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印章

第8章 印章

“……沒有。”渾身發軟已經讓江子珩足夠難堪了,他靠在嚴煜的胸膛上,鼻間充斥着雛菊信息素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越是克制呼吸,信息素帶來的沖擊就越是強烈。

“等等,你先松手,”嚴煜的手牢牢扣在他腰間,江子珩掐自己大腿的時候才恍惚摸到他的手背,他伸手去掰,但那只手紋絲不動,一直扶着他坐到長椅上。

晚風輕柔地拂過面頰,江子珩深呼吸了一下,心裏忽然平靜下來。

“你想問什麽?”他偏頭看向嚴煜,信息素的味道已經很淡了,江子珩眼神清明,心平氣和地說,“你想從我這裏知道什麽?”

嚴煜沒說話,靜靜注視着他,兩人在喧嚣的汽笛中對視半晌,他道:“你想進商會嗎?”

“嗯?”江子珩挑起眉,“我不是已經在裏面了嗎?”

“我指的不是這樣,你知道的。”嚴煜的視線開始描繪他的輪廓,沿着江子珩飽滿的額頭滑下挺直的鼻梁,落在他淡粉色的嘴唇上。

江子珩沒出聲,他又問:“你想嗎?”

安靜片刻,他聽到江子珩忽然輕輕笑出聲。

“我不太想,會長。”他靠在椅背上,吹着微風把額發撩到腦後,整個人說不出的惬意,“我只想本本分分開個小公司,這樣就夠了。”

嚴煜盯着他的側臉,覺得自己莫名喉嚨發緊,聲音跟上了發條似的,又啞又沉:“可是,難道你不想接替你父親的志向嗎?”

“以前想,”江子珩垂下眼皮,聲音空洞洞的,“這不是碰見你了嗎。”

斜對面的公交車下來四五個穿着校服的學生,江子珩擡眼望過去,最後落單的兩個少年不太明顯地貼在一起,裸露在外的一截小臂互相磨蹭,這麽小的動作,他們的耳朵卻紅的仿佛要滴血。

嚴煜顯然也注意到了,他的手一直藏在兜裏,握着個什麽硬邦邦的小東西。江子珩目送着那些學生走遠,無限感慨地嘆一口氣,扶着腰站起來:“答案已經告訴你了,那我就先走了。”

他低頭看着嚴煜,落日投在他的側臉,鼻梁處光影交界,為他整個人罩上一層金黃的薄紗。

他猶豫片刻,還是打算拍拍嚴煜的肩膀,胳膊還沒擡起來,手腕卻猛地被人攥住了。

嚴煜仰起頭看他,江子珩眼睛的地方是一片毛絨絨的金黃,他看不清江子珩的眼神,心裏的恐慌就不斷漲大,胸膛劇烈起伏,像是有人扼住他的咽喉,幾乎難以呼吸。

“你是不是很讨厭我?”嚴煜睫毛顫了下,輕聲說,“因為八年前的那件事。”

江子珩沒說是也沒說不是,街上人來人往,他往前走了一點,兩人之間的距離近了些,嚴煜懸在半空的胳膊就顯得沒那麽突兀。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江子珩平靜地說,“我早就忘了。”

手腕處傳來的力道越來越大,嚴煜手背青筋鼓起,像是隐約克制着某種沖動,沉默片刻後他站起身,另一只手從口袋裏拿出來,輕輕握住了江子珩的手。

“幹什……”話還沒說完,江子珩突然感覺到手心裏被他塞了個東西,小長方體圓滑的棱角頂在他手心裏,沉甸甸的,很有點份量。

“這個給你,”嚴煜湊近他低聲說,“今天的事對不起,但是以後,我們還會經常見面的。”

他微微低頭,側頰輕輕貼了下江子珩的額角,而後迅速直起腰後退,擡手指向對面:“他在那裏,一直看着我們。”

江子珩不自覺地握緊手心,這個小東西的觸感太熟悉了,他隐隐有了猜測,卻不敢張開手親自看一眼。

他喉結滾動着,回頭望向對面。

林眠一只手搭在車窗上,在他看過來的時候揚了揚下巴,用口型說:“走?”

江子珩沒再回頭,背後的視線卻仿佛帶着溫度,幾乎要穿透衣服灼傷他的皮膚。

上了車,林眠立刻起步上路,從後視鏡裏能看到路邊嚴煜的身形在飛速後退縮小,直至變成一個模糊的黑點,最終消失不見。

江子珩蜷着手掌,在副駕上緩慢地深呼吸,他不敢當着林眠的面把這東西展示出來,怕林眠會馬上暴起,也怕他自己會瞬間失态。

窗外夜色漸濃,一盞盞霓虹燈亮起來,江子珩整個人隐在黑暗中,靜靜望着旁邊的車流。

他和林眠一直都很有默契,在這種時候,也同樣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一直到車開到江子珩家樓下,他低頭解安全帶的時候,才聽到林眠啞聲問:“你不會和他重新在一起吧?”

他心裏猛地一跳,突然産生了一種莫名的心虛:“沒啊……怎麽會。”

“嗯。”林眠別的什麽都沒說,像平常一樣交代他,“早點休息。”

江子珩喏喏點頭,帶着這份心虛,三步兩晃地跑進了樓裏。

“回來啦,”江奕坐在沙發上看雜志,“跟朋友相處的怎麽樣?”

