯還想說點什麽。
納吉尼卻已經毫不遲疑地跨入了巨大的魔法陣，在陣中心躺了下來，閉上雙眼。
“請開始吧。”
克雷登斯深深嘆了口氣，開始吟唱，晦澀的如尼文從他口中缥缈而出，随着咒語愈發急促，繁複的魔紋上燃起了蒼白的火苗，細細的光帶從有火苗的地方蔓延開來，像是活過來一般扭動着，刺破了納吉尼的肌膚，與她的血管連在了一起。女人顯然承受着巨大的痛苦，細密的汗珠爬滿了她的額角，她開始瑟瑟發抖。
“堅持住，納吉尼……我要開始分割靈魂了。”克雷登斯眼中盈滿了不舍。
納吉尼已經無法開口說話了，連接在她身上的光帶宛如醜陋的血管，一下一下翕動着，源源不斷地抽取着她的生命力。
“現在，我需要你幫我，用你的魔力引導我切割出他的靈魂，只有一次機會，不能暈過去……你……能做到嗎？”克雷登斯踏入法陣，小心避開那些魔紋，走近了納吉尼，跪下來，用空着的那只手輕輕握住了她的手腕。他察覺到她的手指在他手腕輕輕扣了兩下。
她聽到了。
魔杖尖抵在她的額頭，男人繼續開始那種吟唱似的咒語。納吉尼狠狠掐住自己，像是一條砧板上因承受開膛破肚而痙攣的魚，疼得一下子弓了起來。
吟唱聲頓住了。
“繼續！”
克雷登斯幾乎無法辨認出那是她的聲音。進行到一半的魔法已無從終止，在這句破碎的嘶吼下，他只好硬着心腸繼續念咒。
淋漓的鮮血順着地上的女人嘴角淌下，她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了，卻始終沒有叫出聲。恍惚間，納吉尼看到一縷珍珠白色的煙霧從眼前彌漫出來，漸漸變得厚重，就像在阿爾巴尼亞他一次次從蛇的身體裏現形時那樣。
煙霧慢慢有了形體，而納吉尼貪婪地注視着煙霧中高大的背影，視線越來越模糊，克雷登斯始終緊緊握着她的手腕。
“謝謝你……”納吉尼用口型對克雷登斯說。她把臉偏向了Voldemort的方向，看着那個她如此渴望的背影。她忽然想，要是他回頭看到這樣的自己，會不會難過呢？
她的意識開始渙散了。
別回頭看我，就這樣好好活下去吧。
她就這樣張着口，卻最終放棄了發出任何一個音節。
她的頭終于歪倒下去，永遠不動了。
影影綽綽間，煙霧般的黑袍在那個瘦高的身影上凝聚，Voldemort一如往昔般冷酷和俊美，他活動活動腕骨，環顧四周，下一秒，他看到了躺在身後地板上焦黑的魔法陣中間的納吉尼。
一個胡子拉碴的男人跪在她身邊，還緊緊握着她的手。
“你是誰？”他問。
許久之後，地上的男人才緩緩開口道:“我？格林德沃大人的學生。”
“她怎麽了？”Voldemort走了兩步，看到了被地上的人擋住的納吉尼的臉。她看上去形容枯槁，眼眶深陷，嘴角帶血，像是一個破碎的瓷娃娃。心髒一下子像是被揪住了，他注意到有一滴眼淚凝固在她的眼角，她的一根指甲斷了，指縫裏滿是鮮血，胳膊上全是掐痕。
“她……”克雷登斯沒有回頭，他伸手擦去了那滴快要幹了的眼淚，把手放在納吉尼的額頭上，不知道從何開口，也不想開口。
Voldemort難以置信地盯着房間靠牆的桌上的一堆“遺物”，納吉尼常穿的一件鬥篷，他送她的挂墜盒，他的紫杉木魔杖……他邁步走到桌前，重新拿起他的魔杖，杖尖冒出了一小串久別重逢的金色火花。
他何其有幸再一次飛離了死亡，且并未失去魔力。然而，他的殘缺之感前所未有的強烈。
“什麽？”他機械地問，隐約明白發生了什麽。
“抽出了你注入她體內的那部分靈魂後，她的靈魂徹底崩塌了。”克雷登斯說，“她……再也醒不來了。”
“那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複活的喜悅被澆滅了，毫無影蹤。暴虐湧上心頭，Voldemort突然瘋狂了，他瞬間轉身，一把揪住克雷登斯的衣領，魔杖抵在他的咽喉上，陷進肉裏。
可是後者無所畏懼地伸手撥開魔杖，直視着這個人人畏懼的黑巫師燒紅了的雙眸，一字一頓地說：“她當時已經崩潰，從鎮子的鐘樓上跳了下去，我救了她，可是她不願意活着了，寧願魂飛魄散也要換你回來。”
“所以你就聽她的了？”
“你以為我願意？責怪我？也不想想是誰讓她這般痛苦！”克雷登斯突然歇斯底裏般地吼道。
