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04

霍周迅速沖了個涼。

他其實不喜歡在公共浴室洗澡。

但現在……

特殊情況特殊對待。

霍周深吸一口氣。

他穿好衣服，對着鏡子用力拍打了幾下臉，然後使勁晃晃頭，強迫自己打起精神。

酒是穿腸的毒藥，色是刮骨的鋼刀。

裝了二十年，可不能在郁時南面前倒下。

大環境下gay依然不被大多數人接受，所以霍周也不想拉郁時南蹚渾水。

他是天生的沒辦法，人家一小直男，快快樂樂直下去就挺好。

霍周收拾好東西，從更衣室出來。

……人呢？

霍周環顧四周。

“衣服。”聲音從腳邊傳來。

霍周看過去——

郁時南正蹲在地上，那件被自己蓋在他頭上的外套已經疊好了，圍攏在幾根秀氣的手指間。

怎麽一會功夫不見……

情緒就低迷成了這樣？

霍周微微蹙眉。

郁時南緩緩站起來。

霍周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

禁止對視，禁止亂瞟，一眼都不行。

經歷過前幾次的事件，霍周對自己有了更加清晰的認知。

郁時南擡起頭，而後眼睫微顫。

他知道，霍周現在肯定不想看見他。

畢竟大晚上尾随人家進入更衣室，觸碰到了霍周最為厭煩的那一點。

即便他因為找不到回宿舍的路才弄巧成拙，但在霍周看來，也許類似的借口不知道聽過多少遍了。

“給你。”郁時南将衣服遞過去，“我先走了，今晚的事情對不起。”

“……哦。”霍周接過來，旋即一頓，“你去哪？不是說好我送你。”

“不用麻煩了，謝謝。”郁時南轉身離開，“我朋友會來接我。”

霍周沒多言。

“啪——”

郁時南被拽了個趔趄。

他“嘶”的倒吸口涼氣，而後緊緊抿住嘴。

其實擦傷說嚴重也不嚴重，但因為傷口處理不及時，加上訓練強度大，本該停止出血的傷口仍然有血珠不斷往外滲。

針對這種情況，郁時南也做了簡單的處理。

他貼了兩片創可貼，就這還是他把書包翻個底朝天才找到的，拿出來的時候皺巴巴的，也不知道還有沒有藥效。

不過有總比沒有強吧。

郁時南認為心理作用也是作用。

霍周熟稔地蹲下身，不太客氣地捏住他的小腿将傷口翻轉過來：“就看你走路姿勢不對。”

本來只是微微的疼。

被霍周這麽一捏郁時南拳頭都攥緊了。

“你……”

“你冷啊？”霍周打斷道。

被打斷的郁時南困惑地眨了下眼。

“冷不冷？”霍周重複。

“你在跟我說話嗎？”郁時南指指自己。

“這裏還有別人？”霍周語氣不悅。

“可是……”郁時南猶豫一會，“你一直低着頭，我以為你戴着藍牙耳機，在跟別人講電話。”

霍周自知理虧，索性也沒再多說，将外套重新披到郁時南身上，然後搭上他的肩膀，将他扳到一個方向：“去那等着。”

“哦，好的。”郁時南這會倒是溫順。

雖然不知道霍周葫蘆裏在賣什麽藥，但這是他們今天最長的一段對話，郁時南為此心情愉悅不少。

畢竟同一屋檐下，不可能永遠做陌生人。

鬧僵的話……對他的安全并不友好。

郁時南乖乖地坐在一旁的看臺。

沒一會霍周就拎個小包從更衣室出來了。

他半蹲在郁時南身前，動作輕緩地将郁時南受傷的小腿放在自己的膝蓋上。

郁時南的身體略微震顫一下。

這是……

要幫自己上藥嗎？

雖然幫他上過藥的人很多，但郁時南從沒想過，這其中還會出現一個霍周。

大腦一瞬空白，他怔怔地望着霍周的頭頂，卻是連收腿的動作都忘記了。

的确是很軟。

霍周沒由來想到陳青礬的話。

他緩緩松開手。

也……

很敏感。

霍周望着那道清晰的紅痕。

啪——

霍周在心裏抽了自己一個巴掌。

沒必要吧？這時候還在胡思亂想？

這不過是一根受傷了的普通人類的腿。

霍周在心裏短暫地斟酌半晌。

“自己來。”他語氣淡漠。

“哦，好。”郁時南點點頭。

霍周還是霍周。

郁時南松弛下來。

霍周背對他趴在欄杆上等了一會。

估摸着時間差不多後，他才轉過身，然後就看到這位早就處理好傷口的小直男，正在眨巴着那雙潋滟的眼睛看他。

霍周：“……”