“談生意不都是那樣,”江子珩脫了外套挂在門口,“瞧您這話問的,還以為我在上學呢?”

“談生意也得交幾個真心朋友,不能全是酒肉朋友,不過以咱們的口碑,怕是有點難吶。”江奕摘了眼鏡,靠在沙發上笑眯眯地看他,“手裏握的什麽?”

“啊?”江子珩從兜裏攤開手向他展示,“沒有,什麽都沒。”

“哦,”江奕探身去拿雜志,“我看錯了。”

“那我洗澡去了,”江子珩腦門直冒汗,趿拉着鞋沖進卧室,“我洗完就睡了,您別老在客廳待着,回房間看吧。”

拿着睡衣進了衛生間,他又突然回頭:“我媽今天怎麽樣?您今天能回屋睡麽?”

“今天行了,”江奕慢悠悠翻過一頁,“不跟你擠,自己鋪床去吧。”

江子珩頂着毛巾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客廳裏已經沒人了,大燈也關掉了,只留下角落裏的一個小夜燈照明。

他輕手輕腳摸回自己房間,輕輕把房門反鎖,右手隔着絲綢睡衣按上兜裏的小長方塊。

他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麽大的反應,再次見到這個小東西的時候,居然是出乎預料的平靜。

但下一秒随之而來的,卻是鋪天蓋地的落寞。

江子珩把那東西拿出來,就着卧室的燈光仔細端詳,坐在了自己的書桌前。

印章整體都是暗紅色的,棱角處不像他記憶裏那麽尖銳,像是經常被人摩挲,已經變成有些圓滑的鈍角,四周的圖案都還很清晰,像是被人塗過蠟,很細致地保養過。

他把印章倒放在桌上,印章底部兩個清晰的,龍飛鳳舞的大字就全然暴露出來。

江奕。

是他爸的印章。

那個消失了八年的印章,在今天又重新出現了。

他說不上來自己現在是什麽感覺,如果這印章能出現的更早些,出現在八年前他爸被人指着鼻子罵的那場批鬥大會上,說不定他會高興一點。

或者更晚些,幹脆這輩子都不要出現,讓這件事一輩子埋在他心底,沒有任何發芽的機會,他也會軟弱地釋然。

但偏偏就是在這種時候,在那個人手裏,它又出現了。

江子珩拿了個玻璃杯,把印章扣在裏面,他趴在桌上,透過玻璃杯的折角看着變形的印章,大概看了五六分鐘,他心裏邊開始後知後覺地一陣陣難受。

剛吹幹的頭發軟塌塌地垂在眼前,江子珩緩慢地直起腰拉開抽屜,打算把印章丢進去,讓它從此徹底不見天日。

右邊抽屜被塞的滿滿當當,他不想把印章擠在這裏湊合,只好轉向左邊的抽屜。

左邊的抽屜已經有很多年沒打開過了,他對裏面的東西已經記不太清了,只記得那些東西會讓他有點不太舒服。

上面還有把小鎖,江子珩翻箱倒櫃,最後在桌子角落的筆筒裏找到了一個小亮片鑰匙。

他一邊開鎖一邊覺得自己有點好笑,當初把這抽屜鎖起來,得是抱着多決絕的心态,現在他連裏面放的什麽東西都想不起來了。

小銅鎖被摘下來放在桌上,江子珩拉開抽屜,一張略微陳舊的照片突兀地闖進他的視野裏。

照片裏的人,是他記憶中的嚴煜,和已經模糊了的自己。

江子珩愣了一瞬,書桌上的小臺燈亮着暖黃的光線,緩緩流入打開了的抽屜裏。

照片被橘黃色覆蓋,歲月痕跡尤為深重。

江子珩輕輕把照片拿出來,指尖劃過少年略顯青澀的眉眼,此時此刻,記憶中的嚴煜終于重新出現在腦海裏。

臺燈旁擺着個小鏡子,江子珩擡眼掃過去,不自覺地和照片裏的自己對比起來。

他的下颚、鼻梁、眉骨,還有眼睛的弧度,較之照片裏都清晰了不少,八年過去,他早就變成了一個真正的成年人。

那為什麽看到嚴煜的時候,還會驚訝于他變了呢?

這麽多年,他對嚴煜的印象居然一直停留在十八歲。

停留在那個躁動煩悶,又纏綿暧昧的濕熱夏天。

江子珩深吸一口氣,把照片放在桌上,左邊的抽屜裏還有一個黑色的筆記本,他同樣拿出來,确定沒什麽別的東西以後,帶着飛速跳動的心髒,慢慢翻開扉頁。

第一頁是幾個大字:江子珩的日記本。

他小時候練過一點書法,後來在日常寫字中逐漸發展出了自己的風格,現在再看起來,還是很賞心悅目。

他定定心神,翻到下一頁。

——為什麽突然決定寫日記呢?因為今天來了一個轉學生,高三還轉學,我覺得他很怪。

江子珩眼角抽了下,也許人在長大後再看從前的日記,總是會有一種莫名的羞恥感,他摩挲着紙頁,繼續向後翻。

第二頁只有六個字。

——我有點喜歡他。

心跳和呼吸聲瞬間安靜下來。

回憶随着日記本紛至沓來,從腦海最深處一股腦地湧出來,幾乎要沖破他的胸腔,血淋淋地擺在眼前。

江子珩在這一刻,覺得自己恍惚回到了八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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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戀愛談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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