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早熟花生
早熟花生
上山的路很窄,還是雙行道,我全程注意力集中,油門不敢加快,怕撞到下山的車,也怕傅嘉吉暈車,可後面有輛車像是要飛似的,不停地按喇叭,我煩了,跟傅嘉吉說:“開窗,把後面的罵一頓。”
“我不做這種事。”
“你一坐後面的,不用看路況也不需要給司機解悶,罵個人怎麽了。”
“我給你解悶。”
“我他媽不悶!”
下山的車源源不斷,每當後車想超的時候都會被堵回來,後車就把氣撒我身上,喇叭嘟嘟嘟地響。
傅嘉吉讓我靠邊,我不情不願地往外側挪了挪,此時正好沒有下山的車,後車一腳油門超過了我。
在我前面像洩憤似的,長按喇叭,都把傅虞吵醒了。
孩子被驚醒時是最膽小的,她嗚嗚地哭,傅嘉吉怎麽哄都不行,那眼淚掉得我倆心疼死了。
傅嘉吉擦也擦不幹,這會兒終于火了,也不需要我督促,開了窗,頭伸出去,問我:“怎麽罵?”
我教他:“前面的!你他媽要是吃飽了撐的就滾下去跑兩圈,勁兒都長手上了,那麽按不怕手得痔瘡!下山的車這麽多你瞎啊,路這麽窄你看不見?這麽急着去死閻王都得誇你敬業......”
我還準備給他傳授多一點,車載藍牙由歌變成了通話聲,對面一個女聲說着标準的問候語,傅嘉吉說:“報警,有人超速。”
然後我才發現,路邊的标語。
狗日的。
也不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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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我嗓子。
終于到山頂,傅虞興奮了,傅嘉吉蔫了,他吐了好幾次,我讓他等一會兒,我這就紮帳篷。
傅虞很懂事地幫他按虎口,按着按着躺他懷裏睡着,我說這不知道遺傳誰,真能睡。
他說:“不是,因為我香。”
我按地釘的手突然麻了一下,差點又被劃到,好在及時回了神,敲敲打打,終于把帳篷紮了起來。
我把他倆弄進去睡覺的時候,到外面抽了根煙。他是香,我聞過,身上的味道跟他家那蠟燭香薰很像。
我覺得我遲早要被他迷.奸掉。
媽的。
......
折騰完,已經九點,燈陸陸續續地滅了,沒什麽好看的,但我不想回去,一進那個帳篷,撲鼻而來他的氣息,他長得那麽好看,還會勾引人,萬一他想對我做點什麽,萬一我抵抗不住呢。
我又不是和尚。
算了,還是在外面抽煙吧。
一盒煙抽完,傅嘉吉給我打電話,“在哪兒?”
“等日出。”
“還有五個小時。”
“嗯。”
“你不回來睡嗎?”
“我不困。”
“我冷。”
“多蓋點被子。”
“帳篷破了。”
我就知道!
這玩意純他媽是缺心眼才能買回來的東西。
我把煙蒂丢掉,散了會兒身上的煙味,過去一看,帳篷果然裂開一個口子。傅嘉吉把傅虞包得嚴嚴實實的,他自己手凍得冰涼。
我往周圍看了一眼,地面很多凸起的綠色帳篷,“我去給你租一個。”
“不用,你問老板要下針線。”
我把針線遞給他,他開始沿着那個洞縫,手法不錯,縫得也嚴實,我蹲一旁看了一會兒,“你還會這個?”
“嗯,小時候學的。”
“你們家這麽有錢,還需要縫補壞了的東西?”
“不是用來縫補。”
“那用來幹嘛?”
