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那道靈力來得突兀, 去得也迅速,轉瞬就沉入了血脈深處,蟄伏回陰冷的魔氣下, 但也足以讓聞厭電光火石間明白了一切。

他此時已經完全沒有心思去理會這一閃而過的異樣了,心裏所有的懷疑都在這瞬落到實處,他才明白原來自一開始所有的猜測竟都是建立在錯誤的基礎上!

聞厭一刻都等不及了, 身影一動,往對方慣常會出現的信閣飛掠而去。

沉重的木門被人砰地踹開,信閣中的值守弟子被這動靜驚動, 喝道:“何人敢在山海樓中無禮!呃……樓主?!”

聞厭越過人往裏面掃了一眼,再無他人。

那弟子就眼睜睜地看着他們樓主的臉色變得不妙起來,周身的溫度冷得駭人,像是随時瀕臨發作的邊緣。

那人吓得撲通一聲就跪了,雖然不知發生了什麽,口中就一疊聲地道:“樓主息怒!弟子……”

他都沒說完,那道立在門前的身影就毫無感情地看了他一眼, 直接轉身走了。

……走了?

那弟子感覺自己好像莫名其妙地逃過一劫, 但對方臨走前的那一眼總讓他覺得好像別有深意,生怕是不動聲色間就給自己挖了坑,咬咬牙,還是追出了門外。

聞厭就停在信閣外不遠處。

對方像是突然消失在了山海樓中似的,聞厭感覺不到對方的半點氣息。

憑什麽?在自己身邊潛藏了那麽久, 終于被發現了一點蛛絲馬跡, 他憑什麽在這個時候消失不見?!

聞厭咬着牙, 在溢滿胸膛的憤怒和委屈中, 氣惱地踢了路邊的石子一角。

無辜的鵝卵石被人毫不講理地牽連,咕嚕嚕地滾到一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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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厭扭頭要走, 在看到露出來的那一小片地面時,又停下了腳步。

有不明暗褐色從地面滲出一角,延伸到被石子遮擋住的其他地方。

“樓主!”那弟子從信閣一路往聞厭這裏跑來,見人一動不動地站在路邊,盯着面前的土坑,就連有人出現在身邊都沒反應。

他不由又叫了一聲,順便探頭往土坑裏看了一眼……

“嘔!!!”

眼前的畫面沖擊力太強,哪怕他是個正兒八經的魔修,都感覺邪氣得有些過分。

不大的坑中是碎得七零八落的肢體,有規律地堆疊在一起,上面的皮肉已經腐爛,露出森森白骨。但奇怪的是,腐壞到這種程度的斷肢都沒有散發出任何臭味,就像有人怕熏到誰似的,非常體貼地專門處理過。

那弟子蹲到一旁幹嘔了半天,終于緩過來一些,慘白着一張臉去看他們樓主,就見那雙烏黑的眼眸一眨不眨地,專注得有些讓人毛骨悚然。

沒有多少人敢直視眼前這一幕,所以也看不出白骨與血肉勾勒出來的是一朵黑紅的花,純白枝條上綴着的花正處于盛放與凋零之際,糜豔至極。

在一旁弟子驚恐的眼神中,聞厭蹲下身,指尖從那堆讓人作嘔的碎骨爛肉上拂過,宛如收下了一份別出心裁的禮物。

從零碎的布料中,他勉強猜出了這裏原來應該是誰。那是唐柏剛進入山海樓的時候,自己有次和人在信閣中動手了,後來對方被帶出去商談,就再也沒出現過。

他深吸一口氣,就在這時,消失已久的熟悉氣息突然在識海中浮現了一瞬,聞厭猛地站起身,往前一踏,身形瞬間消失在原地。

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搭上的弟子愣愣地看着人再次消失不見,喃喃道:“樓主果真是來去無蹤啊……”

他想起對方剛才的專注模樣,也有些好奇心起,強忍着惡心,小心翼翼地探出頭去,想再看一眼,黑紅的火焰就突然升騰而起,幸虧他反應及時才沒被燒到鼻子,吓了一跳,連忙一溜煙地跑回信閣中去了。

