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鹹魚

鹹魚

他們來到一家專賣蜀錦的布匹店鋪,老板一臉谄媚走來。

視線上下打量着他們,連侍衛身穿華袍,這戶人家非富即貴,“貴客裏面請。”

檀稚望着琳琅滿目的布料,選擇困難。

“找幾匹布料給我家大小姐做些夏季衣裳。”文祯明背着手道。

“這匹淺雲色蜀錦正稱姑娘氣質,夏日桃色滿園,一抹雲白傾落叢中,出塵脫俗。”老板介紹道。

檀稚細眉輕輕擰起,不太滿意。

“粉色顯得豔俗,淺雲色剛好。”文祯明道。

老板雙眼在兩人之間轉動,常年在市井的他,一秒猜到這位男子才是真正付錢的貴客。

“那就包起這匹?”老板試探道。

“可我喜歡這。”檀稚抱起一匹藕粉織銀镂花的蜀錦。

文祯明看了一眼,“粉色稚嫩,你不語時,淺雲色顯得你聰慧些。”

檀稚“……”

眼前的人拐着彎說她蠢,她怎麽也忍不下這口氣。

“你穿一身黑還兇神惡煞的呢,要不讓趙寧穿套白,剛好你們黑白雙煞去索命。”

文祯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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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

客人吵架生意大半要黃,老板谄媚道:“姑娘出口風趣幽默,公子一身黑色矜貴清隽。”

“長得好看也抵不住整天陰着個臉,與閻王對視如面鏡。”檀稚連忙補一句。

在紗笠下,男子的臉色黑了幾分,但檀稚看不見。

“檀稚!”

低啞嗓音仿佛是從齒縫裏發出來。

檀稚頭皮淺淺一麻,刻在腦裏的保命意識,條件反射道:“老板,兩兒都要了。”

生意成了就行,老板才沒空管是怎麽成的。

“行行行,需要給檀姑娘直接做成衣裳?”老板眉開眼笑道。

檀稚點頭如搗蒜。

“尺寸可知是多少?”老板道。

檀稚看着軟尺默默低下頭,指尖淺扣着另一只手的手指,“不知。”

文祯明輕側過臉,拿起軟尺,“站直。”

他站在少女的身後,一拉軟尺。

檀稚身形拘謹,還屏住了呼吸,根本量不準。

文祯明薄唇輕道,聲音平靜淡然,“放松。”

檀稚覺背後的人離自己很近,耳邊只能夠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微涼的指尖觸及的皮膚仿佛生出一團文火,熾着。

喉嚨仿佛被一道無形的藤蔓纏住,無法呼吸。

少女的臉頰耳廓依稀可見的泛紅。

文祯明知道這是憋的。

他鼻尖輕哼一聲,唇邊含了一抹笑。

肩背量完了,文祯明繞到少女的身前,低頭看着她的臉頰。

隔着朦胧輕紗,少女的眼眸宛如沁上一層青煙,眼神微微躲閃着。

“自己量。”

“這兒我自己量!”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少女雙手環抱着胸口,一副烈女之姿。

檀稚默默拿過軟尺,轉過身去,低垂着腦袋瞧着自己輕微起伏的胸膛。

想起梨花院裏那位姑娘豐腴曼妙的身姿,少女輕咬下唇。

文祯明指骨輕敲那道仿佛定了身的身影,“想什麽呢?老板還等着呢。”

檀稚捂着頭,悠悠道:“知道了。”

在這時有一位男子走來,神色凝重地靠近文祯明低聲說了什麽。

文祯明為側過臉看了她一眼,把腰間的錢袋遞抛了出去,“外面等你。”

檀稚擡眸看着他們道,“哦。”

錢袋沉甸甸的,一打開全是白花花的銀兩和碎銀。

付完錢,檀稚出來時瞧見文祯明掀開了紗笠,手裏拿着兩串糖畫。

那位男子已不見了蹤跡。

他薄唇輕抿着糖,在陽光下焦糖色映出金黃的光澤,“要不?”

檀稚看了一眼那只小白兔糖畫,賭氣道:“不要,畫得這麽幼稚的糖,也只有你吃。”

“哦。”文祯明道。

“一會去江南酒樓裏聽評彈,那兒人多,你就別這樣掃人興致。”說着檀稚踮起腳尖把他的紗笠蓋回去。

文祯明“……”

他就這樣見不得人?

下一秒他将紗笠一掀蓋到檀稚的頭上,動作行如流水。

笠沿剛好擋住檀稚的視線,堪堪能瞧見文祯明線條流暢的下颌,以及那張輕輕合起薄唇。

“能去江南酒樓裏聽評彈的人大多數為官員,你帶着。”文祯明微微俯下身來幫她系好綁帶。

檀稚擡手抓住他的手腕,“那不去了。”低着頭,小聲喃喃,“不想回宮裏。”

文祯明喉嚨一動,“那回望江園。”

*

夕陽下,炊煙從煙囪裏升起。

檀稚坐在紫藤花棚下,嘴裏吃着那串白兔糖。

目光凝滞在膳房裏忙碌的身影。

文祯明卷起衣袖,衣衫松垮靠一條腰帶系着,一根筷子将長發绾起,幾縷碎發自然垂落在鬓邊。

完全沒有了殺伐決斷的權臣模樣。

突然,文祯明在忙乎中側過臉望着花棚下坐着的少女。

在這靜谧而長的目光中,檀稚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落花仿佛凝滞半空,久久沒能飄下。

