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pisode8

episode8

竟有些好笑,池晚桑用自己是老鄉的身份祈求她伸手拉住他嗎?

不過秦疊只是被他自稱瞎子給吓着,像是看見別人剝開血淋淋的心髒,笑着讓她看裏面竟然缺了一角。

“地上涼哦。”

她坐着伸手引導他坐下,兩人都隐在暗處,只有交握的雙手,此時被聚光燈暴露了個幹淨。

他的手很涼,和他整個人一樣淩冽的,幹淨的,動作溫柔卻有不容拒絕的力道。

秦疊想起初中那年,她剛得知哥哥不見了,從學校狂奔回家,那還是冬天,寒風刮得耳朵生疼,裏面的衣服卻都已經汗濕了。

一不小心,她被旁邊男生惡作劇給絆了一跤,雖然穿了棉衣,膝蓋和胳膊肘蹭在地上,還是火辣辣地疼。

那時,她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從爸媽的哭嚎和吵架中,她只是從心底裏覺得,那是一件很大的事。

也是池晚桑向她伸出手,向手裏哈氣,搓熱後捂在她耳朵上,擦掉她臉上的淚水,問她發生什麽事了,再哭臉就要裂開了。

她只說哥哥不見了。

後來池晚桑将那男孩教訓了一頓,問她問什麽不反抗,說帶她去找秦東柏。

她沒有說為什麽不反抗,只是那些年,見慣了秦時和惠熙兩人的陰陽怪氣,吵來吵去,她覺得沒必要,不想吵了。

今天晚上也是,明明很生氣,但她不想用高聲尖叫和連串輸出去打壓對方的氣勢。

她不想看見任何争吵。

池晚桑在旁邊坐定,輕呼一口氣,半開玩笑地說:“秦小姐,不是每個瞎子都會算命,我也不會每次都很巧。”

“池老板怎麽晚上一個人到處亂走?”

秦疊和池晚桑之間有一拳的距離,她将頭斜靠在膝蓋上,肆意觀察池晚桑的表情。

自從她喜歡上他,從來不敢正眼看他。

她心裏想:也許當時池晚桑去找過她,但是因為失明了,看不見她留在門前的新家住址吧。

其實那天池晚桑磕磕絆絆掙脫束縛,幾乎是連滾帶爬走到她家門口時,手上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膚,還是摸到了那個紙條。

還有敲不開的鐵門。

後來他請人幫忙念了上面的字,卻遲遲沒有勇氣再聯系她。

雖然他想說,不論她考得如何,他都會表白。

池晚桑感受到秦疊的呼吸很近,溫熱快消散時仍觸碰到他臉上,他微微偏開頭。

又聽見旁邊女孩自說自話:“是沒事幹,出來散步吧。”

池晚桑聞言笑了笑,“你這自言自語,話都被你說完了。”

他的聲音在漆黑的夜晚似乎更有奇妙的治愈能力,溫厚地在冬天蓋上棉被,在雨夜撐起一把傘,讓人莫名心靜。

如在地底潺潺流動的地下河,悄無聲息,卻沃野千裏。

被一連兩次提醒,秦疊也意識到了自己自言自語的毛病,跟着自嘲地笑了笑,“今天,還得謝謝你。”

她很聰明,莫名其妙出現一群頂着五顏六色頭發的人幫忙,然後池晚桑不失時機地出現,很容易聯想到一起。

只是沒想到他只字不提。

本來還想趁他看不見自己哭得紅腫的臉,裝一下無事發生,現在看來是不行了。

“不過,你為什麽會認識那種人……沒有其他意思,就是,你們之間,很不一樣。”

這回換池晚桑有些失笑,“那種人?哪種人?”

随即他很自然地解釋道,面色溫和似陷入回憶:“陳藻以前就是你說的那種人,我那時還不太熟悉盲杖,又好強,走得快,朝着他們抽煙的地方就沖了上去。”

“是陳藻扶住了我,後來就認識了。發現他嗓子不錯,就招進聆鏡了。”

秦疊有些臉燒,這回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池晚桑眉頭皺了皺,似乎聞到空氣中有淡淡血腥味。剛才他們說秦疊被推搡了幾下,應該是那時受的傷。

她又嘴硬,欺負自己看不見,只字不提。

“聽歌嗎?”秦疊掏出藍牙耳機,看了眼旁邊的人。

不遠處的社團活動結束,公園恢複了寂靜。

“謝謝。”池晚桑接過耳機。

兩人就坐在臺階上,身處黑暗裏,月色不明,周邊的草叢樹木都陰森恐怖地在夜晚張牙舞爪。

旁邊散去的人群叽叽喳喳,聲音也越來越小。

兩個人各懷心事,就這麽安靜地坐着。

“還好你看不見。”秦疊突然沒來由說了句,看見自己身上被蹭破皮的地方,有些委屈地想哭。

“不然今天就知道我有多狼狽了。”

她長舒一口氣,“有的時候別人打量的眼光也很煩人,如果看不見的話,會省去很多煩惱。”

“是嘛,那這方面還挺好,我看不見別人同情的眼神也不會顧影自憐。”

……

這人怎麽随時能把話頭給堵死。

秦疊想起家裏面的争吵,還有從天而降的相親對象,如果她去見了,爸媽很有可能就自作主張定下這門婚事,以後想再翻身就難了。

這池晚桑也未婚吧。

剛去聆鏡面試那天,還撞見他相親來着。

想着,秦疊不自覺嘆了口氣,然後不在意似的開口:“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

他坐着不說話,微微笑着示意,永遠是謙卑禮貌的模樣。

“我很小的時候,爸媽就不在了,我一直是和外婆生活,一個人學會了自力更生,照顧人方面,我自認為還挺得心應手的。”

池晚桑不知道她為何要突然自報家門,具體的身份信息今天已經收集過了,這麽細致的個人隐私,工作室也不想了解。

但他沒有打斷她。

“所以,我家庭還算簡單。以前有個哥哥,不過失蹤了很久了,應該是找不回來。”

池晚桑有些意外,心裏軟了一瞬,不可思議地看向她這邊,不知道是不是秦疊的錯覺,他臉上頭一次出現表情混亂的不知所措:“你哥哥也丢了?”