當火焰停歇,聞厭也停下了一路追尋的腳步。

眼前竟然是他的寝殿,更準确地來說,是一旁連着渡廊的側室。稀稀落落的靈牌仍舊立在桌上,空氣中漂浮着少有人至的冷清氣息,一如聞厭每次來這裏時的景象。

然而這次多了一個坐在輪椅上的身影,安靜地看着那黑沉的一個個靈牌。

賀峋聽到意料之中的動靜,推着輪椅微微側過身,就看到了出現在門口的聞厭。

對方的胸膛劇烈起伏着,一雙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無意識地咬着唇,唇瓣都有些發白。

賀峋看着這副模樣的徒弟,輕嘆了一聲,笑着喚道:“厭厭。”

轟隆一聲,聞厭耳中霎時一片嗡鳴,強烈的情緒激蕩下,身體一晃,擡手扶住了門框。

“師尊……”聞厭從牙縫間擠出來兩個字,聲音低得幾不可聞。

可賀峋聽到了。他站了起來。

自這一刻始,有什麽東西發生了變化,賀峋背對着聞厭,身形迅速拉長拔高,轉瞬就與聞厭印象中的那個修長身影重合起來。

賀峋垂眸,徒手掰斷了立在正中間的那塊靈牌,轉過身,微笑着向聞厭走來。

與那副虛假皮囊一道消失的還有此前這人身上的溫和有禮,賀峋看向自己的徒弟,眼中是毫不掩飾的侵略意味,每随他往前一步,強勢得要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威壓就愈重一分。

就像與之呼應,樓中突然響起厮殺聲,動靜越來越激烈,像是要變天了一般。

在久違的熟悉恐懼中,聞厭的心髒重重一跳,強烈的危險預感已經讓他想要奪門而出。

賀峋已經來到了面前。

他俯身把人圈在自己和門板的狹小空間中,用那只落了寥寥一字的靈牌輕輕拍了拍聞厭的臉頰,和人對視着,同樣黑沉的眼眸一彎,笑吟吟道:“厭厭就這麽盼着為師死嗎?”

聞厭劇烈地喘息着,目光死死地盯着這張近在咫尺的面容。

“……是。”聞厭一把奪過了對方手中的靈牌,狠狠地扔到人身上,緩緩擠出一個扭曲的笑容來,“原來您老人家還沒死透呢,倒是徒兒疏忽了。”

賀峋不閃不避任他砸,擡手用拇指摩挲着人精致細膩的側臉,再彎腰吻了下聞厭的鼻尖,低聲笑道:“為師以前有沒有教過你,總是嘴硬是會吃苦頭的。”

聞厭被這一吻弄得渾身的毛都要炸起來了,溫柔的低語像是危險來臨前的預告,他當即就是一腳踹了上去。

可是聞厭卻忽略了此時兩人間的距離,他還沒踹到人身上,就先被人撈住了大腿根,緊接着對方的身軀就壓了上來,未蔔先知般一把扣住了他兩手手腕按在頭頂,強硬地撬開唇齒。

聞厭渾身上下都被人按着動彈不得,憋着一口氣不想讓眼前人得逞,偏要扭頭往一旁躲,被堵住的口中不斷發出唔唔聲。

賀峋幹脆把人雙手反剪到身後,牢牢地固定在自己懷中,空出一只手來按着懷中人的後腦,眼中喜怒難辨,貼在人耳邊問道:“厭厭不願嗎?以前你可不是這樣的。”

賀峋親昵地蹭蹭徒弟的臉頰,咬了下耳朵,感受到掌下的身體瞬間一僵,滿身的抵觸似乎軟化些許,無聲地彎了眼睛。

他一改方才的強硬态度,耐心地溫柔撩撥着,細密的吻從耳根落到脖頸,化去懷中人豎起的尖刺,讓人發軟的身子直往自己手上掉,只有脖頸拉扯出一個緊繃的弧度,垂着的眼睫輕顫,宛若瀕死的蝴蝶。