防不勝防。

他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

旋即在郁時南面前蹲下，檢查完傷口後，又蹙起眉頭：“你用的什麽？”

郁時南遞給他一管藥膏。

“這是擦傷用的。”霍周扒拉着藥箱，“你傷口比較深，要用雙氧水消毒，忍着點，可能會有點疼。”

他重新将郁時南的腿擡放到膝蓋處，旋即閉上眼深吸一口氣，開始自我催眠——

胡蘿蔔，胡蘿蔔，這只是一根受了傷的胡蘿蔔。

郁時南遲緩地點點頭。

但在藥液滴上來的剎那，劇烈的灼燒感還是令他生理性地瑟縮了一下，他下意識抓住霍周的手：“不、不要了，好疼……”

聲音軟糯，帶着點難掩的喘.息。

胡蘿蔔……

胡……

誰家胡蘿蔔這樣啊？！

霍周血液都要逆流了。

“閉嘴。”他加快手上的動作。

郁時南便真的忍着不再吭聲。

“好了。”霍周纏了圈紗布，然後拎起藥箱，“別亂跑，等我一下，我送你。”

“不用麻煩了。”郁時南試圖能叫住他。

但霍周走得實在是太快了，轉眼就消失在轉角。

這人……好奇怪啊。

郁時南看看腿上的紗布。

“前面左轉就能出去。”霍周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繞到了前面，他微微偏頭，“不跟緊的話，留在這裏過夜我可不負責。”

郁時南聞言便小跑着跟上。

他站在臺階上左看右看，最終被一輛正在打雙閃的車子吸引了視線。

“過來。”霍周沖他招手。

這就是省隊運動員嗎？

郁時南聽過霍周的賽績，十四歲那年，霍周在省運會中就能拿六塊金牌了。

雖然獎金具體多少他不清楚，但像霍周這種頻繁參加比賽還能奪冠的，應該也不會少到哪裏去。

“愣着幹什麽？”霍周皺眉。

“來了來了。”郁時南應道。

“進去吧。”霍周打開副駕駛的門，“暖氣已經開好了，裏面有充電器，給你充手機用的。”

郁時南表情驚訝一瞬，不過很快便被笑容所代替，他兩眼彎彎：“謝謝你。”

反正都已經硬了。

那再看一眼也沒什麽。

霍周看過去。

霍周收回視線。

原來……

還可以漲得更大。

長見識的霍周十分煩躁，他一緩心中積郁的悶氣，“嘭”的一聲甩上車門。

動作幹脆利落，晚一秒都要露餡。

郁時南對這種反複無常的行為已經見怪不怪了，總之連自己手機沒電都能注意到，那證明霍周其實是個很細心的人。

他插好充電線，在等待開機的時間內，又将蜷縮的手指伸到暖氣口處。

好暖和。

郁時南想。

“嗡——”

手機屏幕終于久違地亮起來。

郁時南剛解鎖，就被19個未接來電的彈窗占據了視野，其中還夾雜着99+的微信消息提示，全都是來自林琦的。

[我靠郁郁你別吓我！]

[是不是腿疼啊？都說了讓你去醫務室！]

[你不會還在練舞室吧？要不要我去接你？]

[踏馬的我們舞團跟腦子有病似的，這都九點了還要我們留下來編作業，真的excuse me？]

[郁郁你說句話哇，別吓我啊！]