他沒說話,表情也沒變化,但是他刺到手了,很深,血一下就流了出來。
我捏着他的手指頭,他突然掙開,我幾乎要感受到他的破口大罵了,可沒幾秒,他那份情緒消失得無影無蹤。
“沒事,不疼。”他繼續縫補,好像剛剛的小插曲沒發生過。
可明明,在那一瞬間,我感受到了他的抗拒。
縫完,他把拉鏈拉下來一點,網格透着風,讓裏面沒那麽悶,傅虞還舒服地翻了個身子。
看時間,離日出還有四個小時,他問:“你睡得着嗎?”
“不困。”
“去給我買吃的,餓了。”
“好。”
我繞遍山頂,也沒傅嘉吉吃的那些講究東西,給他打電話,“都是燒烤酸辣粉之類的,你不喜歡,不然吃包裏帶過來的?”
他回:“買。”
我買了一些炸串和兩份酸辣粉,找了張桌子,幫他把串子擺好,酸辣粉打開,沒那麽燙了,讓他吃。
我沒讓老板加辣,但湯底還是有辣味,他吃一口鼻尖就冒了汗。
我問:“你行嗎?”
“挺行的。”
我咬了兩口串兒,邊嚼邊把他腦子裏那些髒東西給自動代入了,問:“這回答沒歧義吧?”
“有。”
“......”
這是野山,半邊開發完了半邊還光禿禿的,酒店也沒有,廁所就一個集裝箱,還收費,不如直接開口跟我們搶。
環境實在不夠好,不知道傅嘉吉這麽個嬌少爺,是怎麽挑這裏的。
“你那鄰居來過嗎?”
“沒有。”
“那她說得跟她來過八百遍似的。”
“聽她兒子說的,她兒子幾年前死了。”
“怎麽死的?”
“從這兒跳下去的。”
一口鱿魚卡在我喉嚨裏,辣,我咽下去的時候,整個嗓子像是被火燒了似的。
咳了一會兒,看向桌上那瓶水,傅嘉吉的專用杯。
他把杯子推給我,“喝吧,別往裏吐口水就行。”
“我沒這麽壞心眼吧。”
“沒,是我感興趣。”
現在不止嗓子,我渾身都開始辣起來了,這狗日的,是怎麽做到這麽純又這麽色情的?
“她兒子為什麽死?”
傅嘉吉把手機掏出來,調出他跟鄰居的聊天記錄,一般都是鄰居發來語音,他偶爾回個“嗯”,或者“好”。
“嘉吉,小軒最近好像不對勁,他跟一個男生走得太近了,上次那男生到我家來,他還摸小軒的腰,吓得我再也不敢讓他上門了。”
......
“真不懂青春期的男生是怎麽想的,兄弟倆就能手牽手嗎?走到大街上別人怎麽看?也許我不懂他的心思,那你告訴我,男生跟男生抱在一起真不會奇怪嗎?阿姨知道你不是那種人。”
......
“嘉吉,你跟小軒熟,有共同話題,能不能幫我勸勸他,他最近身上總有些莫名其妙的傷痕,我真怕他去死。”
......
“我也不是故意到他學校挑事兒的,我的初衷只是想讓他明白同學和老師會怎麽看待這種事,社會不會包容他們的,他們要是繼續下去,被排擠是遲早的事,苦頭不如趁早吃。”
......
“我聽說今天又有人往他抽屜裏塞罵他的話,我讓他給我看看,他沒給,他把自己反鎖在房間了。他現在還不懂,我都是為他好,你應該理解我的對不對?”
......
“嘉吉,小軒不見了,他跟我說要去爬山,可電話到現在都打不通,你能幫我找找嗎?”
......
“他死了。”
......
