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歧路
歧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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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淵說完這話,又退後兩步,給章揚讓出一條路來。
他這動作,被章揚解讀成挑釁。
“走就走。”
章揚輕嗤一聲,給顧清河使了一個眼色,大步走到最前面。顧清河緊随其後。顧冉不動聲色地觀察着每一個人,溫辭和司淵極有默契的對視一眼,看向對方時,臉上都浮現出一抹歉意。
司淵抿唇,看了一眼已經走出去好一段距離的兩人,說:“走吧,先跟上他們再說。馬上要下雨了,我們要盡快找一個地方避雨。”
溫辭沖他點點頭,轉頭看了顧冉一眼,跟緊司淵,大步追上了前面那兩人。
烏雲和繁茂的枝丫完全遮住了光亮,越發顯得這座島嶼陰沉沉的,顧清河和章揚不得不用手機的手電筒功能照明。
路面上是大片的枯枝爛葉,腳踩上去,發出吱呀聲響。一行人又在密林中走了好一會兒,卻始終沒有找到一處可以栖身的避雨之地。
罵罵咧咧了一路的章揚,心裏也越來越沒底,逐漸安靜下來。一路走下來,耳邊除了呼嘯的風聲和轟隆不止的悶雷聲,還有匆忙的腳步和急促的呼吸聲,以及司淵手上提着的塑料袋發出的呲啦聲響。
忽然,一陣窸窣的動靜自頭頂傳來。
顧清河最先聽到,他伸出胳膊,攔下章揚,又低喝一聲:“有聲音。”
同時,他揚起手,把手電筒對準了聲音發出的方向。其餘四個人紛紛停下腳步,順着那束光亮望去。
司淵仰頭張望的同時,步子又往前邁了一步,大半個身子都擋在了溫辭面前。她只能越過他的肩膀,四處張望。
顧冉看着,滿心豔羨,卻不再有嫉妒。因為溫辭被司淵護住的同時,她也伸出了胳膊将她護在了身後。
不是故作姿态,完全是下意識的行為。
“你們聽,聲音好像是從那個方向傳出來的。”
顧清河晃了晃手電筒,零星的幾縷光線從繁盛的枝丫中照向半空,卻始終瞧不真切,看不清到底是什麽東西鬧出的動靜。
所有人都不敢掉以輕心,連呼吸都放的很輕。
撲
撲撲
...
陌生的島嶼,詭異的聲音,以及各種buff疊加在一起,幾近攻破他們的心理防線
他們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除了溫辭和司淵。
溫辭耳側聽着,越來越覺得,這聲音有點像啼鴉的振翅聲。她湊在司淵耳邊,說:“司淵,你聽,這動靜像不像鳥弄出來的?”
司淵颔首。他也聽出來了。
而且,他還有一種直覺,弄出這鬼動靜的,就是他的啼鴉。
但不排除有他聽錯的可能。
司淵垂首,用餘光瞥了一眼溫辭。她還在這兒,他必須慎而又慎。
思忖一瞬,司淵擡手,食指和拇指環成一個圓,置于口中,吹了一個響哨。如果樹上真是啼鴉,聽了他的召喚,就一定會飛下來。
不等樹上的東西有反應,章揚和顧清河反倒被吓了一跳,同時回頭看他。可另外的三人,誰也沒有看那兩人,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樹杈。
指哨持續了大約三秒鐘,聲音落下的瞬間,一道黑影從樹上飛下。
嘎,嘎。
振翅聲,伴着烏鴉的鳴啼聲,一同傳入每個人耳中。聽到這動靜,司淵和溫辭不約而同松了一口氣。
顧冉和另外兩人不明所以,紛紛瑟縮着脖子,退步避讓。
陌生的環境,看到熟悉的生物總是令人喜出望外。
“是啼鴉。”溫辭興奮低喊了聲,連平日裏對啼鴉的懼意都消減了不少。司淵嗯了一聲,往前遞了遞胳膊,啼鴉無比娴熟的落在了他的腕子上。
顧清河和章揚穩了穩心神,緩步上前,看清司淵舉着一個什麽東西後,面露嫌惡。
只不過,顧清河的神色要比章揚收斂很多。
陰沉的情緒一閃而過,沒讓任何人發現。甚至,連語氣都很平和,仿佛剛才被吓得抱頭亂竄的人不是他一樣。
“原來是只烏鴉啊,好在虛驚一場。”
章揚的視線來回在烏鴉和司淵身上打量着,嘟囔了句:“邪裏邪氣的,吓死老子了。”
說鳥,也說人。
啼鴉歪着腦袋看了章揚一眼,嘎嘎叫了兩聲,似是在表達它的不滿。
“邪了門了,我怎麽感覺它能聽懂我的話?”随後,他又用手肘撞了一下顧清河,問:“哎,你看,它是不是在瞪我呢。”
他的聲音不小,準确無誤傳入每個人耳中。
顧冉在他看不見的角落,翻了一個白眼,投去看智障一樣的眼神。自從上次在KTV裏對他祛魅後,就越來越看不慣他的一些所作所為。
莫名的,顧冉腦海中忽然閃過章揚那天在KTV的言行舉止,心口忽然急促跳了兩下。
糟糕!
