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不過短短兩日, 厲峥就有些後悔提前告知盛瑤出行一事了。
盛瑤的興奮勁下不去，甚每過一日便更濃烈幾分。
她本也沒怎麽出過遠門，來柳陽城都是十六年來頭一遭。
如今她将一路南下游山玩水, 還是和她的未婚夫君一同前往，叫她怎能不興奮。
盛瑤今日走神的第三次。
啪的一聲悶響在她頭頂——
盛瑤輕呼出聲：“唔！”
她一轉頭，就見厲峥拿着一支筆, 神情淡淡地看着她。
盛瑤這才回過神來, 抱歉地抿了抿唇, 坦白承認：“我方才不小心走神想着我們南下的事了。”
厲峥無奈地嘆息一瞬, 放下筆, 又輕戳了下她的額頭：“你看看你寫的。”
盛瑤垂眸一看，只見宣紙上, 她練得還算不錯的“日”字，被她不知怎的用筆尖塗了一大團黑。
墨跡暈開，一張宣紙才寫了一個字就沒法看了。
“啊呀。”盛瑤連忙放下筆挽救這張宣紙。
但自是救無可救了，只能換上一張新的。
一轉頭, 只見厲峥的宣紙在這兩日被她七七八八耗得已是快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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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瑤不見慌張, 反倒眼前一亮，轉回頭眼巴巴地看着厲峥：“厲峥, 宣紙快用完了。”
厲峥微眯了下眼，注意到那一疊兩日就被用得快見底的宣紙, 幾乎不用怎麽揣摩便能猜到盛瑤在打什麽主意。
他只低低地“嗯”了一聲, 就聞盛瑤又道：“我們今日進城去買些宣紙回來吧？”
厲峥好笑道：“只買宣紙？”
“也……不是。”盛瑤羞赧地笑了笑，手指攪動着，意圖自是藏不住, “既是要遠行，我也想置辦些行頭。”
冬日将至, 他們應是會在外迎來冬季，厚實的衣服不能少。
路途上自不比家中來得方便，還得準備些物品以備不時之需。
最重要的是，這些日子，盛瑤在家中待着都快悶壞了。
再想到即将到來的出行，實難靜下心來念書。
厲峥轉頭看向窗外，語氣平淡道：“今日天氣不佳，或是會有雨，外出不太方便。”
“這雨應是一時半會還落不下來吧，我們早些回來便好了，我保證不耽擱時間，只是去逛一逛，好嗎？”
厲峥收回來的視線一下就對上來盛瑤水靈靈的杏眸。
迷途小鹿似的，好像離了他就沒法達成所願了。
厲峥喉間一緊，有些遭不住她這般神情。
他手一伸，一張捏住她的臉，在她柔軟的臉蛋上掐出兩指的凹陷，稍一使勁，就把她的頭扭轉了方向。
“唔！”盛瑤被迫撅起嘴來，嫣唇一張一合，好似金魚吐泡泡也不放棄，“好不好啊，厲峥？”
厲峥深吸一口氣，無奈妥協：“好，但是得早些回來。”
厲峥收手的同時，盛瑤頓時綻出一臉燦笑，被轉走的頭又轉了回來，眉眼彎彎正對而來。
厲峥手指微動，指腹剛捏過她臉蛋的觸感還沒褪去，就好似又要忍不住上手了。
倒是盛瑤一邊笑一邊用手揉了揉被捏過的地方，聲音柔柔地嘀咕着：“你最近怎麽總喜歡捏我的臉，難道是我胖了？”
*
進城的路上，盛瑤一直掰着手指盤算着今日要采買的東西。
