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46章
盛瑤說完這話, 沒看厲峥的臉色,就已是後悔得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她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這等傷人自尊之事怎可拿來開玩笑。
氣氛有一瞬凝滞。
盛瑤硬着頭皮擡眼看去,果不其然瞧見厲峥臉色黑了大半。
她張了張嘴, 試圖挽救,但話到嘴邊,卻只生硬地道出一句:“沒事的, 我不在乎這個的, 你已經很好了。”
厲峥瞳孔緊縮了一下。
此話沒有安慰到他分毫, 反而讓他臉色更加難看。
若說剛聽見這話時, 厲峥猜想是那人體虛身弱, 大抵是個病秧子。
但此時再聽盛瑤的語氣,俨然是表達了另一種意思。
厲峥嘴角抽了抽, 一種無法為自己辯解的無力感油然而生。
盛瑤卻見他不說話,又趕緊拉緊他的手,再次道:“真的,我一點都不在乎的, 沒關系的, 你別難過了。”
厲峥:“……我沒難過。”
他只是有些生氣。
從盛瑤父親寄來的銀兩來看,她家中即使不算大富大貴, 在鄉野裏也定是不愁吃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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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瑤模樣不差,性格可愛, 一手好廚藝, 若是誰人娶得她,不知要叫多少人豔羨。
但為何她家中為她挑選的男子,會是一個家境清貧, 且身子有疾之人。
盛瑤當然不知厲峥在想什麽,只看他一直未能緩和的神色, 心下也只能繼續懊惱。
頭頂忽的被一只大掌揉了揉。
盛瑤茫然擡頭,但厲峥已轉過頭去了。
承钊将馬車停在宅院門前。
厲峥繃着唇角,牽着盛瑤便上了馬車。
馬車一路搖搖晃晃朝着醫館而去。
馬車上,厲峥的神色也沒有緩和太多,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叫盛瑤幾欲開口,最終也還是沒有說出什麽來。
醫館距離宅院不算太遠,沒多會便到了地方。
厲峥仍在思索,只沉着臉色躬身下了馬車。
他的目光不在盛瑤身上,但也習慣性地在地面站穩後,朝馬車的方向伸出手去。
盛瑤撩開馬車簾,瞧見已經候在那掌心向上的大掌,還是乖乖伸了手讓他扶穩她。
厲峥手指收緊,一轉手,正将她扶下馬車。
盛瑤垂下的視線一定,當即驚呼:“厲峥,你的手怎麽了?”
厲峥一愣,霎時回神。
他下意識心虛地就要把手抽回。
但盛瑤蹙着眉頭,突然生出的力氣又大又倔強,緊緊抓着厲峥的手指,把他的手掌完全翻了過來。
經過一夜,厲峥手背上骨骼處的擦傷變得紅腫。
不疼也不算嚴重,只是看着駭人。
厲峥沒答話,盛瑤又一次追問:“你的手怎麽弄的,何時受傷的,這看起來就像是……”
“在牆上擦破了皮。”厲峥搶先打斷她餘下的話,面上卻是雲淡風輕。
盛瑤驚訝道:“牆上擦破皮?為何會在牆上擦破皮,什麽時候?”
“昨晚。”厲峥眼神閃過幾分尴尬和心虛,但只在盛瑤手上松勁後,就悄悄把右手收了回來藏在身後。
他換了個方向以左手牽她,暗道自己一時大意沒藏好,嘴上道:“無事,一點小傷罷了。”
盛瑤輕聲嘀咕着:“難不成是昨夜醉酒時磕着了?但我還是頭一次見人磕着先磕到手背了,好奇怪。”
話語間,承钊前去将馬車停好,厲峥便帶着盛瑤走進了醫館。
裝潢簡單的醫館也不算太大,看起來和柳陽城的那間小醫館沒什麽不同。
醫館內藥香濃郁,混雜着一些苦澀的味道,很符合盛瑤一向對醫館的感覺。
走進醫館,盛瑤的表情便變得有些緊張了。
直至木門後緩緩走出一道身影。
老大夫兩鬓斑白,留着胡須,年紀看上去已是蒼老,但身子骨卻很硬朗。
他沒什麽好臉色,瞧見門前站着的二人也只是輕哼了一聲:“來了?”
“嗯。”厲峥與他好像是舊識,沒有過多客氣,便帶盛瑤到了診臺前,“勞煩您了。”
老大夫微微颔首,指了指另一側的圓凳:“姑娘,坐吧。”
盛瑤緊張地轉頭看了眼厲峥,不見他有改變主意的想法,便也只能認命地坐上圓凳伸出手來。
老大夫粗粝的指腹按上脈搏,周圍好似都靜了下來。
片刻後,老大夫擡眸淡聲道:“姑娘,呼吸。”
“……啊?”