賀峋埋在人頸窩舔吻,又咬了口精巧的鎖骨,擡眼就看到聞厭從耳根到脖頸都漫上了一層薄紅,襯着先前還未散去的淡淡紅痕……滿身都是自己留下的痕跡。

此時再無那些惱人的家夥圍在自己徒弟身側,賀峋心滿意足地深深吸了口氣。

眼看獵物就要被收入囊中,賀峋微微一笑,眼神慢慢變了,陷阱般的溫柔消失得無影無蹤,像是能把人拆吞入腹。

沒想到聞厭就在此時睜眼,迎着自己師尊毫不掩飾的欲望,猛地掙脫開束縛給了對方一拳!

他在尚未平複的喘息中冷冷道:“……別碰我。”

賀峋用手背抹去嘴角溢出的鮮血,臉上的表情沉了一瞬,接着嘴角又勾出一個惡意的笑容來:“是嗎?厭厭,你要不要聽聽你現在喘成什麽樣了?”

“還有……”他伸手撥了撥聞厭瞬間變紅的耳朵尖,目光意有所指地往下一垂,低頭在人耳邊吐出來的言辭更加下流露骨。

聞厭當即又是一拳,然而這次被人一把攥住了手腕。

賀峋看着從自己暴露身份開始就一直憋着火的徒弟,無奈地嘆了口氣:“為師的好徒兒,你可真難伺候。”

賀峋苦惱道:“當初你想讓我死,我便死了,後來你又想讓我活,我便活了。偏偏你都不滿意。厭厭,你想要為師如何?”

還沒等聞厭回答,賀峋的話音一轉:“……還是說你想找別人了?”

“姓唐的小子,那個恨不得把人挂在你身上的副使,別以為我不知道他的心思,還有樓中其他人更不用說了……”賀峋自顧自地數着,眼眸一眯,問道,“除了這些,還有誰?”

果然是這人搞的鬼!

聞厭想都沒想就嗆道:“我愛找誰找誰唔——”

直接被捂住了嘴。

“厭厭。”賀峋溫和地喚人名字,微笑道,“你最好想好了再說,不要惹我生氣。”

聞厭靜默了一瞬,又氣憤地唔唔嗯嗯着,就聽賀峋突然道:“聽,有沒有覺得外面的聲音很像那一晚?”

聞厭一抖,霎時完全安靜下來。

兵刃相接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逐漸和腦海中的記憶重疊在一起,一如他把自己師尊逼到斷崖邊那晚。

傳言中的奪權是真的,弑師也是真的。

除了把長劍刺入胸口的那個人。

那晚極度混亂。

一開始其實是樓中另有人叛亂,賀峋應對這些早已經驗豐富,處理得幹脆無比,卻沒想到身邊的徒弟突然發難,兩方人馬在尚未幹涸的鮮血上面又交起手來。

那晚也是聞厭對上自己師尊時最接近成功的一次。

他的劍抵上對方心口,鋒利的劍尖已經刺破胸前的衣物,有幾縷暗紅的血跡滲了出來,只要再往前一點,就能穿胸而過。偏偏在最後一刻被人一把抓住了劍刃,力氣之大,讓他拼盡全力也撼動不了分毫。

利刃切割開皮肉,血珠不斷從那只骨節分明的手上滑落,很快就在地上積聚了一小攤血窪。

賀峋卻像感覺不到痛似的,對拿劍指着自己的徒弟道:“你猶豫了,厭厭。”

哪怕是此刻,這人臉上也不見怒意,嗓音低沉悅耳,宛如情人間的喁喁私語。

兩人昨晚還在寝殿中抵死纏綿,雲消雨歇後,又仿佛愛侶般相擁而卧。

當時聞厭被折騰得狠了,脾氣一上來逮着撐在自己耳邊的手臂就咬,賀峋擡手抓住劍刃時,還能在露出來的修長有力的小臂上看到一個深深的牙印。而聞厭的衣襟在打鬥中散開了一些,鎖骨靠上的地方一枚吻痕若隐若現。