如今她當家，何事都得精打細算，且今日天氣不佳，還不能浪費太多時間。
饒是這麽想着，但不料進城後，他們發現今日正是正好趕上了柳陽城東街趕集。
天色陰郁，但街道上熱鬧一片。
來往的百姓，熱情吆喝的攤販，還有一眼望不到頭的集市。
盛瑤眼前一亮，好生欣喜：“厲峥，我們去看看吧！”
厲峥一見眼前的嘈雜喧騰便蹙起了眉頭。
他不喜這般人多的擁擠之地，更莫說此前還有極不愉悅的經歷歷歷在目。
正想着。
腰間忽的被輕戳了一下，酥麻癢意襲來，令厲峥霎時回頭。
盛瑤站在他身後，微仰着頭催促道：“走啊，厲峥。”
厲峥：“……”
他們都這樣了，她這時候倒遵守起丫鬟的規矩來了！
盛瑤滿臉期待，壓根沒功夫注意厲峥的臉色，只一雙圓溜溜的眼睛一直看着不遠處的市集。
厲峥嘆息一瞬，沉默地收回視線，終是邁步朝裏走了去。
盛瑤乖巧跟在厲峥身後，走得離他很近。
如上一次一樣，她在他高大身形的後面，完全不會被任何擁擠侵擾。
厲峥的身軀就像一堵堅實的高牆，把她遮擋庇護了起來。
路遇感興趣的小攤，盛瑤便會伸手扯一扯厲峥腰間的衣衫：“厲峥，我要去看看那裏。”
厲峥被行人擠得煩悶至極，還得耐着性子陪她轉向。
但待到她眼眸亮燦地拿起商品展示在他眼前時，那股煩悶又沒由來的煙消雲散了。
“厲峥，這個好漂亮啊，你覺得我戴會好看嗎？”
不過是路邊攤上的小飾品。
做工雖不算粗糙，但材質自是廉價的。
但盛瑤拿着那個小玩意愛不釋手，又滿眼期待他一句肯定的答複。
厲峥薄唇微動，視線往她小巧的耳垂上移去，不知自己開口時語氣怎會如此溫柔：“戴上試試看。”
“好！”
厲峥下意識擡手就要伸向盛瑤手中的耳墜。
但豈知盛瑤應了聲就拿着耳墜轉身面向攤位前的銅鏡，自顧自地往耳垂上戴了去。
厲峥：“……”
上次還讓他幫忙戴發簪呢。
厲峥收回落空了的手，目光沉沉地看着面朝銅鏡的少女。
她小巧的耳垂被她拉住，耳墜往耳洞裏戴去。
只是顆造型簡單的粉色石頭，打磨圓潤後，借着淺淡的透光看起來像水晶的材質。
但落到盛瑤耳垂上，待她戴好轉回頭來，一眼撞進他眼中。
厲峥瞳孔微縮，輕聲稱贊：“很漂亮。”
“真的嗎！”小姑娘高興極了，自己喜歡，厲峥也稱贊。
她迫不及待就要掏錢。
盛瑤伸手觸及錢袋還未拿出，手腕忽的就被厲峥一手按住了。
厲峥沒看她，徑直轉向攤位老板，問：“老板，這對耳墜怎麽賣？”
“厲峥，我……”
盛瑤手上被壓住的力道又重了幾分。
厲峥一只大掌直接将她的手包了個結實，拿不出錢袋，更掙脫不開。
攤位老板莞爾一笑，這便報出了價格。
厲峥單手付了銀兩這才收回手來，抓着盛瑤的肩轉了個向：“走吧，趕時間呢。”
沒見過她這種，還和主子搶着付銀兩的丫鬟。
盛瑤還想再說什麽，但厲峥已邁步走到了她前面，她也只得趕緊跟上。
耳垂上墜着的新耳墜随着她走動的步子微微晃動，帶來新物品新鮮的存在感。
盛瑤很快将付銀兩的事抛之腦後，又拉着厲峥在市集裏多逛了一會。
雖是喜歡的東西很多，想逛的攤位更多，但正如厲峥所說，他們正趕時間，天色也越發陰沉，只怕是沒能有時間再多逛了。
厲峥帶着盛瑤走出市集，告訴她：“南下一路的城鎮多少都會有市集夜市，運氣好或是還能碰上什麽熱鬧的節日，若有感興趣的，到時候再去四處逛逛也不遲。”
盛瑤自是毫無異議地應下了，至此也更加期待她和厲峥的南下之行了。
