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通行票
第62章 通行票
大喜不敢置信地看着門。
像弱小的動物聽見風吹草動, 她的第一反應不是躲,是愣在原地,謹慎觀測, 根據形勢作出判斷。
“砰!!”
屋內傳來一聲脆響, 有什麽東西砸到地上。
她重重一抖, 屏住呼吸。
“姜喜!回來!”
齊澍沒有像她預想那般,陷入沉睡。他發出的命令威嚴洪亮, 不容拒絕。
汗水瘋狂地湧了出來, 她又驚又怕, 如被人捏在手裏的提線木偶,下意識地往卧室的方向走了兩步。
——有危險!
——別去!
體內的姜喜想要攔住她,可她發現, 她無法掌握這具身體的去向。徒勞地發出指令, 可腳步根本不聽她的使喚。
門後,有恐怖片一般驚悚的場景。
先前倒在地板的齊澍面色從容地坐在凳子上。
地上有一攤血和幾片玻璃殘骸,摔碎了煙灰t缸被齊澍捏在手裏。上面玻璃的尖刺朝向掌心, 他以自殘的方式保持着清醒。
心髒停跳了一拍, 大喜表情驚懼地注視着他的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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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大喜背着包, 齊澍看她的眼神像看着一個十惡不赦的叛徒。
“你一早計劃好了要離開我?不惜用藥毒我?”
睨着這個妄圖逃離自己的女人, 齊澍雙目猩紅,怒不可遏。
從來沒見過他這麽生氣的樣子, 她簌簌地發抖, 被他吓壞了。
“你想跑是吧?我給你機會, 你試試能跑多遠?”
眼鏡背後,他的眼睛危險地眯起, 似一只吐着信子的劇毒的蛇。
雙腿發軟,大喜沒作聲, 捏緊了背包的肩帶。
“剛才挺有種的,現在慫成這樣……”
壓低聲音,他字字淬毒:“姜喜,你是永遠離不開我的。”
并不認同這句話。她咽了咽口水,身體往後撤了一些。
“咔——”
一個尖銳的物體貼着她的臉,直直地飛來,在她身側炸開。
是他手中的煙灰缸。
他要殺了她!順應本能,大喜拔腿就跑。
“你敢跑,就等着被我抓回來。姜喜,你等着一輩子呆在地下室,我哪兒也不會讓你去。我會讓你生孩子,生很多很多的孩子。”
心驚肉跳,她支起癱軟的腿,爬上樓。
一腳沒踩實,狠狠摔在門前,顧不上疼,大喜連滾帶爬往外跑。
地下室的階梯有動靜,他已經追過來了。
“呼、呼,呼。”
氣息難以調節,她用最快的速度逃向外面,逃向亮光處。
先天性的哮喘讓大喜不敢劇烈的運動。這輩子,她沒有一次像今天這般,為了自己,使盡全力地奔跑過。
孱弱的身體無法負荷,立刻有了不良的反應。
大喜的氣道發生急性的痙攣,胸腔裏傳出不正常的哮鳴音。
——是哮喘發作了!
——不能再跑了!停下!快停下!
身體裏的姜喜想要攔住她,她與大喜争奪着身體的控制權,如拔河一般。
眼圈烏沉,她的瞳孔散大。
身後,對她窮追不舍的腳步聲,漸漸逼近。
空曠的黑色森林,樹木無窮無盡,看不見盡頭。它們沉默而高大,像一個個扭出奇怪姿勢的人樁,打開手臂,将她圍堵在其中。
越想出去,越是沒有出路。
不遠處,窸窸窣窣,有人在不懷好意地瘋笑。
齊澍來抓她了,跑不掉了!
大喜還想跑得再快一點!她必須,再快一點!
呼吸頻率巨幅增快,鼻腔呼吸不到空氣。
汗如雨下,她費勁地用力地呼吸,進入胸腔的只有太少太少的一絲絲空氣。
每況愈下,大喜劇烈地咳嗽,通氣的口子被扼緊,上氣不接下氣地喘。
胸口仿佛壓着大石頭,壓得她毫無喘息的空間。
大喜拼命地呼吸,直至完全窒息。
瀕死的極端痛苦,無處可逃的絕望……
面色青白、口唇發紫,臉部失控地抽搐。姜喜的意識和大喜一起被困在這具久病的軀殼裏,等待着死亡的降臨。
背過氣的最後一刻。
林間,有陣微風拂過。
樹葉發出唰唰的響聲,一片葉子落向她的臉頰。
睫毛輕顫。
一個念頭在腦海中閃過。
随即,如雨後春筍般瘋長。
——我不是姜大喜,我是姜小婵。
——齊澍、哮喘,都不是姜小婵所懼怕的東西。
倒在泥地裏的腦袋順應姜小婵的意識,歪向她的身後。
——森林裏,空空如也。
原來,她倒下的地方,離那棟別墅很遠,離地下室很遠。
那裏的燈光只剩一個小小的點,微弱得好像一只挂在樹上的不足為懼的螢火蟲。
真厲害,不知不覺,她竟然跑出這麽遠。
——姜大喜,真厲害!