今天下午登記信息時,聽見她的生日和籍貫,池晚桑也表示了驚訝。你也這天生日?你也住這兒?

秦疊笑着打趣:“今天池老板可對着我說了好幾個也,是在想誰嗎?池老板也認識其他人的哥哥不見了嗎?”

她心裏懷着一絲僥幸,想從他口裏得知自己的地位到底如何。

不過池晚桑嘴很嚴。

“一個老朋友而已,不過很久沒聯系了。”

他的臉上暗淡了下去,絲毫沒把眼前的人和那位老朋友聯想到一起,勉力笑了笑,嘆口氣,似乎是惋惜,又似乎是無奈。

“你繼續。”

“嗯,我長得還不好看,歪瓜裂棗的,眼睛小,鼻子大,嘴巴歪,皮膚差,其實內心還蠻自卑的。”

“人又懶,又沒拿得出手的本事能養活自己……”

秦疊這一頓押韻輸出,差點把自己說服了。

池晚桑有些訝然,說這麽一番是幹什麽。

不過他也明顯感受到了不妙。

秦疊想撒一個謊,雖然這個謊看起來很不可理喻。

而且在他們面前,這是個玻璃質的謊言,又脆薄,又明亮。

但她還是想試一試,為了不讓秦時他們将自己生拉硬拽回去,不和一個不認識的人勉強湊合過完下半生。

和池晚桑将就扶持着過,好像聽起來也還不錯。

如果她暴露自己的身份,也許還沒有希望,但現在營造這麽一個悲慘的人設,依照池老板無欲無求的樣子,就當是做做善事,機會也會大一些。

“你想說什麽?”

池晚桑有些不安,被一個女孩當面自報家門,聲音還不錯,有些惶恐。

“如果是自卑的話大可不必,我小的時候也自卑,害怕別人不理我,做事畏畏縮縮,成績也不好,老是被爸媽罵沒出息。”

“有一回老師叫我回答問題,我都吓得聲音顫抖了,還尿了褲子,被班裏同學嘲笑了好一陣。還有一回,我為了不當倒數第一,期末考試前每天都給班裏倒數第一買牛奶和水果,就是怕他突然生病,把這位子讓給我。”

“後來我才發現,別人根本不管你是誰,只看你說什麽,做什麽。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也改變不了你是誰,所以,完全不需要陷入無限的自我懷疑裏。”

他明顯是在說謊,察覺氛圍不對,故意講輕松搞怪的話題。

秦疊怎麽不知道他小時候是什麽樣的。

那時候的池晚桑是班裏的天之驕子,性子很傲,但和班裏同學關系好。就是不愛做作業。

秦東柏說有一回,池晚桑忘記寫作文,卻被老師抽查起來朗讀自己的文章,他硬生生對着空白的作文格子念了五分鐘。

最後還被表揚寫的好,要求傳閱給同學們看,他只得又寫了一版。

這才是當時萬丈光芒的池晚桑。

不過秦疊不知道,甚至秦東柏也不知道的,是當時池晚桑手裏拿的是寫了一半的情書。

池晚桑難得分享“自己”的童年,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話。

秦疊看他有些亂了陣腳,不可察覺地笑了笑,玩味地問:“哦,是嘛。”

“不過我不是這個意思。”

秦疊吐了口氣,鼓起半輩子的勇氣:“我想說,我這幅樣子反正沒人要,老板你失明也不好找對象。不如我們将就湊合一下,我以後一定把你照顧得很好,我們就相敬如賓,像兄弟朋友一樣生活就行。”

“我都說到這份上了,所以,你願意,和我,結婚嗎?”

秦疊索性閉眼,一氣說完,最後一句一字一頓,非常明确。

月亮從雲層裏探出半個腦袋,将她整個臉照的通紅。

四周人群散盡,鳥雀聲息,池晚桑耳邊只有他最近新招的員工,認識不到一周的女人,忽然向他求婚的聲音。

你願意,和我,結婚嗎?

“你說什麽?”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畢竟之前工作室的人想找個人照顧自己,被迫相親,已經見過很多人了。

沒有毛病的,不會願意嫁給他。

“我說,你願意,和我,結婚嗎?Will you marry me ”

秦疊又說了一遍。

“難道池老板已婚?”

“這,倒沒有。”池老板只是有些羞澀。

“有女朋友?”

“這也沒有。”

秦疊不放過氣口連環追問:“那,有喜歡的人嗎?”

池晚桑此刻沒有立即回答。

沉默卻說明了一切,秦疊心中微涼。

原來是這樣嗎?

池晚桑趁着她發愣,恢複冷靜,卻道:“你先冷靜,不要慌,我們再考慮考慮。”

此時,他收到一通電話,秦疊輕瞥一眼,忽然有些緊張,拳頭不自覺捏緊。

警察局來電。

是因為剛才的打架,連累到他了嗎?

池晚桑接起手機,語氣裏還是帶着曲徑通幽意味的淡然:“喂您好,有什麽事嗎?”

“是池晚桑先生嗎?”

“你弟弟池向榆濫用您的身份招搖撞騙,希望您能過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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