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章

第 27 章

患處剛一受力,痛覺就順着桡神經一路攀到了腦內,刺棱棱地穿進了丘腦中樞。荊落的表情登時苦楚起來,眼眶變紅,淚花在眶底打轉。

她用左手捉住陳曦聆鋼夾似的手,右手拼命往回縮,“疼、疼啊!要斷了,有話好好說啊,為什麽要這樣……”

陳曦聆稍稍收斂了一點,力度剛好可以管控住對方,簡潔地問了第二遍話:“你平時沒少練習過臨床醫術,對麽?”

“在說什麽啊,你明明知道我被開除學籍了,我哪來的能耐去練習這個啊,嘶!好疼,別使力了,真的要斷了!音姐幫我啊!”

冬音暗嘆了一聲,擡手搭在陳曦聆的小臂上,三人的胳膊組成了一個未扣攏的三角形。她說:“陳警官,她右手的炎症有點嚴重,您冷靜冷靜,有什麽問題直接問就好,我們會配合的。”

陳曦聆瞥了瞥被押了一個晚上仍顯得文質彬彬的冬音一眼,在心裏送了一組不太美好的四字成語給她:道貌岸然,表裏不一。

“你們要是真懂得什麽叫做配合就好了。”她譏諷了一句,松開荊落的手腕,在她耳畔冷聲冷氣地說了一句“你給我等着”後悻悻離去。

荊落耷拉着腦袋扼着右腕,身形伛偻,靜止了十來秒,腰背彎得更厲害了,突然間,她擡起左手揪住了心口衣料。

“阿鸮,哪裏不舒服?”冬音想扶住荊落的肩膀,可當對方轉頭看向自己的時候止住了動作。

荊落扯出了一個主調為潮紅的笑臉,眉眼上揚,眸光炯炯,瞳孔裏蹿出了幾星一點即燃的瘋狂,“娘的,我感覺身體要被內啡肽和去甲腎上腺素幹爆了。”頓了兩秒吐了吐舌尖,又道:“怎麽辦,好喜歡她。”

冬音立刻冷了臉,“別給我惹事。”

~ · ~

冬音和荊落那邊的線索斷了後,陳曦聆迅速調整了調查方向。

她尋訪了六戶在檔案室搜查到、出獄自殺的性侵犯罪者家庭,旁敲側擊地打探了一通,得到的不是緘默就是含糊。

意料之中。陳曦聆本就沒打算一次性問個明白,犯罪者家屬态度整齊一致,反使她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測:他們因錢財或者不可外露的秘密被人封了口。

陳曦聆把切口細化,鎖定了最近的一樁案例進行追查。

查到任飛生前的工作地址後,她就近買了1916黃鶴樓香煙和五糧液,驅車到南開發區建築工地上慰勞工人們,說談熟悉後才開始詢問任飛的事。

“任飛啊,那小子雞賊得很,也足夠混蛋,”老民工露出嫌惡的神情,“喜歡偷懶,愛耍滑頭,最混的是經常量黃米(北方方言,指嫖/娼),聽他朋友說一個月要去十來趟市中心的夜店,還專找未成年的丫頭,怪倒胃的。”

“他朋友的聯系方式您知道不?”

“叫朱濤,在老城區瑞康街那邊住,再具體點兒我就不知道了。”

陳曦聆拿出了冬音、荊落,肖塵以及黑翅鳶的照片給他看,“您瞅瞅,這些人裏頭有眼熟的不?”

老民工眯起眼睛仔細過目,搖了搖頭,一個在旁邊觀望的中年民工卻伸出了夾煙的手,朝肖塵退伍前的登記照點了點,落了些煙灰在上面,“唉!這人我見過,大約八月初的時候吧,她跟我打探過任飛的信息。這大姑娘原來是個軍人麽,難怪看起來氣度不凡。”

“她跟您問什麽了?”

“說是任飛表姐,來工地看望任飛,那天他人正好不在,全是我和朱濤兩人跟她聊天,她還專門請我們到燒烤攤吃串,人挺好的。”

“你們都告訴她什麽事情了?”

“就是為人表現什麽的,我盡量把話往好裏說,可朱濤嘴瓢,把任飛量黃米的事兒給抖出去了。不過話說回來,警官同志,任飛不都已經死了麽,問這茬兒做什麽?”

“我懷疑任飛的死有蹊跷,就來問問,”陳曦聆笑着從塑料凳子上站起身,“謝謝各位配合,就不打攪了。”

陳曦聆順着朱濤這條藤,摸到了江雲這個瓜,又由長期混跡在紅燈區的江雲提供的線索,初步揣摩出了冬音等人的違法犯罪路徑——

原先的受害方家屬依憑某種渠道找到茶社,提出請求,再由冬音和荊落策劃具體方案,分配人員實施犯罪活動,最後又讓人調查性侵者的不光彩底細,以此脅迫他們不去報案。

至于那個“渠道”是什麽,還有待追查。

馬不停蹄地抽調了三個刑滿出獄後自殺的人的生活情況後,陳曦聆将所有的口供線索、疑點和猜測整理成了書面材料,移交到市公安局局長的辦公桌上,申請成立專案組偵破案情。

晚上八點半,局長辦公室內依舊燈火通明。以辦公桌為中心,一老一青呈直線一坐一立,身形凝拔,面容肅寂。

陸傑鵬才翻了兩頁文稿紙就把眉頭擰成了川字,“我讓你調查宋廣安呢,給我整一堆有的沒的過來是什麽意思?”