難怪她總覺得忘了什麽,這麽危險的事情她忘記告訴溫辭了。
顧冉飛速在腦海中過了一遍章揚這幾天的行為,越來越覺得,如果不是這場意外,他極有可能選在今天對溫辭動手。
顧冉環顧一下四周,随即又把視線落在了比章揚還要高出半個腦袋的司淵身上,暗想:這島上的環境這麽惡劣,還有司淵在她的身邊,章揚應該不會蠢到這個地步吧?
轉念一想,她又覺得,依着章揚那個腦容量,他應該就是會這麽蠢。
可如果她和溫辭碎碎念的話,目标實在是太明顯了。萬一,等哪天章揚回過味兒來,還不搞死她。
可她又實在不放心溫辭。
于是,她拿出手機,點開和溫辭的聊天頁面,手指飛速在屏幕敲打着,片刻後,一大段話撐大了對話框。她點了發送鍵,溫辭的手機也确實發出了叮咚一聲。
可除了顧冉,其他人誰也沒有注意到。
他們的注意力,都在那只烏鴉身上。
這一刻,顧冉的腦子轉的很快,看着屏幕角落裏只餘下一格的信號标志,把手機舉到了溫辭面前,說:“溫辭,你的手機還有沒有信號啊?我的手機沒有信號,連信息都發不出去。你看。”
“可能是天氣的原因吧,這島又在海上,沒有信號也正...”說着,溫辭一邊掏手機,一百年垂眸去看她的手機。
溫辭本來只是打算看一眼就收回目光的,她先是看了一眼右上角的信號标志,雖然不是滿格,但的的确确是有信號的。
正準備說些什麽,她忽然認出,顧冉給她看的,正是兩個人的聊天頁面。而且,那一段才發出去的信息,好像在說着什麽重要的事情。
于是,她定睛細看。
“也正常。”同時,不忘繼續說完剛才沒說完的話。
顧冉見章揚和顧清河先後沖着她們的方向望過來,她不着痕跡的把手機收起來,又對着溫辭說:“你看看你的,有沒有信號。有的話,待會兒借我發一條信息。”
溫辭嗯了一聲,不動聲色把目光轉過到自己的手機上,點開了自己和顧冉的聊天頁面,仔細看完了顧冉發給她的那段話。
她和顧冉的對話,在場的所有人都聽得一清二楚。司淵一開始也并未覺得有什麽不對勁,直到溫辭垂眸去看她自己的手機,他忽然感覺溫辭整個人都僵硬了很多。
柔順的肢體,瞬間變得無所适從。
于是,他下意識垂首去看她。
因為家貧,每每偶得一本書,他就翻來覆去的看,故而自小便練就一目十行的本領。他只垂眸瞥了一眼,就将那段文字看個徹底,一字不漏的印在了腦海。
司淵平靜擡頭,餘光瞥了一眼站在溫辭身側的顧冉,随即又把目光落在章揚身上。
不等章揚發現,又移開了。
溫辭還垂着腦袋,指腹無意識的撥弄着屏幕邊緣,像是在思索着什麽。
顧冉并沒有把章揚說的原話發給溫辭,只是換了更為婉轉一些的說辭。并非是她不記得那些污言穢語,她只是不想讓那些話污了溫辭的耳朵。可就算是這樣,溫辭也看着那段話失神了好一會兒。
司淵擡手,放飛啼鴉,繼而手臂環過溫辭的脖頸,胳膊順着她的發絲垂下,把手機從她的手裏抽走,放到了自己的口袋裏,說:“行了,左右也是沒信號,先別玩手機了,趕路要緊。”
