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Chapter030.
Chapter030.
康咨的表情有一瞬的呆滞。
“康咨,原名曹敬,三十七歲,淮聯鎮人。高中畢業後響應國家號召去當兵,服兵役期間表現優異,上進心極強的考取軍校,二十五歲畢業,服從分配調任來江唐,三十歲申請轉業,同年證件注銷。”
三言兩語把康咨的過去概括出來,吳漾獲得一個起伏不太明顯的情緒轉變,起碼能證明這份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整理出來的資料是真的。
“你比他們有用。”康咨看向審訊室那扇單面鏡,身上令人親近的溫和一秒消散,冷峻又血腥,一字一句道,“我沒殺闫泊。”
二十年前的他剛十五歲,一個半大的小子怎麽可能打得過正值壯年的成年男性。
嘗過香味過重的熱可可,康咨嘴裏發苦,像在映照他過去的生活,很讨厭的味道,他砸吧砸吧嘴,對吳漾說:“給支煙?”
“嘴裏味道不對,說故事都提不起勁。”
甭管他抽到煙後到底說不說,吳漾也樂得給一支,點上的時候,能看見他指腹泛黃的痕跡,是老煙民。
煙霧缭繞,康咨很滿足地眯起眼睛,精神世界充盈了,連帶着人鮮活起來。
“你負責程治案子,應該和他兒子很熟。”
冷不丁提到不久前還見過的人,吳漾眉梢微揚,不自覺低聲:“怎麽?”
“沒什麽,就覺得他挺慘的。”康咨抖抖煙灰,“程治還活着的時候,他就像象牙塔裏長大的小王子,不僅家境殷實衣食無憂,還能做自己喜歡的工作,在行業內是新生代風向标一樣的存在,可以說是随心所欲。”
“你很清楚他的事。”
“警官可能忘了,我和他差不了幾歲,以前就羨慕他的好家庭。”康咨語氣裏的豔羨不似作假。
在抓捕康咨時起的不得勁這會兒卷土重來,按曹敬的人際關系查,和洪欽及冉鴻都認識,沒道理不認識程淮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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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漾沉吟片刻,說:“改名換姓的這五年基本沒在外面出現過生活痕跡,你在哪裏?”
“我要說被關起來了,警官信嗎?”康咨笑着說,“別用我是騙子的眼神看我,這是事實。”
“誰關的?”
“不知道。”康咨把煙抽到濾鏡接口處,太久沒嘗過這味道,讓他很迷戀,摩挲着那節舍不得丢掉的煙頭,“當時被人套上麻袋丢進去,好幾天才醒過來,一日三餐是從門上的小窗戶塞進來的,房間裏只有一張床和一個衛生間,連窗戶都沒有。我不知道在裏面待了多久,再次醒來見到冉鴻,他給我一筆錢就讓我走了。”
不會有無緣無故的報應。
吳漾和康咨都很清楚。
“你那段時間得罪過誰?”
康咨碾滅煙頭放在手邊,很規矩地捏着指骨:“這個問題我想了很久,答案很顯然,我讨要不該要的東西,被人教訓了。”
吳漾有預感,康咨接下來的這段話将徹底把闫泊的失蹤和程治的案子挂鈎,使這次系列案成為跨越長達二十年的因果案。
所以為了不讓對方喪失傾訴欲,吳漾不顧費龍阻攔的眼色,又塞了支煙過去。
這一舉動頓時捕獲康咨的好感,連連比起大拇指,聲音溫和起來:“當年闫泊失蹤的那個晚上,我和洪欽都在他家。”
能證明程治清白的人證出現了,但他現在的身份實在太諷刺。
吳漾心情複雜:“具體說說。”
“洪欽上學那會兒沒朋友,我呢,算是和他同病相憐。那天他和我說他幹爹那有個新鮮玩意兒,放學一起去看看。”
二十多年前能被叫做新奇玩意兒的東西太多了。
用不着吳漾問,拿人兩根煙的康咨道:“游戲機,就是那種能連電視打的。”
“十五六歲的男孩子就喜歡玩這些東西,我沒抗住誘惑跟着去了,玩是真好玩,到今天我都記得打開新世界大門的感覺。”康咨吐出口煙,眼神裏透着懷念,“去之前洪欽也不知道闫泊馬上要走,所以後來見到深夜到訪的冉津,他下意識拉着我躲了起來。”
剛開始他奇怪洪欽的行為,都是和闫泊關系好的人,想來應該很熟悉,為什麽要躲呢?
“冉津找來是想讓闫泊帶他一起去簽合同,聽起來是想去合作方面前刷個存在感,方便以後行事。闫泊沒答應,因為他指望着這次簽完合同去和女朋友求婚,不願意分人一杯羹,他許諾下次會幫冉津,但冉津也很急,他需要展示自己。”
研究過冉氏集團的發展史就會發現簽合同這次确實是重大轉折點。
冉津從此可以說是一步登天,當時他去找闫泊求幫忙也是無可厚非。
相對應的闫泊也有不能讓的理由,因此産生矛盾也是順應局勢,要這麽說就殺人了又太生硬。
吳漾:“他們為此争吵了嗎?”