兩人站在一起時,身上的痕跡一看就關系匪淺。

但聞厭知道自己完了。

一念之差間形勢逆轉,聞厭拿着劍的手開始發涼,冷意逐漸蔓延到全身,讓他打了個寒顫。

“抖什麽?”賀峋手上用力,把劍抓穩,像平常教導徒弟一般道,“拿穩了。”

“師尊……”聞厭只猶豫了片刻,就軟下聲音叫人,率先道,“我錯了。”

他想退後,劍卻被人抓着不放,此時這已是他面對賀峋時的最後倚仗,聞厭又不敢放手,只能僵持在那裏。

賀峋低低地笑了起來。

他的臉上有飛濺上的血跡,也有細小的傷口,被血打濕的玄色外袍比夜色都要深沉,是難得一見的狼狽模樣,可偏偏這樣笑起來時讓聞厭更加不寒而栗。

聞厭敢肯定對方絕不會輕易地放過自己,他只是一想,就快要溺死在前所未有的恐懼之中,這下是真怕得發起抖來。

“又不聽話了。”賀峋笑着嘆了口氣,穩住再次顫抖的長劍。

至始至終,賀峋都沒有動過徒弟一根手指頭,可還是讓眼前的少年吓得臉色慘白,烏黑漂亮的眼眸中滿是無助和瑟縮,如臨大敵地盯着他

“把劍拿穩。”賀峋重複道。

聞厭咬牙照做,卻還是控制不住地閉上了眼,濃密纖長的眼睫因為緊張顫抖個不停。

他能聽到遠處的打鬥聲逐漸停歇,注意力都轉移到了他們兩人身上,然後是一聲熟悉的輕笑,賀峋道:“睜眼。”

利刃刺入身體的噗嗤一聲輕響中,聞厭預想之中的疼痛并沒有到來,他猝然睜大雙眼,就見賀峋一把将劍刺進了自己胸口!

身體已經因為慣性往前,被對方一把抱進懷中,賀峋單手捧着徒弟的臉,在人毫無血色的唇上落下一吻,語氣缱绻道:“我愛你。”

聞厭心頭一跳,猛地擡頭,下意識擡手往自己師尊的衣袖抓去。

但他抓了個空,賀峋已經松開了他,大笑着往後倒去,墜入了崖底的萬丈深淵中。

……

聞厭被捂着嘴,只露出一雙眼睛。

在賀峋的注視中,那雙眼睛逐漸泛上水光,濕潤的水汽挂上纖長的眼睫,把眼尾都熏出了一片惹人憐惜的紅。

聞厭一眨眼,晶瑩剔透的淚珠就滾了下來,落到賀峋的手上。

賀峋有些意外地一揚眉毛,松了手,轉而用指腹給人抹着源源不斷往外湧的眼淚。

聞厭低聲啜泣,還帶着哭腔,哽咽地叫師尊,在正給自己擦眼淚的掌心中蹭了蹭,小聲道:“我知道錯了。”

賀峋低頭看了他一會兒,笑了:“厭厭,撒嬌沒用。”

聞厭微不可察地一頓,接着哭得更兇了,扯着對方的袖子,繼續抽噎着叫師尊。

眼淚争先恐後的往外流,賀峋擦來擦去都擦不完,最後只能把袖子從徒弟手中抽出來,用袖口的布料一點點拭去。

賀峋笑着嘆了口氣,補充道:“哭也沒用。”

聞厭好像沒聽到一樣,自顧自地流着淚,認着錯,白皙細膩的兩頰哭得冒起淺淡的紅,看起來可憐又惹人心軟。

然而賀峋只是又給他擦了擦眼淚,眼神饒有興味。

于是聞厭的神情慢慢冷下來,最後人也不叫了,面無表情地盯着自己師尊。

賀峋手指在人臉上一抹,給徒弟看自己指尖沾着的淚水,好笑地提醒道:“忘收了。”