溫辭仰頭,望着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不安的情緒消散了大半。
司淵抿了抿唇,把手臂從她的肩上挪開,途徑她的後背時,輕輕拍了兩下,随即低喃一聲:“不怕,有我。”
溫辭知道,他是看到了顧冉留給她的話,所以才出言寬慰她。她沖司淵點點頭,把視線落在了不停在頭頂上空盤旋的啼鴉身上。
似是感受到她的注視,啼鴉撲打着翅膀,連鳴啼都莫名興奮了許多。
眼看着,它就要落在溫辭的肩膀上。可溫辭始終害怕它那雙尖利的爪子和長喙,下意識瑟縮,往司淵身後躲了一下。
“啼鴉,不許。”司淵及時開口,音色沉沉,蘊滿了警告。
回應他的,是啼鴉極為不滿的鳴叫聲。盡管不滿,卻也算聽話。它調轉了飛行方向,沒有落在溫辭的肩上。
啼鴉撲扇着翅膀,飛到了最前面。
司淵牽起溫辭的手,十指相扣,掃了一圈衆人,說了句:“走吧,馬上就要下雨了。”
顧冉緊随其後,顧清河和章揚又一次落在了隊伍後面。
最初,一衆人還以為是司淵在前面帶路,直到途經一處岔路口。所有人頓足,就連司淵,也把視線落在了相對開闊的那條路上。
就在他們準備往那條路上走時,飛出去好遠的啼鴉忽然折返回來,嘎嘎尖叫兩聲,随即又往那條狹窄的小路飛去。
“走這邊。”
司淵腳步一頓,也跟着調轉了方向。溫辭毫不猶豫跟上,顧冉也是。章揚正準備跟上去,卻被顧清河暗地裏拽住了手臂。
“等等。”顧清河說。
章揚停了下來,司淵也頓下腳步,回頭看他。
不知是不是被未知給吓到,他不再刻意僞裝平和,無論是面容,還是言語,無形中透出一抹尖銳。
“為什麽要走這條看起來荊棘遍布的小路?”他直勾勾盯着司淵,指着另外一條路,說:“明明這一條更好走一些。還是說,你有什麽別的壞心思?”
溫辭聽了,上前一步,正準備說些什麽,又被司淵給擋了回去。
司淵解釋道:“你說的那條,看似平坦,盡頭卻是懸崖。走過這條荊棘小路,會有一座廟宇,我們可以暫時避一下。”
“你不是說,你沒有來過這裏嗎?”章揚也迅速轉動腦子,及時抓住了司淵話裏的漏洞。顧清河沒說話,可眼神裏依舊充滿了質問。
司淵擡眸,看了一眼頭頂的啼鴉。随即抿唇,說:“我從小生活在海邊,能嗅到海水的味道。”
他指了指那條寬闊的路,又指了指他目前正在走的路,說:“那邊,海腥味很重。而這一邊,有濃郁的檀香味。”
這只是其中的一個理由。最重要的,他并沒有說。其實,懸崖和廟宇這些東西,是啼鴉告訴他的。他不想讓啼鴉成為被關注的對象,所以并不打算告訴除了溫辭以外的任何人。
顧清河和章揚并不相信他的話,一臉的不信任。
司淵也沒有強求,說:“沒有關系,如果你們不想跟我走,我們可以兵分兩路。”
說完,不等他們反應,他重新牽起溫辭的手,說:“阿辭,我們走。”
溫辭沖他點點頭,擡步跟了上去。路過顧冉身邊時,她步子慢下來,問:“顧冉,你跟誰一起?”