……

諸如此類，郁時南滑到最底端。

[Y.]：我沒事~

[社會你琦哥]：我靠！你終于肯回消息了啊！我都快急死了！幹啥都心不在焉，社團老師都要給我腿打斷了，我還是傷者呢（哭泣）

[Y.]：手機才充上電。

[Y.]：現在不太方便打電話。

[Y.]：馬上就回宿舍了，別擔心。

[社會你琦哥]：啊？那麽遠的路，你走回去？要不再等我一會，我這邊估計還有半小時就能結束。

[Y.]：沒關系，有人送我了。

[社會你琦哥]：？

[社會你琦哥]：誰啊？

[Y.]：霍周。

[社會你琦哥]：？？？

[社會你琦哥]：卧槽真的假的？

[社會你琦哥]：霍周可不像會騎電瓶車送其他同學回去的人！！！

[Y.]：沒有騎電瓶車。

[Y.]：他開車的。

[社會你琦哥]：……

[社會你琦哥]：你是說……

[社會你琦哥]：霍周開車……

[社會你琦哥]：送你回宿舍……？

他們兩個住在一起，霍周恰好也要回去。

那捎帶上他，不就是順手的事嗎？為什麽會驚訝成這樣？

郁時南想了想，興許是因為林琦對人有偏見，于是他短暫地在心裏組織好辭藻，開始編輯消息。

[Y.]：不是專程送我，他正好也要回去。

[Y.]：其實霍周人挺好的。

[社會你琦哥]：你別是喝迷.魂湯了。

[社會你琦哥]：霍周之前輸比賽跟人打架的事你還記得嗎？而且好多人都說他不好相處，整天對人愛答不理。

[Y.]：可是他怕我冷把衣服給我了。

[社會你琦哥]：？

[Y.]：他剛剛還幫我包紮了傷口。

[社會你琦哥]：？？

[Y.]：看我穿得少還提前給車子開了暖風。

[社會你琦哥]：？？？

[Y.]：所以以後不要帶着偏見看他了^^

林琦這次卻是沒有及時回複消息。

大約沉寂了十幾秒，郁時南的微信消息提示突然爆炸一樣噔噔蹬蹬響個不停。

[社會你琦哥]：我懂。

[社會你琦哥]：他彎了。

[社會你琦哥]：愛上你了。

[社會你琦哥]：你知不知道這輛車多少錢？霍周平時都不在學校裏開車，因為太顯眼了，他嫌那群人煩。

[社會你琦哥]：這會又是給你包紮又是給你衣服又開車送你，啧啧啧，我看這霍大直男危矣。

[社會你琦哥]：果然英雄難過美人關，我還擔心他欺負你，這下好了，小醜竟是我自己！

[社會你琦哥]：但你一定要保護好自己啊！依照你倆的體格，他要是強上你的話你一定反抗不了……

[社會你琦哥]：我可憐的郁郁，就要這麽失身了（暴風哭泣）（旋轉哭泣）（哭穿地心）

這都哪跟哪啊？

郁時南哭笑不得。

“嘭嘭嘭——”

車窗突然被敲響。

“不冷了吧？”霍周眼睛看着地面。

“不冷了。”郁時南點點頭。

“那還我衣服。”霍周伸手。

“哦，好的。”郁時南将他的外套從肩膀上拿下來，交到霍周手上時，還貼心地問道，“需要我幫你洗幹淨嗎？”

“不用。”霍周把衣服扯走。

[社會你琦哥]：我靠！

[社會你琦哥]：你怎麽不說話了？

[社會你琦哥]：你倆現在在做什麽勾當！

[Y.]：他把衣服要回去了。

[社會你琦哥]：……哈？

沒過一會，霍周便進到車廂。

他把要回來的衣服纏在了腰間。

郁時南于是将手機收起來。

回去的一整路兩人都沒有說過話。

直到車子緩緩抵達宿舍附近，霍周才開口道：“你先回去，我要買點東西。”

“哦。”郁時南應下。

他松開安全帶下車，轉身之際腳步微頓，他深吸一口氣，透過車窗微微欠身去看霍周，語氣帶着點官方的機械：“那我先走了，今晚謝謝你，改天請你吃飯。”

從坐上車的時候，郁時南就在心裏反複琢磨這段話，期間更是張了好多次嘴巴想說出來，但都被霍周冷漠的側顏堵了回去。

眼下終于說出口，他眨巴着眼，小心翼翼觀察着霍周的反應。

“嗡——”

回應他的只有車尾氣。

郁時南下意識地往後縮縮腦袋。

他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好半晌後才屈起手指蹭蹭鼻尖，轉身往宿舍樓走去，期間又想到被自己晾了一路的林琦，便重新摸出手機。

本以為又會看到99+的盛況，沒成想只有孤零零的一條——

[哪有送人衣服又要回去的道理啊，我會不會是感覺錯了？霍周這麽有錢，對待喜歡的人應該不會這麽小氣吧？]

郁時南溫和的目光掃過每一個字。

然後在信息框內，緩緩輸入回複。

[Y.]：嗯，他其實對我很反感。

[Y.]：但對待讨厭的人都這麽照顧有周，所以我才說他比想象中要好呀^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