聞厭臉一沉,斷線般的眼淚說收就收。趁着現在身上毫無禁锢,他一把推開賀峋,身形一閃就往外掠去,一片衣角都沒留給自己師尊。

然後轉頭就撞上對方早就布置好的結界。

賀峋帶着笑的嗓音從身後響起:“別跑了,今日你是出不去這裏的。”

聞厭被這人真真假假的話騙多了,不信邪,一掌打過去,陰冷淩厲的魔氣劈向無形的結界,兩股力相互較量,半空中有符文浮現出來,一直延伸開去,把偌大的寝殿連帶周圍一圈都包括在裏面。

聞厭看起來要氣死了。

山海樓中那麽多地方,這人偏偏選擇在寝殿布下結界,其心思昭然若揭!

……不要臉!

眼見結界只是動蕩了一下,短時間內絕對破不了。聞厭當機立斷轉身,往一旁的寝殿裏沖,轉身要一把關上門時,又被賀峋攔住,抓着門邊的手一使力,沉重的殿門就在碾壓性的修為下轟隆裂成了兩半。

聞厭心中大驚,只從這一下,他就看出自己對方的修為比以前還要強上不少,哪怕此時震驚又不解,強烈的實力差距下,聞厭毫不戀戰,見勢不對就迅速往裏退去。

賀峋步步緊逼,聞厭只能招架,兩人交手間的動靜把寝殿弄得一片狼藉。

不知不覺聞厭就退到了寝殿最深處,腰後抵上了一個冰涼的東西。賀峋也停了下來,看到了徒弟身後冰棺中的自己。

他像是覺得有趣,看了好幾眼。

聞厭表情有些不對,有種最難以啓齒的秘密別人發現時的惱羞成怒。

賀峋偏不會看人臉色,故意道:“剛才不還說盼着為師死嗎?這是何意?”

賀峋一步步走向聞厭,看着人退無可退,一手撐着自己的冰棺,再次把人禁锢在懷中。

相近的時間,相似的姿勢,但這次聞厭明顯沒那麽淡定了,就是不往後看,僵直着,白皙的脖頸上青筋盡現,有種瀕臨極限的壓抑。

可賀峋就要抓着這個不放,摟着徒弟的腰,低頭親了下鼻尖,促狹道:“既然如此恨我,還日日見着幹什麽?”

“其他人知道你這樣嗎?每日都要抱着自己師尊的屍體睡覺。”

“你所有的東西都是我教的,一招一式間,你能忘得了我嗎?”

“厭厭,承認吧。”賀峋愉悅地彎起眼睛,下了判詞,“你恨我,想殺了我,卻又離不開我。”

“你沒了我,連覺都睡不好。”

“……閉嘴!”聞厭惡狠狠道,緊攥着拳,眼眸中冒着火,胸口劇烈起伏,最終擡手勾住賀峋的脖子,用力地吻了上去!

他閉着眼,耳邊傳來對方那低沉而含混的笑聲,胸腔震動帶來的癢意也通過兩人緊密相貼的姿勢傳了過來,讓聞厭越發惱怒。

他狠狠地咬了賀峋一口,腥甜的味道瞬間在兩人口腔中蔓延。

賀峋就像聞到血腥味的狼,盯着懷中人的眼神越發興奮和危險。放在聞厭腰上的手更加用力,像是要把人完全揉進血肉中。

聞厭感覺自己都要被攔腰掐斷了,勒得有些喘不過起來,往後躲了躲,就撞進了另一雙手中。

“咔擦——”

清脆的破裂聲突然響起,餘光中還有些碎冰迸到了身上。

聞厭渾身一滞,僵硬地扭頭往回看,就見那具本應在冰棺中好好躺着身體竟坐了起來。

另一個賀峋,或者說賀峋原本的身體,非常自然地從聞厭背後抱住了他往後躲的身體,用了些力,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拖,捏着聞厭的下巴強迫人扭過頭來,往臉上親了一口,笑道:“厭厭真乖,都會投懷送抱了。”