顧冉先是看了一眼顧清河和章揚,他們神色莫測,眼神卻莫名多了一抹陰翳。
随即,她又看了一眼溫辭和神色無比鎮定的司淵,目光觸及他手上提着的那一大兜零食時,她沒再猶豫,看着快步來到溫辭身邊,說:“我跟你們走。”
不知道這鬼天氣還要持續多長時間,她不想餓死。更何況,她心裏總覺得,盡管司淵寡言少語,但比顧清河和章揚任何一個人都有安全感。
“好。”溫辭沖她點點頭,又轉頭看向顧清河和章揚,說:“你們也小心一點,如果前面當真是懸崖,可以掉頭回來。”
司淵也說:“我會在路上畫上箭頭,你們過來的時候,注意一下。”
說完,不等顧清河章揚反應,司淵牽着溫辭,溫辭牽着顧冉,三人一起邁向了那條狹路。
“哼,咱們走。我就不信了。”章揚冷哼一聲,語氣裏滿是都司淵的不屑。
反倒是顧清河,心裏忽然生出一抹怯意。他深知,剛才的那番話,是他一時沒有控制好情緒所致。
陌生的荒島,惡劣的天氣,還沒有食物和水,兵分兩路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他想跟上司淵,卻又拉不下臉。更何況,章揚已經先他一步出發,走出去好遠,他只好跟上去。
一路上,司淵都沒有松開溫辭的手。溫辭切實感受着他掌心越來越滾燙的溫度,再沒心思想其他。
管他們能不能追上來呢,兩個大男人,沒什麽可擔心的。反倒是司淵,體溫居高不下,燙的驚人。
“這麽燙?”
“司淵,你真的不覺得難受嗎?”
司淵神色如常,說:“除了有點口渴,沒什麽異樣的感覺。”
“口渴?”溫辭說着,目光落到了司淵手上的那個零食袋上,打着手機手電筒用以照明的手晃了晃,她正猶豫着要如何騰出一只手來去給他拿水。
司淵低笑一聲,說:“阿辭,我也還沒有渴到要馬上喝水的地步。馬上到了,先趕路再說。”
“那好吧。”溫辭只好作罷,把注意力放到了顧冉身上。
顧冉一路都很安靜,也很警醒,始終都和溫辭保持三步以內的距離。
這樣,就算是有什麽突發情況,她步子一快,也能立刻和前面兩人彙合,不至于孤身一人。
溫辭想起顧冉給她發的那條信息,由衷向她表達了感謝。顧冉面色稍赧,先說了句不客氣,随即又和她道了歉,為以往縱容、甚至是協助章揚做的所有事。
溫辭同樣回了她一句沒有關系,兩人一笑泯恩仇,真心換真心,仿佛又回到了剛開始成為同桌時的那段日子。
大約五分鐘之後,崎岖不平的小路也逐漸變得寬闊。
荊棘、碎石全都消失不見,仿佛剛才走的那段路程,是錯覺一般。甚至,連頭頂的烏雲都退了大半。天光傾瀉下來,将眼神的這座建築物照的亮亮堂堂。
所有人的神情都透着一抹不可思議。
溫辭仰着腦袋,掃了一圈周圍的環境,忍不住低喃一聲:“天氣忽然轉晴了?”
顧冉走上前,拽了拽她的胳膊,說:“不對,你們聽,雷聲還在。”
滾滾的悶雷聲傳入三人耳中,不是很清晰,就像是隔着一塊厚重的消音玻璃。
“嘎,嘎。”
啼鴉清晰的叫聲從廟宇裏傳來,一衆人的注意力從雷聲上重新轉移到這座廟宇裏。頂上的匾額遍布蛛網和灰塵,暗紅的牆壁也斑駁脫落成一塊一塊的,看起來很是破敗。
“跟緊我。”
司淵松開溫辭的手,從她手上接過手機,打着光,率先走進去。
啼鴉剛才說,這廟宇很安全,讓他放心進。可他始終有點不放心,總覺得這座島嶼,處處透着詭異。
廟宇內倒是幹淨的反常,不見半點灰塵,反而隐隐能夠嗅到一陣沁人心脾的冷梅暗香。
風聲,雷聲,海浪聲在踏入這座廟宇門檻的一瞬間,全都消失不見。
手電筒的照明範圍有限,外面的光線只能照到門檻,除卻光線能夠照到的地方,其餘地方依舊黑沉沉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