即使這麽多年過去了，納吉尼仍舊是紮在他心底的一根刺，強行拔.出後，只餘一個還在不斷滲血的空洞。
“你……”Voldemort——這個幾百年來最強大的黑巫師，指着別人的魔杖第一次有了顫抖。
“你知道嗎？你的魂片已經和她的靈魂嵌合在了一起，她為了把你的那片靈魂完完整整挖出來，傷害了她自己的……你知道那多疼嗎？她都把自己的嘴唇咬爛了，她咬自己掐自己就是為了不失去意識，好配合我完成咒語！”
“那她……”
“要是用溫和的手段導入靈魂，她現在還有一絲醒來的可能，但你當年用了魂器魔法，黑魔法對她靈魂的損傷太大了。”
“那都是為了給她解除詛咒……”Voldemort的辯解顯得那樣蒼白無力。
“靈魂魔法豈是兒戲！明明有更溫和的方式，況且那樣邪惡的黑魔法用在活人身上……真有你的。”克雷登斯冷冷地說。他轉過身去對着納吉尼，不願意再面對這個她深愛的男人，也掩飾了自己深切的悲傷與紅了的眼眶。
Voldemort的眼睛燒紅了，像是燃燒着地獄的業火，從來沒有人敢這麽跟他說話。他腦海中有一部分瘋狂地叫嚣着，殺了眼前的這個男人，殺了格林德沃，把他們全抹殺掉，然後從頭開始，重新掌握魔法界。可是更多的另一部分又在告訴他，納吉尼還沒死，他沒有辦法救納吉尼，他不能拿她冒險——也許他們還有辦法呢。最終，他拿魔杖的手無力地垂下，向後退了兩步。
“……真的……真的沒有辦法了嗎？”Voldemort的聲音聽上去低沉而嘶啞，就像一只痛苦的野獸。他轉過身去，長久注視着魔法陣中間，那用整個生命去愛他的女人，恍然間想起在阿茲卡班尖銳的礁石上，在激烈的暴風雨中，在攝魂怪的環伺下，她曾不顧一切地吻他。就是這樣一個姑娘啊，他竟要失去她了嗎？
Voldemort一時間心如刀絞。這種感覺竟遠比他收回魂器時靈魂之火的炙烤更加痛苦。
他曾經一度把納吉尼視作隐藏的魂器。他也其實一直都明白，要是自己死了，這個傻女人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救他回來。活體魂器并無先例，他對她施的咒語又摻雜着血魔咒的解咒，那片靈魂早已經融入在她的靈魂裏，他通過對靈魂魔法的研究最終得到的結論是，要是以她身上的魂片為媒介複活，納吉尼的靈魂會被徹底毀掉。Voldemort知道這一點後，不知道為什麽，竟慢慢打消了告訴她的念頭。
可即便如此，她還是以自我毀滅的代價把他從地獄撈了出來。
他想起來，那天在霍格沃茨的時候，他臨死前似乎看到了她，那時候一切都模糊了，只有她穿越人群拼命向他奔來。可惜他最後一刻消弭的意識已無法承載她投來的心碎，疲憊和絕望的目光。
很遺憾，我好像要辜負你了，納吉尼。
他那時只來得及想那麽多。
“她已經沒有多少生命力了，”克雷登斯的話打斷了他的思緒，“魔法陣上的晶石耗盡後，你就……帶她走吧。剩下的，我和大人都無能為力了。”他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咬着牙說。
“我明白了。”Voldemort渾身冰冷，他麻木地說。
兩個人就這樣靜默地伫立了半個鐘頭。
“……她這樣，類似于麻瓜說的‘植物人’，麻瓜們認為要是親屬或者愛人時常呼喚，植物人就有可能醒來……”克雷登斯開口打破了沉默，“你現在能相信的，只有奇跡了。”
“我會試試的。”Voldemort沒有繼續說下去。因為納吉尼身下魔法陣上，最後一塊晶石也熄滅了，她始終安安靜靜地睡着，臉色白得近乎透明。Voldemort慢慢收好她的東西，俯身抱起了她。
也許是少了靈魂的重量，她變得好輕好輕，仿佛真的只剩下一具空殼了。
“等一下，”克雷登斯叫住了Voldemort，遞過來一只小小的玻璃瓶，裏面有一種銀藍色、既不是氣體也不是液體的東西正緩緩流轉，“這是關于她的一些記憶，你會想知道的。”
“謝謝。”Voldemort接過玻璃瓶，抱着納吉尼，離開了紐蒙迦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