映入眸中的那張臉毫無疑問和站在面前那人是一模一樣的,只是在冰棺中待久了,體溫冰涼不似活人,臉上也是毫無血色的蒼白,更讓那深邃五官顯得淩厲逼人,直勾勾盯着聞厭的黑沉眼眸深不見底。

被這樣詭異的前後夾擊,聞厭渾身的毛都要豎起來了,心跳快得要過載,用力往一旁閃去,想要先從冰棺上下來。

沒想到前後兩人卻默契無比,一個箍住他的腰,一個手上用力固定住他的腦袋。

身後的那個賀峋懲罰般在他耳垂上咬了一口,語氣沉沉:“厭厭想去哪兒?”

身前那個則不滿拖拽間聞厭勾着自己脖子的手滑落,把人兩只手腕都攥在手中,欺身去吻那繃直的細長脖頸。

“師尊……”聞厭抖着嗓音,看着眼前這兩張一模一樣的臉快要瘋了。

“厭厭是在叫誰?”一模一樣的聲音同時響起,又都帶着顯而易見的危險意味,看起來要是回答不能讓人滿意,後果也絕對不會讓聞厭滿意。

而這問題的回答注定不會同時讨得兩位“賀峋”的歡心,聞厭根本不敢開口,索性閉上了眼睛當作看不到,只是身子還是抖得越來越厲害,心跳快得要呼吸不過來。

“厭厭,你怕得發抖的樣子真可愛。”

不知道是哪一個賀峋在耳邊笑道,精神極度緊張下,聞厭恍惚覺得四面八方都好像傳來了那道熟悉的低沉嗓音,讓人無處可逃。

滿是侵占意味的吻落了下來,聞厭只能被動地仰頭去承受,微張着嘴,唇瓣被蹂躏得殷紅。

“又哭了?”有冰冷的手指觸上臉頰,沾了一手的濕氣。

聞厭還在被人掐着下颌吻着,說不出話來,就聽那道身影在身前慢條斯理地道:“那麽多次了,還沒學乖嗎?厭厭,你哭起來只會給自己找罪受。”

緊接着話音一轉,故意惡劣地道:“還是說,你就喜歡為師這樣對你?”

“唔唔唔!”聞厭發出激烈抗議的含糊聲音,恐懼之意藏都藏不住。

是,聞厭恨死了賀峋,但同時也怕極了,特別是自己師尊真的不悅的時候。

山海樓的樓主,年紀輕輕的聞小魔君,在其他人眼中似乎沒有害怕這個情緒似的,行事驕狂,手段狠辣,別人怕他都來不及。

除了賀峋,也只有賀峋,聞厭自見到男人的第一眼起,刻骨的恐懼就已經印在腦中。

這次是真的哭了,淚水撲簌而下,挂了滿臉,赤裸的皮膚接觸到冰面上,凍得泛紅,天地間似乎只有覆過來的懷抱是溫暖的。

可分明那雙修長有力的手才是最冷的,在身上撫過的時候,冰冷得沒有一絲活人的溫度,聞厭閉着眼躺在殘破的冰棺中,恍惚覺得像有陰冷的毒蛇在自己身上游移,勒住腰肢,纏上肩頭,一寸寸收緊肢解,最後被對方吞入腹中。

聞厭擡手勾住對方的脖子,在滿臉的淚痕中和人接吻。

濕漉漉的眼睫顫了顫,聞厭剛試探着睜開眼,就被寝殿中的燈光晃了下,不适地哼了一聲,随即修長有力的手指就蓋到了眼睛上,是和身下動作截然相反的溫柔。

那一瞬間漏進來的光線中,聞厭已經看清了上方的人影。

……只有一個。

聞厭提着的氣霎時一松,整個人都軟了下來,然後就被對方趁勢長驅直入,口中洩出幾聲破碎的喘息。

闊別了數十年的情欲來勢洶洶,聞厭根本招架不住,被逼得直往後躲,然後又被人毫不留情地扯回來。最後實在受不了了,在唇舌交纏的間隙中,洩憤般一口咬在對方肩膀上。

賀峋悶哼一聲,卻縱容地沒把人拉開,接着就聽懷中的徒弟在耳旁斷斷續續地小聲叫師尊。

他側耳去聽,原本清脆悅耳的嗓音悶悶的,帶着可憐的鼻音和啜泣,無意識地喃喃道:“我恨你……”