姜小婵對她說:你看啊,齊澍根本沒追上來。他已經被你藥倒,那一番惺惺作态的威脅,更證明他不過是強弩之末。所以,你不用再害怕他了。
——我們不要停留在這裏,這兒不是你的結局。
奇跡般,充沛的氧氣再一次湧入胸腔,心髒恢複規律的跳動。
身體感到充盈,力量回四肢。
姜小婵帶動姐姐的身體,站了起來。
從小,姜小婵身體健康,有使不完的力氣。
鉚足了勁,她朝着光來的方向,全力奔跑。
姜小婵不會死掉,姜大喜也不會死掉。
她篤定地向前,呼吸平穩。
曾經絆住她們人生的這場死亡,被她腳步輕快地跨了過去。
她看見了……
公路。
橙黃的路燈。
不被束縛的夜空。
24小時營業的麥當勞。
張開手臂,涼風在姜小婵的指間穿過。
這場旅途還沒到盡頭。
把包往上提了提,她走向麥當勞。
時間正好是11:00。
麥當勞裏,坐在窗邊的少女與她四目相對。
少女一襲白裙,表情酷酷拽拽的,唇上方有顆小痣,青春可愛。
那是18歲的姜小婵;亦是在她床尾站了多年,陰魂不散的鬼影。
時至今日,她終于看清了那只鬼的真面目……不過是個剛剛成年的少女。
隔着一扇玻璃,她們注視着對方的眼睛。
下一瞬。
姜小婵坐在了麥當勞裏面。
她的眼裏裝着的人,成了站在玻璃外的姜大喜。
姜小婵的意識回歸了這個世界自己的身體。
按時赴約的姐姐在外面,沖她招招手。
“姜小婵。”
姜大喜浸在光中,笑得溫柔。
跳下椅子,姜小婵穿過一扇門,飛奔向她。
如雛鳥歸巢,她兇猛地撲進姜大喜的懷裏。
“姐姐!”
——真好,能見到你真好,你沒事真好,我們又聚在了一起。
這些年,憋了千言萬語,滿腹的酸楚、懊悔,委屈。
——是太想念你,還有很遺憾,沒能再見到你。
跨越了十餘年,跨越了生與死的距離,她們緊緊地相擁。
“我來了,妹妹。”
短短五個字,惹得姜小婵失聲痛哭。
“哎,你哭什麽呀?”
姜大喜好笑地看着她,從包裏翻出紙巾,幫她擦眼淚。
“我,我……”
姜小婵吸吸鼻子,抽噎道:“等你的時候,我在麥當勞睡着,做了噩夢。我夢見,我在大城市上班,你和媽媽都不在我身邊。我每天都在畫畫,在別人的臉上畫畫。你們都不在,我一個人,很孤獨很害怕。”
“怪不得你要哭。”
有些理解妹妹的哭點了,姜大喜一邊領着她去馬路上打車,一邊說。
“在大城市上班,畫畫,那都是我的願望。你的願望呢,是經過萬物,感受萬物,去環游世界,看最漂亮的風景。我想,你未來大概會成為一個旅居的作家,或者戰地記者,能買個房車環游世界也說不定。”
搖搖頭,姜小婵說:“我做不到。你和媽媽不在,我不敢走得太遠,哪兒也不想去。”
“我們在的。”姜大喜牽起妹妹的手,與她十指緊扣:“哪怕不在你身旁,我們的心,一直站在你這邊。”
話鋒一轉,她莞爾道:“還有林嘉,做你想做的事吧,他也會支持你的。”
姜小婵擦幹淚水:“為什麽忽然提起這個?”
有一輛出租車成功被姜大喜攔下,緩緩靠向路邊。
“因為,我後來仔細想過了……”
姜大喜的臉上帶着暖融融的淺笑:“我覺得,你們的性格其實很互補,在一起挺般配的。我決定,不反對你們談戀愛了。但林嘉要是欺負你,可就另說,我還是會站出來替你主持公道。”
心頭熱熱的,姜小婵晃着她的手,傻氣地問:“姐,你為什麽那麽好?你是我的幻想嗎?”
“噗。”她轉身,彈了妹妹一個腦瓜崩:“受不了你啊,真肉麻。”
拉開出租車的車門,姜大喜催促姜小婵。
“走,上車吧。”
到了要松開對方手的時刻。
感知到離別,感知到自己的意識在逐漸地從這個世界的軀體剝離,姜小婵很不舍得姐姐。
注定,在接下來的這段旅途,她們不是坐在一輛車的同路人。
捏緊她的手心,姜小婵依依不舍地盯住她的臉,想要記住她,記得更久一些。
“姜大喜,如果有下輩子,我還想跟你做姐妹。”
姜大喜目光深深。
她的美麗,比今夜的月色更加皎潔。
“如果有下輩子,姜小婵,我們還做姐妹。”
……
随着話的尾音,夜的陰沉坍塌殆盡。
世界鋪滿光明。光線點亮她的發絲,環繞着她,亮晶晶地跳躍。
手裏的車票掉落地板。
醫院的冷氣恢複運作,走廊的嘈雜聲灌進耳朵。
“姜婵。”
護士出來喊:“患者姜婵,在嗎?”
林嘉正打算叫她起來,他的肩膀忽然一輕。
“我是姜婵,我在。”
應聲後,姜小婵撿起掉的車票,塞進口袋。
随後,她邁開步子,朝護士走去。
從短暫的穿越中蘇醒,姜小婵的思維前所未有的清明。
世界變得很不一樣。
長久t罩在她身上,把她跟他人隔絕的那層玻璃罩子,被輕巧地抽走了。
有一道陽光透過窗,曬在她的手臂。
光的溫度,很溫暖。
她的眼睛,看見空氣中漂浮的灰塵粒子,看見路過她的人是怎樣的面目;她嗅到了消毒水的氣味,夏天的花露水氣味。
宛若新生,姜小婵又一次貼近了這個世界,被環境所接納。
曾被麻痹的感官,悄然複蘇。
她重新感知到自己,感知到周遭發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