檀稚咬了一口糖,若此時院裏養一群鴨、一兩只貓兒幼犬,貓在懷裏,幼犬在腳邊……

下一刻,馬上被自己的想法吓一跳,急忙移開視線。

嗆喉的辛辣随着夾雜在白煙裏,她找到借口掩飾方才的尴尬。

“咳咳——”檀稚捂着嘴,餘光看了一眼走近的男子。

“去膳廳裏等着。”文祯明端着一碗紅彤彤十分有食欲的辣菜。

檀稚瞬間覺得嘴裏的糖食不甘味。

少女猛地坐直身來,将石桌随便收拾了一下,“在這兒吃。”

不一會兒,石桌上放着幹鍋辣子雞,香辣蝦,麻婆豆腐還有一湯,香氣誘人。

檀稚咬着筷子,不可置信看着文祯明,“文大人還懂做菜。”

“不懂。”文祯明垂眸道。

“文大人何時變得這樣謙虛。”檀稚迫不及待地夾了幾塊雞肉到嘴裏。

腥辣馬上在舌尖炸開,少女臉上燒得火紅,想吐出來卻下意識地擡起眼睫看向對面的男子。

沒敢咬幾口就馬上咽下去,連喝幾杯水才壓住了口腔裏的脹痛。

文祯明沉默着掀起眼簾看她,“這些你不愛吃了?”

這些菜式和宮中吃的辣菜一模一樣……

檀稚愣住望着他眼一眨,少頃後又低頭吸了下鼻子,“太辣了,辣椒少放點。”

文祯明收回視線,輕抿了抿唇,“沒經驗,下次我少放點。”

檀稚放在石桌下的雙手扭成麻花,心跳如打鼓。

他帶着她離宮無非為了解九返丹的毒,現在毒解了,沒了牽制大概會有一身的抱負要完成吧?

她用極低的聲音試探道:“文大人,以後留在江南嗎?”

文祯明半邊臉融在夕陽的餘晖裏,“快的話下月就回京,慢的話……半年或一年。”

檀稚眼睫輕顫,不說話。

“你可以留在江南或是把府邸抵了去你想去的地方。”文祯明起身,聲音很平靜聽不出任何情緒。

檀稚的目光緊貼着他,這話的意思,他不回來了?

“你的雙親也是江南,留在這裏你可能更會有歸屬感。”文祯明道。

檀稚不知為何眼角突然濕潤,緊咬着下唇。

文祯明垂在身側的手指微一顫,嘴角一動,“我離開後,你與宮裏的人斷絕一切的聯系。”

檀稚皺眉,“包括你和祝野嗎……”

“包括。”文祯明道。

對阿,身體的毒解了,他們之間沒了聯系,留在江南對他而言完全是在虛度光陰,他有何理由留下來?

檀稚用手背抹掉臉頰上的淚痕,慢慢調整自己的情緒,嗓音有些哽咽道:“你下的辣椒實在是太多了。”

文祯明“……”

檀稚此刻心緒亂糟糟的,像是有心悸的感覺。

她無法理清煩亂的根源,最後敷衍地将它歸咎為不舍與害怕。

在開始憧憬未來的生活了,他卻要走,她定是不舍的。

身為聖巫女的檀稚已經死在寧希堂了,她沒有身份回青園。

若是再與祝野和他斷絕聯系,那麽她作為檀稚的最後一絲聯系也沒有了。

只有她一人無父無母,沒有親朋好友,在江南宛如一顆缥缈的塵埃,不會有歸屬感的。

文祯明收拾好石桌,瞧見朦胧月色下,半掩在眼睫的眼睛泛着淚光。

他想了想還是選擇告訴她,“趙寧,在黃骅山遭遇宮裏的人圍堵摔下懸崖了。”

“啊?那他怎麽樣了?”檀稚驚道,雙手不自覺地拉住他的衣袍。

“該是腿瘸了,人明天會到江南。”文祯明垂眸看了一眼纖細的指尖。

檀稚松了一口氣,起碼命保住了,“那要熬點豬蹄湯給他喝,以形補形。”

“這你會?”文祯明狐疑道。

湯也叫藥膳,她剛好涉獵一些,“你昏迷的這幾個月,解藥不可能直接服用,所以有時候會熬些豬腦湯,混進去。”

*

一陣詭風灌進太安殿內,靈牌前的亮着猩紅的光。

朱孝南跪在靈牌前,兩指夾着一張快燃盡的密函,喃喃道:“檀稚,在江南玩了三四個月,應是玩夠了吧……”

火焰盡最後一刻滅了,青煙升起轉瞬散去。

身後傳來一陣急促腳步聲。

院使身穿黑袍,雙手一拱道:“陛下,小太子持續高燒不退,咳嗽頻見咯血,約是要薨。”

猩紅光暈在朱孝南臉上時明時暗,“用藥,拖住他的命兩日。”

院使皺眉看着眼前陰沉的男子,作孽呀。

朱孝南起身伸手把靈牌抱在懷裏。

指尖游走在木刻的縫隙裏,自語,“你就如此不想做朕的聖巫女,檀稚這時你自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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