賀峋笑了,親了親懷中人烏黑柔軟的發絲,道:“我愛你。”

……

混亂不堪的一夜過去,時隔近十年,寝殿中的兩位原主人終于在同一張床榻上相擁睡去。

賀峋一向是比徒弟醒得要早些的,他一動,懷中抱着的身影也若有所覺,不高興地哼了哼。

賀峋眉眼微彎,慢慢坐起身,沒有驚動聞厭,俯身扯過一旁的被子給人蓋好——此時他總會給人一種格外溫柔又深情的感覺,既像關心徒弟的好好師尊,又像體貼入微的模範伴侶,黑沉的眼眸中都斂着柔和的光。

他靠坐在床頭看秦谟的傳信。這位秦長老一向都格外識時務,當初聞厭上位,二話不說歸順,如今見到賀峋回來,又果斷地投靠了舊主,在他的軟硬兼施下,都沒花多少功夫,樓中大半人就倒戈了。

這本來就在賀峋的預料之內。他這徒弟馭下方式也太過簡單粗暴,僅憑性命相要換來的臣服必不長久。但賀峋總感覺其中還有什麽貓膩,這可是他親自教出來的人,不會沒腦子到這種地步。

他偏頭去看人,聞厭還縮在身側睡意沉沉,半張臉都陷在柔軟的枕頭中,長而濃密的眼睫安靜地垂着,打下一小片陰影,薄而柔軟的唇瓣帶着被蹂躏過度的紅,似乎随時都準備好了迎接一場氣勢洶洶的掠奪。

聞厭似乎總喜歡抱着什麽入睡,不然就會把自己蜷成一團。

他身上現在還罩着賀峋的外袍,過于寬大衣裳的也被睡得亂糟糟的,一沒留意,賀峋剛蓋好的被子就被他扯進了懷中抱着,一條腿不安分地橫在被子上,露出來的小腿筆直,雪白的皮膚上還印着昨夜激烈情色的痕跡,往上延伸到大腿,再被淩亂的衣裳堪堪遮住。

賀峋一轉頭就看到這幅場景,眸色不可避免地幽深起來。屈指勾起那精巧的下颌,審視的目光在此時格外乖順的人身上一寸寸劃過,慢慢帶上了些旖旎的意味。

睡夢中的人似乎也感受到四周逐漸升溫的空氣,條件反射般一抖,閉着眼往後縮,企圖躲開那只在身上作亂的手。

聞厭确實是怕的,昨晚到最後差點沒哭得背過氣去,好幾度都以為要被弄死在床上,對此的恐懼已經深入骨髓,哪怕還沒清醒都已經有了本能反應。

賀峋卻只是虛晃一槍,慢條斯理地收回了手,溫柔地摸了摸徒弟散在床上的頭發,低笑道:“又在偷偷憋什麽壞招?”

自然無人回應。

賀峋深深地看了人一眼,披衣下榻,走出了寝殿。

議事的主殿中已經坐滿了人,随着賀峋推門進來,紛紛起身恭敬地喚着樓主。有人悄悄往賀峋的身後看,沒見到跟着進來的另一個身影,已經有了考量。

空氣中還萦繞着淡淡的血腥味——派系争鬥,自然是要見血的,如今還坐在這裏的,名義上都站在了賀峋這一邊,就算此前還在這對師徒間猶豫,在賀峋進門的那一瞬也有了決斷。

秦谟坐在下首第一位,和聞厭在時一樣,像是完全沒受這場動蕩影響。他一見賀峋,就殷勤道:“樓主,您吩咐的事屬下已經辦好了,那蠱蟲……”