“呼吸。”
“……哦。”
盛瑤小臉微熱恢複了呼吸。
她也不知自己怎都快要十七歲了,這麽多年了,看大夫也還是這般緊張的模樣。
盛瑤心裏清楚,她上次生病讓厲峥很是擔心。
她身子的情況厲峥也應是早便知曉的。
最初說是因着他們二人身子都不好,不存在誰嫌棄誰,誰苛待誰,這才定下了這樁婚事。
可這段時日相處下來,盛瑤卻發現厲峥身子似乎并沒有她想象中的那般虛弱。
她掌心還記得昨夜偷偷摸過的肌肉。
平日靠在他的肩頭也是結實又安穩。
那次的大雨只叫她一人生了病,厲峥衣不解帶照料她一夜,也仍像個沒事人一般。
盛瑤下意識偷摸看了厲峥一眼又很快收回視線。
厲峥身子真的不好嗎,會不會又是張媒婆的胡說八道。
疑點很多,盛瑤卻并不能想得很明白。
她只擔心,若厲峥現在已不是張媒婆所說的那般體弱,那她這樣的身子,他是否會嫌棄。
經常生病,沒有體力。
無法生育,他們不會擁有自己的小孩。
老大夫忽的一聲輕咳吓了盛瑤一跳。
盛瑤思緒被拉回,眼巴巴地看着老大夫,卻見老大夫轉而看向了厲峥:“你跟我來。”
盛瑤輕嘆一口氣,倒也不太關注老大夫打算給厲峥說些什麽。
身側兩人一前一後去了木門後面,她獨自一人坐在圓凳上,不禁又開始擔憂起這個問題來。
木門後的小屋。
高至房梁的木櫃一格一格放着各種各樣的中草藥。
這裏的藥材味更加濃郁,便是醫館的藥房。
厲峥進屋便開門見山問:“她的身子如何?”
老大夫輕飄飄地看了厲峥一眼,轉身在高大的木
櫃前挑選藥材。
他默了默,才不答反問:“你此前說,想要與這個姑娘成婚?”
厲峥蹙眉,不喜這時不得答案反倒扯其他的話。
但他還是應了聲:“是的。”
“她可知曉?”
厲峥愣了愣,一時不知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知曉,當然是知曉的,可盛瑤知曉的,是将與原本的那個未婚夫成婚。
想到這,厲峥臉色沉了幾分,袖口下手指收緊。
他緩聲道:“她自是知曉。”
老大夫沒多作想,只微微颔首,取了兩味藥材後轉回身來:“她氣血不足,本是體弱,從她的脈象上看,這都是打出生便帶出來的毛病,不算嚴重但也絕不算安然無事。”
“那會有怎樣的影響,可否能調理?”
“最直觀的影響便是極易生病,小到風寒大到重病,自是要好生護着的。”
這些話厲峥此前在柳陽城的醫館也已聽說,更多的他自己也猜測了些許。
但老大夫話未說完,他忽的擡眸直視厲峥,正色起來:“除此之外,她這般身子,不易有孕,也不适有孕,本不是什麽疑難雜症,但女子孕育需得強健的體魄,否則,孕育的過程極其危險,稍有不慎更有可能因此喪命。”
厲峥聞言,臉色驟變:“你說……什麽?”
如此消息帶來的震驚讓厲峥有些難以消化。
老大夫倒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只是聳了聳肩,開始把取好的藥材打包起來。
事實便是如此。
即使他們将要成婚,即使眼下他們相愛,但有此情況而改變想法的人不在少數,也在情理之中。
老大夫低頭手上動作麻利地把藥材打包好,一邊解釋着一邊就要遞給厲峥:“這些是調理身子的藥,也有預防風寒之效,快入冬了,若是稍有着涼,她或許會抵擋不住,如若見她似有病弱的跡象,便煎制一副藥,或許能助她抵擋一次病疾。”
話音落下,老大夫剛擡手遞出藥包,手腕忽的就被厲峥攔下:“等等。”
厲峥頓了一瞬,才正色道:“我還需另一種藥。”
老大夫沒什麽表情的臉上,在聽聞厲峥道出的藥材後,頓時驚變:“你瘋了,你要這些藥做什麽!這斷子絕孫之事豈可兒戲!”
因老大夫驚呼之聲拔高了聲量,厲峥下意識往木門的方向看去一眼。
但他很快又收回眼神,仍是肯定道:“婚姻大事豈可兒戲,此事亦然,我既是要與她共度一生,這便是必須要做的事。”
不易有孕,也不适有孕。
這的确是厲峥未曾想過的方向,而盛瑤家中會給她相看那樣的男子也找到了緣由。
但這并非厲峥所在意之事。
他在乎的只有盛瑤。
厲峥最先生在心頭的是沉重的心疼。
如老大夫所說,盛瑤自己也應是知曉此事,她的家人也同樣知曉。
頭一次知曉時,她該有多難過。
現在呢,她也仍為自己的身體而感到惋惜和痛苦嗎?