接下來，他們前去采買宣紙，和定制新衣。
辦這些事前後花不了一個時辰，時間上本是完全來得及的，回到竹林小宅還能按時吃上晚飯。
但沒曾想，兩人剛買好宣紙準備前去裁縫鋪，天色忽的跟變臉似的，一瞬就徹底暗沉了下來。
厲峥擡頭皺眉，當即決定：“看來今日不能去裁縫鋪了，明日若是放晴再進城吧，我們先回去。”
盛瑤也有些擔憂，看着這天色，她也說不出一時半會不會有雨落下的話了，連忙點頭：“好，我們先回去。”
豈知，哪是一時半會落雨。
兩人才剛決定要走，一道閃電劃破天際，伴随着雷聲轟鳴同時而至。
幾乎沒給人準備的時間。
豆大的雨滴顆顆落下，在地面浸濕出一個個圓點。
“快些走，馬車還在遠處。”
因着馬車在市集不方便，他們抵達市集後，就讓馬夫将馬車停在了市集外。
這會又去了一趟別處，要再趕回市集外停馬車的地方，要走很長一段路，只能祈禱這雨不要太快下起來。
可事與願違。
本就來得突然的雨，在片刻間密集起來，很快就傾盆而至。
雨水在地面迅速積起水窪。
街道上滿是為躲避大雨奔跑的行人。
有人拿出備好的油紙傘遮擋，奈何風雨齊來，大風将雨水吹亂方向，油紙傘也無法遮擋太多。
但很快街道上的人都紛紛奔走消失不見，街道上逐漸變得空蕩起來。
盛瑤和厲峥也霎時被淋濕全身。
厲峥往身側伸來手：“抓緊。”
他一把抓住盛瑤的手，帶着她快步跑了起來。
盛瑤眼前幾乎被雨水完全糊住了視線，只能被厲峥牽着，跟随他的方向奔跑着。
但厲峥腿長，且奔跑的速度太快，她很快就上氣不接下氣。
“不、不行……厲峥……你慢點！”
不用腳下濺起的水，大雨已是将人淋了個透。
盛瑤喘息着停下步子，手上力道将厲峥也拉停了下來：“我、我跑不動了……”
厲峥也喘了口氣，視線往街道兩側掃去，再次拉住盛瑤：“先去一旁避避雨。”
廢舊屋宅前的屋檐成了能夠短暫避雨的去處。
兩人一前一後踏上臺階，相握的手就此分開，頭頂暫無漂泊大雨侵蝕，但身上卻是淌着水，好不狼狽。
一擡頭，兩人對上視線。
盛瑤忍不住笑出聲：“厲峥，你現在好像落湯小狗啊，身上都濕透了。”
厲峥微蹙着眉哼笑一聲：“你就能好到哪去？”
盛瑤垂眸攪了攪手指，歉意不太明顯地道歉：“對不起，我不知這雨會來得這麽突然，早知便不該硬要你今日陪我進城這一趟了。”
厲峥視線落在那兩只攪動的纖細手指上，一時想不起方才他是如何牽住了她的手，又是何時就這麽松開了。
如此想着，他随着心思自然而然地又一次伸了手。
兩人手上皆有被雨水沾濕的濕濡，帶着微涼的溫度。
相觸的那一瞬，又清晰地感覺到了瞬間生出的熱意。
指尖微動，相觸勾纏，直至兩只手相牽在一起。
盛瑤顫了顫眼睫，怔怔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耳邊聽到厲峥道：“是這場雨來得沒有緣由，你不必自責。”
盛瑤心尖一軟，乖乖地任由厲峥牽住她的手，甚小幅度地朝他身邊邁去一步，和他肩并肩站在屋檐下。
雨水拍打在屋檐上，落在地面上，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響。
富有節奏的，穿透胸腔的。
明明耳邊一直有聲響傳來，卻又覺得周圍好似很靜。
沉暗的天色夾雜着些許并非夜晚的白，陰郁但淺淡，像是将這日的下午染上了不同于平日的別樣色澤。