賀峋微笑道:“本座自然言出必行。”

解蠱的藥丸入肚,在場所有人都長舒一口氣,近十年都要看那小瘋子的臉色行事,能夠安然無恙地活到現在可不容易。

不知是誰惡狠狠地罵了幾句,讓賀峋眼神一動,看了過去,不過神情仍舊是平淡的,嘴邊擒着的淺淡笑意連一絲弧度也沒有變過。

秦谟在一旁估量着賀峋的态度,感覺此時不見蹤影的那位聞小樓主應該不太好過了,順勢問人要怎麽處理。

“秦長老很關心本座的徒弟?”

秦谟一聽這似笑非笑的語氣,心裏頓時暗叫不妙。他本意只是向人賣個好表個忠心,連忙劃清界限道:“不不不,樓主您的人,要殺要剮屬下自然絕無二話……”

“本座為什麽要殺要剮?”賀峋一臉莫名地打斷了秦谟的話。

其他人已經逐漸不敢吱聲了,屏住呼吸看上首兩人。秦谟滿頭滿臉的冷汗,頓時有種搬起石頭砸了自己腳的感覺,他竭力穩住氣息,藏在桌下的手比了個手勢,面上卻對賀峋讨好地笑了笑,支吾着不知如何答話。

賀峋卻又問道:“本座以前對他不好嗎?”

秦谟觑着人臉色,斟酌着道:“樓主對……對少主自然是極為上心的。”

賀峋點點頭:“我覺得也是。”

秦谟陪着笑,只覺不愧是師徒倆,那位聞小樓主莫名其妙就發起瘋來的樣子真是随了他這師尊。

腹诽歸腹诽,秦谟還是盡力和人周旋着,殿內不知不覺間有什麽發生了變化,一股無形的殺意在逐漸向上首靠攏,其餘人都逐漸繃緊了神經。

賀峋仿若未覺,自顧自地感慨道:“本座的徒弟以前那麽乖,百依百順的,膽子還那麽小,動不動就要跑到本座面前哭……”

秦谟小心翼翼地看着賀峋,一眼都不敢眨,然後向其餘人一比手勢——就是現在!

殿中所有人拔劍而起,齊刷刷地直指賀峋。

賀峋眼也沒擡,其他人的劍尖離他還有三尺遠,就像碰上了一堵無形的屏障似的,接着強橫的魔氣沖天而起,直接把所有人都毫不留情地就轟飛出去。

賀峋幽幽嘆了口氣,看着瞬間橫七豎八躺了一地的人,接上了自己沒說完的話:“一定是你們亂嚼舌根,才讓他要對本座刀劍相向。”

秦谟吐出一口血來,掙紮着要爬起來,突然體內一股劇痛襲來,恨聲道:“賀峋!你出爾反爾!”

賀峋疑惑地“嗯”了一聲:“不是已經給你們解了蠱嗎?本座承諾的哪裏沒做到?”

“呸!那我們現在身上的是什麽?”

賀峋笑了:“那是本座剛才下的。”

其他人一時語塞,賀峋愈發笑容滿面道:“他的蠱本座還不願留在你們身上呢。”

他起身往門口走去,有人猛地反應過來,忙不疊要哀求着以逃過一劫,卻被賀峋“噓”了一聲,僵硬地停了下來。

賀峋輕笑道:“不是所有人從本座手中奪權失敗都能安然無恙的。”

……

賀峋從出現到處理完所有事情就過去了一炷香的時間,他拎着食盒往寝殿走。

“厭厭,別睡了。”賀峋語調愉悅,伸手推開門,“給你帶了你愛吃的……”

話音戛然而止。

賀峋環顧一圈,表情逐漸沉了下來。

整座寝殿空蕩蕩的。

淫靡暧昧的氣息還殘留在空氣中,但另外一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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