“那倒沒有,冉津被拒絕就走了。”康咨實事求是,沒有給誰扣帽子,“沒過多久闫泊就被一個電話叫了出去。”
吳漾在案卷證物袋列表和闫泊老宅裏都沒找到座機,印象裏牆上懸挂着二十年前的日歷下方倒是有幾個褪色的電話號碼。
如果是随身電話,那麽也随着闫泊的失蹤不見了,這處細節與程治和洪欽的案子幾乎一樣。
吳漾示意費龍記下,又問:“闫泊走後你們在做什麽?”
大概是暫時過瘾,康咨對第二支煙沒太多留戀,随手撇在旁邊,認真回憶起當年的事來:“繼續打游戲啊,但洪欽明顯不在狀态,我就問他是不是不喜歡冉津,實在他躲的那一下子太怪了。”
“他沒老實說,我也沒追問。當天玩到淩晨,闫泊都沒回來,我們不好留宿別人家,就鎖上門各自回家,直到幾天後鎮上人說闫泊失蹤了,我和他才察覺出不對來。”
聽到這裏,吳漾基本知道冉津給洪欽打那麽多錢的真正原因。
康咨說:“我進部隊後和洪欽聯系不頻繁,偶爾休假見見面,他大學畢業工作喜歡上公司的同事,但那女人渾身上下都是名牌,出入豪車接送,一頓飯能吃掉他一個月工資,根本不是他那種窮小子能碰的。我當時勸他認清現實,他倔強着死不放棄。”
和冉津開始關心大侄子的時間對上了。
吳漾身體前傾,語氣平緩:“後來呢?”
“有次我和他視頻,突然看見了那個女人,問他怎麽回事,他渾不在意地說送送包買買花就追到了。”康咨嗤笑,眼底很涼薄,“就算我不常出去,也知道那包不是他的水平能買得起的。在我再三追問下,他坦白說是回鎮上處理闫泊的事遇見冉津,對方因為有闫泊這層關系在對他頗多照顧。”
康咨的眼神很冷,有種看破紅塵的孤寂:“他把我當傻子呢,冉津真那麽好心也不會讓他自己打工賺學費。只能說美色害人,他為了個撈女給自己套上個索命的繩索。當年闫泊失蹤的事誰都沒證據是冉津做的,他仗着冉津不想惹上負.面新聞一個勁索要,自尋死路。”
“那你呢?”吳漾問,“從哪接到殺死程治的任務?”
康咨蛄蛹幾下,審訊板凳嚴格限制罪犯的行為,讓他很不舒服:“被冉鴻救出來後我發現曹敬這個名字被注銷了,沒辦法,只能到處打黑工。那幾年抓假證的力度很大,根本沒個靠譜的。兜兜轉轉我就找到冉鴻,請對方幫忙,他看在同個鎮上的份上幫了。”
後來細細想來,世上不會有那麽巧合的事,除非事先明碼标價做好的計劃。
“重新獲得有效證件的你似乎也沒做過幾天正經人。”吳漾手裏拿着康咨剛有證件的活動軌跡資料,沒進過公司,全是在外打散工,“開銷非常大?”
康咨知道他想問為什麽靠殺人賺錢,凡事總得有理由,他扣着手指甲:“在洗浴中心弄出點事要花錢擺平,當一個人窮困潦倒到極點,為了點錢,他什麽都願意幹。”
謀殺程治的高額獎金好事就在那時候撞上來,嚴格來說,那是他從別人手裏搶來的。
“那時候條件允許只能住在城中村,那片幹什麽的都有,我就是在小飯館裏聽到的,後來花幾天功夫找上門,證明個人能力成功得到這次機會。”
事後康咨回想過無數次全過程,哪能那麽順利呢,從洗浴中心那兒開始就是圈套。
用不着吳漾來提點,他自嘲道:“當時對方答應了,我甚至認為那是有熟人作案更便捷的緣故。”
事已至此,吳漾對程治謀殺案裏的諸多細節心如明鏡,能在別墅裏作案再離去,不止是康咨單人作戰能力夠強,背後還有個龐大的前期準備和善後組織在。
“說說你殺程治的詳細過程。”
“沒太大難度,我對監控天生感知靈敏,會挑死角躲過,更何況我提前踩過點,對青湖路那邊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當晚,我知道程治要談生意,家裏的幾個人都有事不在,這就少了很多麻煩。”
“怎麽進去的?”
“門鎖密碼是有次我裝成路人在他開門的時候問路看見的,再說,程治那麽疼兒子,密碼實在太好猜了。”
“這麽說,你也是用同樣的方式在兩年後又打開了青湖路545號別墅的門?”
康咨的笑容在這刻有些怪異,像暧昧又像是促狹,語調莫名讓吳漾不喜:“程淮書沒那麽感情用事,他啊,很像蛇那類的冷血動物。出事後,他把密碼改成程治死亡的日期,可能想時刻警醒自己,別再愛上殺父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