對厲峥而言,莫說是否能擁有自己的孩子,在遇到盛瑤之前,他甚至從未想過安家。
漂泊,奔波,危機四伏居無定所。
這并非他一定要選擇的道路,但他無所謂道路。
若沒有遇見盛瑤,就這麽奔波一輩子也無所謂。
可現在卻不同了。
他想要安定,想要成家,想要和盛瑤在一起。
若往後餘生他的夫人是盛瑤,他為此做斷子絕孫的準備又有何不可。
老大夫仍是震驚,也完全不能理解厲峥的決定。
他皺着眉頭道:“她的病是生來就帶的,你一個沒事人,瞎摻和什麽。”
“那也不能置她的安危于不顧。”
盛家為盛瑤挑選那名男子也的确能夠讓盛瑤安然無恙。
他們不會有親密的關系,盛瑤也不會因孕育而有生命危險。
如此情況,尋常男子還的确比不上那人。
但無關比較,厲峥本就不可能放棄盛瑤。
他既要從這樁離譜的誤會中重新争取到她,就需得為往後斬草除根,才能完全安心。
這個決定生得突然,也并未經過理智的思考。
但饒是如此,厲峥也堅定自己定是會這樣去做。
老大夫見狀重重地嘆了口氣:“別說胡話了,這事還可再從長計議,那姑娘的身子也并非完全沒有法子調理。”
“如何調理?”
“倒是需得一些時間,也需得吃些苦頭,少則幾月,多則幾年,你這時常奔波在外的,怕是也不得閑叫她長久待在雲城,叫我替她細細調理,所以我方才便未提此事,哪知你這小子竟不惜讓自己斷子絕孫。”
這般說法并未叫厲峥滿意。
花時間無所謂,可叫盛瑤吃苦頭他卻舍不得。
厲峥繃着嘴角不說話,似是在權衡此事的可行性。
老大夫挑了挑眉,褪去了醫者的嚴肅,倒只像是個普通的長輩,問道:“就真這麽喜歡她?”
這個問題便不再需要思考。
厲峥坦然應聲:“嗯,很喜歡。”
不光喜歡,還急得團團轉。
各方面的壓力迫使他不得不盡快将一切有可能威脅到他們之間關系的問題解決掉。
向她坦白一切,向她提親。
向她和她的家人證明,他也是能夠值得托付終身的男子。
僅是将他們當真成婚的畫面在腦海中模糊閃過一瞬,就激蕩起心頭一片漣漪,期待又難耐,酸脹且酥麻。
老大夫輕哼一聲,但這回卻能聽得出他語氣中帶着幾分喜色。
“誰此前還信誓旦旦同我說,這輩子都不會有喜歡的人,我記得,好像就一年前吧?”
厲峥:“……咳,林叔,抓藥,她還在外面等我。”
老大夫揚起唇角轉身又在櫃子裏拿出了幾味藥。
“斷子絕孫你還真想得出來,你願意,人家姑娘家還不願意呢,有需要之時你便提前服下這幾味藥,雖是只有短期有效,但也效果顯著,和女子所服的避子湯有同樣功效,如此也算是用另一種方式解決了問題。”
老大夫新包好的藥包遞給厲峥,又補了句:“不過要從根本解決問題,還是得從調理那位姑娘的身子下手,雖是會吃些苦頭,但身子調理好了,對她也只會有益無害。”
厲峥沒有直接應下,只臉色不自然地接過藥後,道:“此事,往後再說吧。”
他頓了一下,又補充道:“還有,這事也請您暫且莫要告訴她。”
老大夫啧啧兩聲:“有什麽不好意思的,如今上我這服這藥的男子多了去了。”
厲峥耳根一熱,當然知曉服這藥是為何事。
他的顧慮不是為此,但還是不可避免地青澀害羞:“總歸,先請您暫且保密。”
老大夫擺了擺手,厲峥這便抱着一堆藥包往木門外走了去。
厲峥在藥房中待了好一會時間。
盛瑤等在外面,從一直乖巧着,等到百無聊賴。
她聞聲擡頭,當即起身迎了過來:“可算出來了,你這……”
盛瑤剛跑到厲峥面前,看見他懷裏的一大堆藥包頓時瞪大眼:“怎麽這麽多藥,我沒有生病呀……”
後半句顯得沒什麽底氣,盛瑤雖是知曉自己的确沒生病,但這些藥或許是和以往在家中時那般給她調理身子的。
也就是,沒病,也得喝藥。
盛瑤頓時就垮了小臉,焉了氣兒,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
厲峥見狀不由被她可愛的樣子逗笑,騰出一只手來還不忘捏她軟乎乎的小臉:“并非全都是你的,有一半是我的。”
盛瑤一愣,就着被厲峥捧着臉的姿勢擡頭看去:“大夫也給你開了藥
?是治什麽病,你方才在裏面診脈了嗎,大夫怎麽說,你的身子可還好嗎?”
盛瑤一連串問題問得很急。
但說是關心他是否身體有恙,不如說是期待他身體不好。
畢竟,盛瑤的心思實在明顯,全寫臉上了。
厲峥嘴角僵住,手上使了點勁把她的嘴捏得嘟起。
“就那麽期待我生病?”
盛瑤瞪大眼,連連搖頭:“哪有,怎會想你生病呢,我不想的。”
而後,她又小心翼翼地輕聲問:“所以,你這些藥是幹什麽的呀?”
“幹……”
厲峥別過臉收回手,抱着藥包大步邁開,“走了,先去吃早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