看完,我心裏滿是寒意,我幾乎能想象得到,這麽多年,鄰居的傾訴給傅嘉吉的神經上增加了多少壓力。她每一次的請求,都是往傅嘉吉心上紮刀子,他沒跟着小軒一起死已經是萬幸了。
我嗓子不疼的時候,他說:“其實那天,我跟小軒一起來自殺的,我沒跳的原因,是你給我發信息了。”
我想起那次發信息是問我到底能不能被錄用。當時我跟高珂吵了一架,挺氣的,說的話也不好聽,但後來,鬼使神差地說了一句:我早上面試的時候落你那一個包子,別扔,你餓了可以吃,一塊五買的。
一塊五,我撿回了傅嘉吉一條命。
他繼續說:“小軒說有人能拉住你,但是沒人能拉住我。我沒勸他,我知道那種感覺,一個人想死的時候沒人能勸得了。我只問他要不要再等等,或許某一天就有人能拉住你了呢。他說,如果真有那一天,跳下去的就是他媽。”
他脖子上起了幾個雞皮疙瘩,音量很低,整個人變得輕飄飄起來,好像随時會被風吹走一樣。
“傅嘉吉。”
他低下頭,“總有人要死的,我媽早死了,所以我能活下來。”
相處這麽多年,我頭一次見他這麽低落,也頭一次知道,他竟然有過自殺的念頭。
後來,不知出于什麽心理,也許是這段過往挺傷感的,也許是他的臉頰被風吹紅了,我問:“要不要抱?”
他說:“你主動。”
我把他抱在懷裏,他好涼,我暖不了他,就說:“進帳篷。”
帳篷很大,防潮墊夠厚,我還鋪了兩層被子,裏面又軟又暖和,傅虞趴在一角,呼吸聲很大,像是在打呼嚕。
我把她挪了挪,呼吸聲減小,她翻了個身。
我把傅嘉吉放在中間,最暖的位置,給他蓋上被,想起身把拉鏈拉上的時候,他拉住我的衣角,我趴下,“怎麽了?”
“我難受。”
透過網格,能看見外面的星河,靠圍欄的地方有白織燈,還算亮,我能看清他的臉。
他昨天剛剪了頭發,很利索,眉眼細,盯着他的時候,總能讓我想到深山裏的野狐貍。
此時這雙狐貍眼發紅,他把我往下拽,“難受。”
這跟以往他試圖勾引我的模樣不同,他是真的不舒服,我這人粗枝大葉的,從來沒有什麽情緒上的問題,不知道抑郁症是什麽樣的感受,也不知道狂躁症發作是不是真的想打人。
但我現在清楚了。
有情緒問題的人,在病發的那一刻,根本無法控制住自己。
他眉頭縮在一起,眼睛閉上,從他發力的角度來看,我判斷他開始咬牙,與此同時,我袖子的承受力越來越重,他好似沒了理智,手攥得緊,不時地發出痛苦的聲音。
我欺近他,試圖把他從這種情緒裏拽出來,小聲哄着他,他開始掉眼淚,不知道他想到了什麽,不知道壞情緒侵蝕他到哪一步了,他的每一次細小的呼吸後,我都提心吊膽,我怕他咬舌,怕他趁我不注意拿起一旁的水果刀割腕,怕聽不到他的呼吸。
我越來越緊張,托着他的後頸,把他的嘴巴掰開,“傅嘉吉,聽得到我說話嗎?”
他好像要把自己鎖起來,抵抗我的力氣也逐漸變大,我壓在他身上,輕拍他的臉,“傅嘉吉,放松點,聽話。”
他的理智好像在我的某一次呼喚中醒了過來,睜眼,祈求:“虞闊,阻止我。”
他說話的聲音小,但力度大,帶着他絕地求生的希望,我順着他呼出來的氣息壓下去,找到他的舌頭,讓他別咬。
他哭出了聲,很小心,怕吓着我,怕吵着傅虞。我壓着他的嘴唇,找到他抓住我袖子的手,按他的手腕,邊親邊讓他放松。
很久之後,他的眼淚止住了,我問:“好受了嗎?”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沒吓着我。”我給他理亂了的襯衫,“給我看,壞情緒,想死的念頭,藏在蜘蛛網裏的七雜八亂,都給我看。”
“會傳染給你。”
“那就傳染給我。”
...
“我百毒不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