天邊烏雲緩緩移動着，不斷落下的雨滴在眼眸中映入泛光的圓點。
兩人就這麽背靠着牆，靜靜看着眼前一片雨勢。
不知這麽靜靜待了多久。
厲峥忽的開口喚她：“盛瑤。”
盛瑤眨了眨眼，沒有轉頭，只下意識蜷縮了一下手指，便在厲峥手背上輕撫了一下，尾音上揚地“嗯”了一聲。
厲峥唇角似有笑意，衣擺還淌着水，濕透的鬓發被他攏到耳後。
雖是狼狽，但仍舊掩不住那一張面容棱角分明的俊朗。
“為何和你在一起，總會讓我發生這等狼狽落魄的事情。”
可笑，又荒唐。
好似呆愣的不是盛瑤，而是他這個被皇上都稱贊精明之人。
盛瑤聞言，微翹起唇角轉了頭：“你覺得困擾嗎？”
厲峥同時也轉頭看來，視線從兩人相牽的手一路上移，直至落在她白淨的小臉上。
濕濡的眼睫，挺翹的雙唇。
她眸子裏的雨景不在，轉而代之的是他直勾勾看着她的模樣。
好似水窪中被雨滴不斷擊打濺起的水花。
心尖一片蕩漾，将要沉溺在這傾盆大雨中。
厲峥另一手擡起，本是沒有思索落點，它卻自己撫在了她臉頰一側。
他寬大的手掌一手就可捧起這張小臉。
掌心下的臉頰柔軟，和他每次捏她時的觸感一樣。
厲峥指腹摩挲，略微傾身向前，湊近她跟前：“你看我像是困擾的樣子嗎？”
厲峥眼中的黑眸眸色深沉，眸底翻湧着她不懂的複雜情緒。
像一汪深不見底的黑潭，一眼望進去，就要沉溺其中，難以自拔。
他好像的确在困擾。
但困擾的卻不是這場雨，更不是因大雨而濕透的狼狽。
盛瑤臉頰不受控制的發熱，泛起紅暈。
羞赧的心情湧上，又有另一番讓她無法抗拒的沖動在敲打心尖。
情難自制，情不自禁。
他這樣看着她，她好像沒辦法控制自己心底生出的情愫。
盛瑤抿唇，忽的抓緊厲峥的手，踮起腳尖湊向他。
馥郁香氣混雜着微涼的濕濡。
來得突然，讓人措手不及。
一片柔軟落在唇角，将馨香碾碎。
心跳聲在這一刻炸開。
撲通、撲通——
混亂一片。
熱溫直沖頭頂，但親吻卻轉瞬即逝，甚至叫人還未來得及感受。
被吻過的一側蔓延酥麻，分不清那短暫的吻究竟是落在了唇角，還是臉頰上。
盛瑤紅着臉就要退開。
還未完全落下腳後跟，腰間猛然一緊。
厲峥大掌下移落到她腰間，下意識的力道将她往身前一帶。
他伸臂環住她，讓她就這麽踉跄着撲進了他懷裏。
點燃的火苗在這一刻越燃越烈。
不停漸大的雨勢好似在催促着這個四下無人的角落将要發生的事。
朦胧雨簾下，兩道身影緊密相貼。
厲峥斂目，那雙嫣唇近在咫尺。
他腦海中一片空白，僅有本能的驅使讓他俯身低頭。
直至呼吸再一次近在咫尺。
“阿、阿嚏——”
“阿嚏——”
盛瑤接連兩個噴嚏，極為煞風景地瞬間中斷了眼前的暧昧氛圍。
厲峥一驚，被盛瑤下意識的推搡推得後退了半步。
再一擡頭，打噴嚏打到鼻尖眼眶泛紅的一張小臉看起來好生可憐。
盛瑤微微張嘴，好似又要打噴嚏。
她忍了忍，好不容易咽下，撇着嘴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厲峥愣了一會，好笑又尴尬地轉了頭。
心跳聲不穩，嗓音還帶着沒有消散的低啞。
他好半晌才生澀道：“要不，先去對面的客棧把濕衣換下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