陳曦聆注視着面前兩鬓微霜的中老年男人,不卑不亢道:“陸局,在調查宋廣安案件的過程中,我發現冬音和荊落兩人有組織團夥作案、威逼利誘自殺者家屬的嫌疑,但是該團夥行事隐秘警惕,憑十天半月很難找到重要證據,所以我申請成立專案組,廣泛取證,長線追尋。”

“小陳啊,”陸傑鵬端起桌角上的茶杯喝了兩口,一聲長嘆,“你在報道上寫,那些自殺者家屬不選擇報案是因為被人拿錢或物封了口,但是你想過一個問題沒有,有沒有可能自殺者本身就有心理缺陷,喜歡自殘自虐,他們家屬因為羞恥心不便告知,這層因素完全有可能出現,不是嗎?”

“完全不可能,就算是自虐者,他們的自虐方式也不可能出奇得一致。”

陸傑鵬抿嘴瞪了她一眼,“別怼,想點好的。就算真是你說的那樣,我也不可能給你批,專案組是想申請就能申請的嗎?要提前給省廳領導打個招呼,刑事調查的時間就更別提了,少說也要一年。”

陳曦聆向前走了幾步,将桌上的材料後翻了幾頁,遞到陸傑鵬面前,深呼吸了兩下,将急躁的情緒壓到了心底,駁道:“時間,地點,口供,人員,所有的線索都可以串在一起,完全符合訴訟法的立案要求,為什麽不給批?”

“小陳,事情不是你這樣辦的,”陸傑鵬嗟嗟地砸了兩下薄成一條棉線的嘴唇,“我讓你去查宋廣安的案子,專心查就是,別節外生枝貿然行事。”

他頓了頓,又道:“我給你提前透個消息啊,元月初授勳儀式結束後,你會被提幹升職,三級警督,可以到分區管事了,以你的工作能力和責任心,不出五年就能拔到省廳。江城就是你的一個中轉站,不要在這裏白白耗費精力。希望你能明白。”

陳曦聆在心裏掀起一陣鄙夷。這糟老頭還拿她的仕途命運堵她,真夠陰的。

“可是我已經看到那些違亂章法的事情了,難道可以放任它不管嗎?再說,”陳曦聆壓低身子,用詞不馴,“宋廣安的案子跟報告上的這些案例能串聯在一塊,如果您想給宋廳一個确切的交代,勢必要查清這些案子,不是麽?”

“你這丫頭!”陸傑鵬掄眉豎目地呵斥了一聲,伸出兩指隔空點了點陳曦聆,正顏厲色道,“不要以為先前立了幾個功,全天下的警察都得跟你提鞋了,拿宋廳壓我,還有沒有王法?!”

“我國現存的法律有《民法典》、《刑法》、《憲法》等大法,并沒有‘王法’這一說。現在是法治社會,不是封建社會,王法這個詞語專制獨/裁的色彩太過于濃厚,身為司法人員的我們少說為好。”

這話給陸傑鵬氣得啞了聲,他眉毛緊皺捏了捏鼻梁,粗裏粗氣地下了逐客令。

陳曦聆沒有太顧及陸傑鵬的心情。兩年以來,她跟局長為公事吵嘴的次數沒有一千也有數百,雙方都沒挂記在心。這次大概率也不例外。

~ · ~

在市公安局外面守株待兔了一個半小時的荊落,在啓動電驢準備離開的前一秒,看見陳曦聆從伸縮門內走了出來,頓時喜不自禁,于是快速地掰正了車前鏡,用手指捯饬了一下紋理燙的側劉海,又抓了抓中短發的後稍。

她開着電驢在原地滴溜轉了一圈,然後慢慢悠悠地停剎在了陳曦聆跟前,“警官姐姐工作辛苦啦,能賞光跟小女吃個宵夜不?”

“有什麽特別的事要說?”

荊落曲起胳膊肘伏低身體趴在車頭上,一雙圓規杆似的長腿打開,腳掌撐地,結合着被墨藍色長款冬衣裹住的身體來看,她成了一個大寫的“人”字。

“不是要盯緊我嗎?正好嘛,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我特意送上門來給警官來盯。”荊落語調歡脫地說。

陳曦聆板着臉,眉峰不受控制地顫了顫,“荒唐”兩個字脫口而出。

荊落吐了吐小舌,順帶舔了下嘴唇,“就答應我啦警官,只吃一次,好不好?”

“去哪吃?”

“你想去哪?”

“我不餓。”

荊落撩腿從電瓶車上落地,掀起座椅箱拿出了一個淡粉色的頭盔,認真地為陳曦聆扣戴上,“那我先帶你到街上溜幾圈,吹吹風,指不定吹着吹着就餓了。”

大冬天的吹什麽風?陳曦聆無法理解她的邏輯,也不理解為什麽要選擇一款似乎只有學齡前兒童才會選擇的頭盔。但陳曦聆還是不假思索地坐上了荊落的車。

上路後,荊落擰緊調速把,将碼數提到最高,在空闊的大道上繞起單鏈RNA來,并引吭高歌了一首《霧裏》。

“我在這游刃有餘哪裏需要新的空氣,活得像具屍體,在屋裏……”

當她魔改吟唱最後一段話後,陳曦聆忍不住批評了一句:“你開慢點,我不想被交警隊的同事攔下來。”

“怕啥,不準擔心這個擔心那個的,多掃興啊,”荊落吐詞狂野,“就算被攔下來了也是我擔全責,警官小姐,請放心,我會像神經膠質細胞保護神經元那樣保護你的。”

“瘋子。”

“随你怎樣說都好啦哈哈哈!”言畢,她唱起了《身騎白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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